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中行》和光十六年

3、归来

　　倘浅不会不记得这片水。

　　时隔多年，他再次仔仔细细地看这片水——芦花碍月生，芳花香草处处留，蜉蝣朝生暮死，戏水的银鱼从那粼粼水色里跳出，倾洒的余晖晕开在素绸一般的水面，将那鱼身也照得格外金黄。

　　这里是楚地苍梧，身下这条宽约莫二十丈的河是湘水的一道不宽不窄的支流。河的阳岸不出二里地就到了风烛坡，坡腰上坐落着盛名远扬的弘麓书院。

　　小舟在眨眼间已经穿过飘荡的芦苇。

　　船舷磕在岸边软烂的泥土里，堪堪停了下来。倘浅轻呼出一口气，扶着矮矮的船舷站了起来。

　　溯生门，如果倘浅没记错的话，就是是溯源回首。那么，会是回到什么时候呢？如此静好的时光在倘浅这几年里真是不多见。自己可从来没有过独自使着舟楫，晚风夕阳伴郎归的记忆。

　　总之现在得先找到子歌。

　　倘浅漫无目的地想着，抬脚往北面风烛坡的方向走去。

　　不消一会他便发现，自己是一袭飘扬逸仙的灰玄衣裳在身，有些恍惚。倘浅很少穿这种行动不便的衣裳，江湖行走再加上四处结仇，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要么就是打打杀杀，要么就是偷抢杀伐，连睡觉都不得安稳，哪里有机会穿得这么人模狗样。

　　一边走着一遍留意四周的场景，前半程是连绵的草地和芳花，春兰的香味简直要把倘浅淹没了；后半程几颗搭不着边的生得低矮的小树出现在眼里。

　　倘浅还记得风烛坡水岸中间的前半里路，后来他们一起在这里栽种过桃花苗。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记得后来那些摇摇欲坠的桃花却都出人意料地枝繁叶茂，棵棵都是连理枝，道道皆成蔽日阴。

　　或许这是比那个时候更早的时候了。

　　不等他细想，下意识地抬头，便一眼看见不远处的矮坡上坐落着白墙黛瓦、遗世独立的四方建筑，里面分布着修得讲究，布局玄妙的阁楼屋房。

　　那就是弘麓书院。

　　完整的，完好的，隐约看得见坡下三三两两停靠的牛车马车，和隐隐约约来来往往的人——

　　倘浅当年进入弘麓书院之后，嵇芒再也没有招收过弟子了。也就是说，倘浅不但重生回了至少十四年前，而且好死不死地就在弘麓书院最后一次招收弟子的时候醒了过来。

　　“……”倘浅难以置信地闭上眼睛，“真是……”

　　真是，越来越，出人意料，令人叹这命运奇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