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浅水滩

11、月亮的心跳

　　顾山南穿好衣服飞速地跑出家门，直到跑到关越家门口才停下，他喘着大气，敲门之前稍稍缓了缓。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在万籁俱寂的晚上响起。

　　“怎么了？”关越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顾山南，月光落在他身后，整个人的轮廓清清亮亮的。

　　“你现在跟我一起去打个破伤风。”顾山南看着他说，眼神看着很锋利。
　　“啊？”关越还没反应过来。
　　“你下午不是被铁丝刮伤了腿，现在去打破伤风。”

　　关越眨了眨眼，这会儿才想起来下午是在水库那儿翻栅栏的时候，被铁丝划伤了脚腕。
　　“应该没事儿吧。”关越本来没怎么在意，也不想搞得麻烦。
　　“有事，出血了就要打。”顾山南盯着他，眼神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两人沉默地僵持了一小会，关越把门敞开，转身回客厅。
　　“好，你等我换个鞋。”

　　顾山南站在门外，门在他面前开得很大，他本可以跟着关越进去看看，但是换鞋就一小会儿的功夫，好像没有那个必要，他还是站在原地，大脑放空似的想一些问题。比如他为什么大半夜突然想起关越不小心的划伤，比如想起来后为什么能立马从床上弹起来跑到关越家门口，比如在关越打开门后自己莫名松的那口气。

　　胡乱思考这些不想找到答案的问题同时，脑海里闪过混乱的一帧一帧片段。

　　关越扒在他的背上，呼吸落在他的颈侧；关越在晦暗的屋子里拽住他的手腕；甚至更早一点，关越走进冷气凉凉的奶茶店，留下一杯带着水汽的柠檬水。
　　过去的这些记忆时空交错般的在他脑子里交织，最终意识落在那个蜘蛛网覆盖的抽屉里，那张同性爱人的黑白照片。
　　顾山南披着一身月光，心里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填满，他暂时不想给这种情绪定性，但他清楚，这已经是一个开始了。

　　这开始会牵动后面无数未知的经历和既定的结果。
　　他脑子很乱，但心不乱，很沉静，那是一种被充盈的感觉。
　　而且是从未有过的，被填满的感觉。
　　尽管一切都还在起点。

　　关越换好鞋子从屋内走出来，月光钻进他眼里，他笑眼盈盈地看着顾山南，说我们走吧。
　　四下寂静无人，顾山南看向关越单薄纤瘦的背影，两个少年一起走在铺满月光的路上。
　　就好像，他们真的出发了。

　　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有家小诊所，半夜还没关门，顾山南和关越推门进去，却被告知小诊所没有破伤风疫苗，得去人民医院。
　　“哦对，我该想起来的，这儿狂犬疫苗都没有，破伤风疫苗肯定也没有。”顾山南小时候感冒习惯来这儿吊个盐水，却也忘了这儿仅限于吊吊盐水卖几盒药了。
　　“没事，那就去人民医院吧，远么？”关越看了眼四周，居民房的灯光基本全都熄了，现在这个点正是酣眠之时。
　　“有一点。”顾山南也把目光投向浓浓的夜色里，突然眸光一转，“这么晚也难打到车，你相信我的车技吗？”
　　“开车？你有驾驶证？”关越问。
　　“当然不是开私家车。”顾山南勾起嘴角，“比开小车更刺激的。”

　　于是两人在乌漆嘛黑里靠着手机手电筒摸索回了顾山南的家，顾山南把关越带进他家院子旁的停车库里，又让他把手机举高点。
　　然后他掀开了一块黑布，黑布下是一辆炫酷的黑色摩托车。

　　“哇，你还玩这个？”
　　“没想到吧，初中那会当坏小子，跟风搞了台，天天和朋友们出去兜风。”
　　“真没想到。”关越一只手正撑在摩托车上打量着，突然另一只手指擦着鼻尖笑出了声，
　　“笑什么？”顾山南正把那块黑布叠好放在一旁，拍了拍座位上的灰。
　　“我在想，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鬼火吧。那什么，社会哥专属坐骑。”关越满眼笑意地看着顾山南。
　　“滚蛋。”顾山南顿了一顿，“好吧，初中那会儿确实是挺混的。”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不过放心，现在这车已经改造成正常摩托了。”顾山南看着眼前这台摩托车，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以前买回来的确实是那种开起来特别大声的鬼火，一群初中生还觉得特别炫酷，现在想起来顾山南自己都觉得很丢逼。好在后来被他爸发现，给骂了一顿，怕不安全就不让他骑了，然后把车改成了正常的摩托一直放在车库里。

