《关山难越》浅水滩

18、流言

　　层山镇是个有着小山和丘陵的小镇，但是也有着大片的平原，每个季节种植着不一样的农作物。
　　远离城市街道的农村，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纵横在田野间的乡村小路没有什么车流量，行走其中能闻到青草香伴着泥土的腥味，不远处农户正烧柴做饭，升起一丝炊烟，袅袅漂浮在由暖色调过渡到冷色调的半空中，四下僻静而安宁。

　　顾山南和关越漫步目的地在无人的小路中穿行，偶有土□□从路边的草堆里蹦出来，然后在他们眼前张扬地路过。
　　“你为什么会突然转学？”两个人并肩走着，想到什么聊什么。

　　像是没料到顾山南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关越听到后明显有些怔愣，接着貌似思考了几秒后回答。
　　“在学校犯事了，记了过。因而被贬。”语气有些无所谓的意思。

　　顾山南听出他有些调笑的意味：“犯的什么事？”

　　“打架。打挺狠的。”

　　“要不是上次，看不出来你是这么会打架的人。”

　　“那我看上去是哪种？”
　　顾山南还没来得及回答，关越自己给了几个猜测：“细皮嫩肉？文文弱弱？柔弱不能自理？”

　　顾山南饶有兴致地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回了句：“有点。”

　　关越无言，小声骂了一句。

　　两个人不自觉地都笑起来。

　　顾山南稍作正经地望着远方：“看你和张成凯一挑三那次，我就觉得挺出乎意料的，起码远超我对你的刻板印象。”
　　关越轻笑一声：“我是有练过。水平还行，像他们那种只仗着块头大出蛮力的，还是容易对付。”
　　“厉害，关哥收我做小弟。”顾山南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关越没理他。
　　顾山南自顾自地清了一嗓子：“学校那些流言满天乱飞，造谣一张嘴，你少看也不要去管。”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受这些东西影响？”

　　“我就是觉得每次他们有点事就喜欢传八卦，挺无聊的。”

　　“没事，习惯了，这些言论攻击影响不到人身。”

　　顾山南勉强相信了，因为每天和他一块上下学的缘故，他应该算是关越为数不多的走得近的人之一，这段时间学校谣言疯传，关于关越性取向的事情被当作课后小憩，茶余饭后等场合必不可少的谈资。更有甚者还凭空捏造根本没证据的故事，什么关越在以前学校的风流过往，不可告人的转学原因等等。关越因为牛逼帅气转校生这个身份带来了多少光环，也同时招来了数不尽的嫉妒眼神和恶毒口舌，成了谣言攻击的众矢之的。

　　一开始顾山南仅觉得校内只是流传一些关越怎样牛逼，怎样帅气的言论，在学校经常会有受人关注的对象存在，这样的讨论简直可以当作日常，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也没什么影响。直到顾山南有天从厕所出来，在洗手池听到几个男生肮脏的对话：
　　“听说那个十班新来的小白脸了吗？他是同性恋呢。”

　　“稀有物种啊，难得在我们学校看见活的男同。”
　　“你们听没听说过啊，男同玩得都可花了。”
　　“卧槽，这么重口，喜欢被男人操啊。”

　　“没准是喜欢操男人呢。”
　　“小心点，别不小心被他看上了，被□□了都不知道。”
　　“我像是那种被□□的人吗，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让他捂着□□哀嚎着叫爸爸。”

　　几个人发出猥琐的笑声，混着尿液溅起的水滴声。
　　“期待那天哦。”
　　“滚你的，让开，老子要尿了。”

　　顾山南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开到最大的水龙头，洗手池水都溢得快满出来了，也没能洗净一星半点他耳朵里听来的污垢。
　　那是他第一次，在没有被惹毛的情况下有了动怒的冲动。不为别的，单是想象自己是关越听到这些污言秽语他就浑身犯恶心，何况关越还是他认定的朋友。

　　他那双手在水下洗了又洗，拳头攥紧了又松。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跟一帮垃圾动手除了给自己添无用的麻烦，没有任何意义。

　　正好这是那几个人解决完走过来洗手，其中一个认出了顾山南。
　　“嘿，巧啊，顾山南，我们以前打过一场篮球，你那不知道第几任女朋友，叫萧雅的那个现在在给我另一哥们儿当女朋友，嘿嘿。”
　　那人咧着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刻意和顾山南套近乎，顾山南对这人毫无印象，对他霹雳巴拉讲的一堆东西也毫无兴趣。

　　“以后少他妈在厕所里讲别人的事，令人反胃。”
　　顾山南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甩了甩手上的水，从厕所走了出去。

　　所以顾山南在今天看到关越放学时走神眼神怔愣的那个瞬间，会下意识地把他和这些惹人怒的谣言联系在一起。他时常会想，关越一个人从经济发达地区走来这堪比穷山僻壤的地方，周围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而在这陌生学校又遭遇了铺天盖地的恶意言论和非正常的关注。就算成绩再厉害，家世再牛逼，也只是一个普通学生，面对这铺天盖地的负面污秽，应该也会觉得伤心迷惘吧。

