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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楚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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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烟如狼,浩荡似海,满目皆疮痍,生灵尽涂炭。
血珠顺着嗡鸣震颤的「楚歌」剑锋滑落,青色的剑身上光洁如乌鸡玄玉,不残留一抹血色。
对峙几秒 ,横立于倘浅身前的最后一人晃了晃。
倘浅眼见他已经爆裂垂血的眼球艰难地转了转,他张了张嘴,未能语一言,便仰面倒了下去,沉进一片尸骸之中,扬起一阵尘烟。
子歌或许早已不记得此人姓甚名谁,但倘浅仍记得。这是十四年前,与他们一起共读于弘麓书院的同窗师弟——姬临。
这或许是他们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位故人了吧。倘浅想,姬临死了,往后这尘世之间就再也没有故人记得尚且纯澈质朴的“白玉双子” 了。
白玉双子,霁月和风。
——这是十年前倘浅和子歌二人结伴入世、夺魁萃湖论道时,江湖对这两个师承弘麓书院忌酒大人稽芒先生的,两个横空出世、如仙如鹤的翩翩少年的至高评价。
倘浅心想,如今只剩下了名声狼藉的邪士子歌和走狗倘浅,他们的恶名席卷天下,他们让这江湖内外妇孺老少皆闻之色变。
这片腥风血雨的江湖之大,试问白玉双子姓甚名谁,如今记得的人怕是也寥寥无几。
那高高的逐虹祭台之上,随着姬临的死而迸发出一道极其耀眼炫目的紫金光柱,一直指向黑云压抑的极天之上。
这惊世骇俗的“溯生门” ,这万古封印的禁忌之术,终于被子歌和倘浅打开了。
子歌踉跄着往前扑了几步,咳出一口血沫,借着力气支起上身,再也难以抑制地放声大笑起来。
倘浅已然是灵力匮尽,全身上下布满了刀光剑影留下的伤痕,新伤旧痕,泊泊冒血的或已而凝痂的,加之他感到已经被震碎的五脏六腑,几乎都把他的气力支透尽了。
他只剩下一颗竭力的心,仍然微弱地跳动着,支撑着他倔强的后背,不肯纡尊降贵弯腰喘息一刻的脊背。
他既已如此,那子歌就更好不到哪里去了。
子歌灵力本就不如倘浅,既要保全自身,又要突破重围,又要保全祭台。这混战征伐之中,就算加上倘浅舍身救护的原因,直到现在还能勉力站起,也算得上是万分不易了。
子歌原本一袭飘逸出尘的白衣,如今已然沾满沉重的泥泞血污,这使他看上去活像是从那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了。
他经过倘浅的身边,几乎是跪趴着匍匐着,手脚并用地、满手掌都是血污地爬上逐虹祭台,扑向那光柱。
……
长久的寂寞。
想象中的开天辟地,迸裂山河的升华迟迟未到来。
倘浅的目光微不可查地暗了几分。
那紫金光柱裹挟着向上的妖风,子歌就跪倒在那光柱之中,双手撑地,整个人已然是零落得几乎都要被那邪风吹得飞起来了。
按理来说,溯生门已经成功被开启,走入其中自然不成问题。可是如今,几乎是屠尽前来围剿二人的三千盟员以作献祭,子歌最后仍是偏偏卡在这最要命的一步——入门。
子歌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倘浅。
“还差一点……” 半晌,他喃喃道,“还差一把钥匙……”
“果然……还差一把开门的钥匙……只差一点……只功亏一篑……”
雪域苍茫,冰封大山,三千盟员志士、江湖枭杰都成了这扇门的铺路石。这对他们两人来说,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放眼这天地之间,哪里还能那么找到一个灵力足够强悍又能轻易制服的“钥匙”呢?
倘浅的身形晃了晃,似乎是想别开眼,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对上了子歌望向他的眼睛。
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第一次撞进子歌双眼的时候。十二年前,弘麓书院,弯月之夜,梧桐树下。
那双眼睛带着热切希望,噙着泪光,映着月色——只是如今,燎然火色代替了澄澈月光。
那时的倘浅还是少年的倘浅,那时的子歌还不是嗜血的子歌。
倘浅和子歌都知道谁最适合做这把钥匙。
天地苍茫,血色残阳,燎原大火。
雪,惨淡地往下飘。
“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也不差这一点了……” 他想着,慢慢在心里扼杀掉那个犹豫的自己。
偏偏还是不够。
他是子歌的狗,有一天子歌希望这修道界能改易山河了,而他也就不假思索地为他去干涉修道界的规则了。
时至今日蓦然回首,轻舟已过万重山,他倘浅也为了子歌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还真可谓是江湖第一走狗。
他记得子歌是楚地人,所以十年前,倘浅在属于自己的那柄玄剑上拓下了“楚歌” 二字。
从此佩“楚歌” ,伴公子,赴红尘,不回头。
不仅是“楚歌”,倘浅的归路、他的乡土,他的永眠,他的一切,从十年前以血为契拓下“楚歌”时,就只和子歌有关了。
他感觉到一切热流都朝着脖颈的开口流了过去,他感到从脖颈的开口处开始,原本沉重不堪的身体也在缓慢又可见地变得轻盈起来。
一步一步地,他步向子歌,步向逐鹿祭台,步向了他最终的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