　　顾山南轻手轻脚地把车推出院子，关越给他打着光，一直到他家门口那大马路上，顾山南才跨上去打火，
　　“走吧，社会哥带你去兜风。”
　　“得勒社会哥。”关越把手机揣兜里，坐在顾山南身后，摩托坐起来还是很不一样，他从前只坐过私家车，但是来层山镇以后，三轮车、电动车、自行车什么都坐了，这下摩托也坐上了。

　　顾山南哼笑一声，摩托车打着一束白光在无边的黑夜里开出了一条独属于两个少年的路。
　　不得不说，顾山南开车还是稳的，但是速度不慢，到人民医院门口停下的时候，关越还坐在车上缓神，他额前刘海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怎么？还坐上瘾了，到了。”顾山南停下好一会儿发现人没下来。
　　“没，缓了下。”关越说着下了车，用手拨了拨刘海。
　　两人停好车，进了医院，打疫苗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外面是晚上几点了。

　　顾山南往停车那儿走，嘴里还和关越说着刚刚医生留的注意事项。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操这么多心，只觉得关越这人看上去不像是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人。
　　他把摩托再次打上火，听见关越在身后叫自己。
　　“顾山南。”
　　他转头看着关越，后者逆着医院门口透出来的光，脑袋在光下毛茸茸的，手里提着刚从医院拿出来的袋子。
　　“怎么了？”
　　“谢谢。”
　　“没事儿。”顾山南没想到他是想郑重地道个谢，“你这针要是不打，真的有可能出事的。”
　　“我知道，所以谢谢你，”他顿了一下，“不仅这件事，还有各种意义上的。”

　　顾山南愣了一下，笑了笑。
　　“不用谢。”
　　他回答道，又补充了一句，“你刚来镇上，很多事情需要时间适应，有什么能帮上的都可以找我。”
　　说完他又觉得这种话听起来太正式了，听上去好像他们是刚认识的朋友，甚至是陌生人。

　　关越却笑着点点头回应，坐上了摩托。
　　晚风徐徐，少年的衣襟随风撩起，呼啸的风声从耳畔穿行，只听到月亮的心跳。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常，但对关越来说却是从未有过的新奇。现在的层山镇五壮士已经在镇上臭名远扬，就像他们小时候曾做过的那样。
　　在田间地头流窜，偷村头王婆家的鸡蛋，在张爷家的鱼塘钓鱼。
　　顾山南其实有很久都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了，小初中的年纪喜欢玩这些，但是上了高中以后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这种幼稚的小把戏也不再耍。比起架口锅在田里搞露天野炊，他更乐意躺在家里和兄弟们开黑。

　　但是关越不一样，他从小在大城市长大，这些娱乐活动他不曾体会过，所以会觉得有意思。
　　大家都把他看作是新加入组织的好兄弟，所以想带他刷一把体验感，哪怕这些事情在他们这个年纪做起来会略显幼稚。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顾山南觉得自己更了解关越了，以前总是刻板地以为他是矜贵小少爷，会高高在上，对一切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他觉得关越其实还是挺单纯的，在和他们一起做傻逼事时情绪和表情几近透明，一副特别好骗的样子。

　　顾山南不喜欢和复杂的人打交道，所以在这点上他觉得他能和关越很好地相处。
　　除了关于他是男同和他喜欢卓见阳这两件事，顾山南认为关越可以成为他很好很好的朋友。
　　至于之前脑袋里乱七八糟闪过的想法和不切实际的念头，顾山南也不再去想，他就当自己是受了那张黑白照片的影响，一时受冲击有点大，影响了本来稳定的磁场。

　　他谈的是女朋友，喜欢的是女生，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又喜欢男生呢？

　　还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顾山南这个时候还太年轻了，等他回过头来看他关于一切的想法梳理，才发现自己全想错了。
　　包括情感，包括对关越的看法。

　　一个人最容易犯的错误无非两类，一是给他人定性，二是给自己定性。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