　　顾山南越想越觉得，关越自开学这段时间以来所遭遇的一切远比看上去的要多，他所表现出来的玩笑神情之下，是一颗比任何旁人想象中都要强大的心脏。

　　那些看上去毫不在意的神情，听上去无所谓的语气，以及面对任何情况都冷酷的漠视，到底是内心的镜像反射，还是伪装出来的外壳？

　　顾山南无从知晓，关越这个人只是看起来单纯好骗，实际一点也不好猜，心思就跟他的来历一样是个谜团。
　　可是顾山南觉得自己不能不管他，如果自己不管他的话，那他就真的没人关心也找不到人倾诉了。那样就会变成一个孤独、寂寞、冷的小可怜。

　　话又说回来，心理强大如关越，想必是能让自己不在意那些垃圾话的。这一点上他相信关越。

　　“诶，你现在饿不饿。”他从遥远的思绪里回到现实，问身边的人。

　　“不饿，刚吃完晚饭。”关越回答。

　　“哎，要不等会儿晚点去吧，镇上有家汉堡店挺好吃的，推荐给你。”

　　“我不太吃快餐其实，汉堡只吃麦当劳。”

　　“不是麦当劳，但好吃，你信我，咱们现在回家，然后打车去。”

　　后来这顿汉堡还是没吃成，因为回家路上关越突然被一个莫名的电话叫走了。

　　关越手机一阵震动，屏幕上是一则语音通话邀请。

　　关越不明所以地看着屏幕上的头像和姓名，来者竟然是曾子为，按下接通键后对面传来了曾子为的声音：
　　“喂，关越。”

　　“怎么了？”

　　“你现在在家吗？你有本资料不小心被我带回来了，你在家的话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啊？”
　　“是那本绿皮封面的必刷题，应该是课代表发下来的时候两本叠在一起，你的这本被我一起给带回来了。”

　　“哦。”关越想说没事儿等到学校去再还就好了。

　　“你家离得应该不远，这资料上有本周留的作业，我给你送去吧。”曾子为在电话里说。

　　“额。”关越略加思考了一下，他不喜欢莫名地麻烦别人，让同学为自己的作业跑一趟也不是特别好，怪自己放学整理书包的时候光顾着走神去了也没发现少了一本。

　　“没事，那我去你家拿吧，不用你跑这么远给我送过来。”

　　对面不假思索地回了句好，然后关越收到了一个定位。还好，位置不算远也算熟悉，就在镇上，马远家那个小区。

　　关越看了眼时间，还算早，赶紧去把作业拿了吧。

　　顾山南在一旁听了个大概，知道他这会儿要去谁家一趟。

　　“你去谁家？”顾山南问。

　　“我们班一个同学，我作业不小心被他给带回去了。”

　　顾山南有意地瞥了眼关越还拿在手上的手机：“他家住哪？”
　　“明珠小区，就你之前说马远也住那儿。”

　　“我陪你一起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没事儿不用。”关越心想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用顾山南和他一起跑一趟，
　　“拿个作业很快的，诶你不是说要去那个汉堡店，你在店里等我，我拿完直接过去吧。”
　　顾山南嗯了一声，挥手招来一辆往镇上去的小电车。

　　和顾山南作别后关越往那小区里走，普通的居民区，傍晚时刻大妈们广场舞跳得正欢，小孩们一堆社区健身器材处嬉戏打闹，他在几栋完全相似的楼房里找到对应的楼栋爬着楼梯上到二楼，手指搁在门上敲了两声。
　　很快有人来开门，开门者是个四十到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穿着打扮朴素，和刚看到的那群跳广场舞的看起来完全是一类人。

　　“阿姨您好，请问这是曾子为家吗？”
　　“诶是是是，你是子为的同学吧，来进来进来。”
　　“不用了阿姨，我是来拿东西的。”
　　“哎呀别客气，同学嘛就是一起玩的，进来再说，进来再说。”

　　关越不是很想进去，只想在门口完成一个资料书的交接就可以了，但眼前的女人实在是热情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没见曾子为出来，只得跟着女人走进了家里。

　　“不用脱鞋，来来来，同学之间就应该经常到家里来玩嘛。”女人嘴里还在念叨着，关越不怎么关心的扫视了一下房子内部的布局，然后才看见曾子为从一间卧室走出来，明明才放学没多久，但是他已经没穿校服了，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只有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黑框眼睛还能看出一点在学校只会伏在桌子上做题的理工男模样。

　　看到关越进门，他脸上洋溢着平时不多见的温和笑容，有种莫名的娇羞和腼腆。
　　“你来了，哦，资料给你。”

　　说罢他又回房间，再出来时手上拿这一本必刷题，递给关越。

　　“谢谢。”关越礼貌地说了一句，转身便准备离开。

　　“诶别走啊同学，那么着急干嘛，来来来，阿姨正好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留下一起吃个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