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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从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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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封喉,随后便是从喉口的伤口贯穿到整具躯体的痛楚。
倘浅觉得意识就像是在冷冽寒风之中飘荡的棉絮,四周尽是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只道是躯体彻寒,魂灵尽散,他只说是走狗末路,穷途安睡。
玄天邪士——倘浅,是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恶犬,杀人不眨眼,咬人不松口,他的存在让这江湖浓烈滚烫地燃烧了近十年。
人都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割其首脑啖其血肉,却又不得不闻风丧胆,敬而远之。
不过,这纵横江湖多年的走狗,如今终于得到了反噬。
他死在了子歌的脚下,死在他肝脑涂地的主子面前。
十年前,凌云派差人前往洛阳会盟牡丹棋社的中道之夜,在北山岗遭人劫道,遣派弟子无一人存活。
是夜,江湖正义之士纷至沓来时,看见的是北山岗上,白衣翩翩儒雅公子子歌,和他身后阴郁沉默的倘浅。
以及满地的滚烫的还未曾冷却的鲜血,和因为惊惧骇然而不曾瞑目的倒在血泊中的凌云派弟子。
一开始人们还只是把注意力放在率先开口说话、十分随和儒雅的外貌的子歌,之后才知道应该谈之色变的可怖的人是站在子歌身后的低沉郁郁的倘浅。
有人认出来这二位正是师出弘麓书院的、名誉天下的稽芒夫子的得意门生——初入江湖便在萃湖论道中一举夺魁的白玉双子。
白玉双子堕成恶鬼,弘麓书院现身叛徒。
没有比这更有吸引力的谈资了,毕竟那弘麓书院号称天下学宫,稽芒夫子被誉为现世师表,多么讽刺。
后来的不久,嵇芒遣散了座下学子,称道桃李溃败,不配为师,永远地关上了名扬四海的弘麓书院的门。
再后来,稽芒也死在了他们二人的剑下。
他彻底地,沦入黑渊,手上沾了太多的血,也便无暇再去害怕,或者后悔,或者顾虑重重。
子歌。
他默念。
活着为其负尽天下,为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犯下流血漂橹杀人入魔恶罪,死了作为他开启魔灭之门是阶梯钥匙。真可谓是忠心耿耿的一条好狗。
大家都只知道他们是嵇芒麾下的学生,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又有多么不为人知的渊源。
他或许是爱子歌的,只是作孽越多,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的情感,被扭曲成了什么样。
只是有时候从混浊的意识里短暂地醒过来的时候,他在这条黑路上也已经走了太远,早就没有退路。
或者说就算有,子歌没有打算往后退,那么他也就不会后退。
好像从始至终他都是一条紧紧跟着子歌的一条癞皮狗,人退他就退,人走他也走。
……
这些飘零不断的意识,断断续续地飘过他意识模糊的大脑。
交杂的、铺陈的情绪汇集到一起,倒也是剪不断理还乱、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许久。
像是回笼的鸟,细乳温雾一般一点一点地沁入脑海。濒死的感觉缓缓地褪去了,五感慢慢变得清晰,遍布的伤口,好像也不再疼痛。
究竟是到了天上人间吗。
自己这样十恶不赦的人,也能再次感受到如此沁人心脾的光照。
直到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在左上方的胸腔里有力地跳动,震动沿着全身让他的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
那鼓动的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震耳欲聋。
思绪就在那一瞬间猛地清醒了过来。
没有死?!
谁救了他?有什么目的?溯生门没有开吗?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么子歌,现在怎么样?
他缓了几秒后,才堪堪睁开眼睛。
晴空万里,夕阳和煦。没有预想中的血腥味和死人味。
身体没有痛感,日光融融,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完整的躯体所带来的舒适感,以及好似坐水行舟的悠然晃荡感。
他感觉自己的躯体在续五感的恢复之后,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行动能力。
他飞快地压下各式各样的情绪,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多年水深火热的生活早已让他养成了习惯——没有踩在实处的时候,一定不可以轻率决定!
他就这么保持着睁眼死死盯着火红的晴空,直到觉得自己可以顺利地操控自己的身体了。
倘浅试着调动自身的灵力游走灵脉,发觉本来已经被破坏、打断的灵脉都恢复如初!虽然灵力几乎也回到刚开始修炼的空阔,但是甚至能感受到微弱灵力的流动变得几乎是畅通无阻——
竟然不止是被修复的程度!
倘浅感到周身灵脉,竟比自己全盛时期的时候还要更加畅通!
颇有些一马平川的感觉。
灵脉,究其根本便是灵力周游全身的脉络,其通畅或是滞涩都会标示着修道之人的能力高低。
虽说其流畅度和最高境界都少不了靠修行修炼开辟,但这世上有生来不凡的修行天才,也有注定庸俗的凡夫俗子。
天生灵脉可以被开辟的上限,标志着一个修道者在这条路上最远能到哪里。
若是灵脉生来就注定达不到那么宽阔,拥有再多的灵力、修炼再久远也是白费力气。反之,则无师自通、自成一家也不在话下。
倘浅本人已然是天赋异禀,而目前倘浅感觉,自己,甚至已经不能称作是天赋异禀,称天之骄子都毫不为过!
虽然天赋莫名其妙地更上一层楼,但是倘浅也发现,自己多年的修为也忽然之间一无所有了,几乎跟刚刚走上修行之道时候差不多。
实在是摸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从容地坐起来,即使如今他的脑子里还是很乱,充满着惊疑不定的各种猜测,却仍然保持着非比寻常的警惕,保持着刻入血脉中是紧绷,做好了下一秒就拧断周围可疑人员脖子的准备。
四周是。
一片波光粼粼的水色,远处映照着金红变换的余晖,不远处的高高的芦花顺着闪动的水色晃荡
周身的晃荡感,来自身下这一条扁长的小舟上。他正顺着一条东西走向缓慢流动的河水,朝着芦花荡漾的岸边行去。
没有人。
他屏住的呼吸在眼睛猛得暗了一下以后,忽然崩溃。
溯生门,四大禁术之首。由北玄武门派叛徒颜坚开创,在几百年前掀起了江湖上下几载腥风血雨。
后来他的残部被义军平定后,关于那骇人听闻的禁术,各大门派统一口径——真真切切被毁于一旦。
倘浅和子歌也是在这风雨飘摇的俗世当中,打打拼拼了七年才堪堪重现了这禁术。
只是可笑,口口声声毁了这一大禁术堂皇冠冕的江湖正义门派,或多或少地都偷偷保存了有关这禁术的文献,这才真的让子歌这个疯子顺着薄如丝线的线索找了下去,让这溯生门重现于世。
……
他心里隐隐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心中尖锐地打压这个答案。
“匙入,紫瑞齐天,飘絮萦上,江河逆行,入门矣。”
他们都以为要用“祭品”作为开门钥匙,真正打开这扇门,抬脚就可以跨入其中,就可以重溯本源,重塑俗世人生。
想得太简单,也太愚蠢了。
入门,要祭主以身作匙,以身祭门,才得以沦入溯生。
十年铺陈,杀业无数,这是子歌的无数心血。
偏偏就是走错了这最后一步,到底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倘浅低下头,明明没有人看着他,他却掩住脸。半晌,他很古怪地哭了起来,呜呜地,又好像笑。
这究竟是赏赐给他的机遇,还是机缘巧合的顶替呢。
五味杂陈,可是他,忍不住又哭又笑,仿佛疯魔癫狂,很是骇人。
一切,都从头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