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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卷四 公主婢•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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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 zhuǎn
五年晃眼即过。流光荏苒着她的芳华,无声的刻下深深浅浅的五圈命轮。
皇后对她温和如昔,宸贵嫔却也一直毫不隐忍,每每见了便是眼里生恨、话里带刺,扎的人生疼。
而她,自从那次从坤宁宫回来,倒像变了个人。
从前一味的谨慎小心,变成了绵里藏针,含而不露。
随着和若非的相处,两人朝夕相伴,渐渐熟悉,倒像闺中密友。
反倒是楠锦陪着皇后,诸事繁忙,与她见的少些。
她渐渐成长,她渐渐长成。
她听着新入宫的小宫女们唤她箬蝉姑姑。
她读书练字,以文墨润了昔日单薄花颜。
她从流光中探出素手,摸索着未知的路。
她有意无意的回避着每个见皇上的机会。
她留心着周遭的人事,忖度着那些人对她的惊异。
皇后、德妃、宸贵嫔、老宫人们…
她们初见她时,总是掩不了的惊诧,或多或少,或深或浅。
她一度以为,那是因为自己与公主有些肖似,或是,自己与公主的生辰相距极近。
但其实,并非如此。
她不知那是不是所谓的真相,却知道那个身着龙袍的男子,曾款款唤她‘盈脉’…
那是初春的午后,她和若非一并,在御花园平整的草坪上放风筝。
柳絮翩翩,缠上小小蝶儿,团绒如雪。
若非执了线,口中与她言语,却未曾注目那风筝,已然断线飞出。
她低呼,忙随风而步,欲拾了去。
那一只断线的大沙燕儿随风飘荡,挂了树梢,她踮起脚尖,却够不着。
明眸四顾,却见有内监在不远处。心无多想,她只步过去,温声请求。
未料那内监嗤笑道:“咱家是皇上跟前的,没工夫儿支应这些闲事。”
若是从前,她必忍气吞声,折了回去。而如今,呵、怕是不然了。
她莞笑。“为固伦六公主捡风筝,原也是闲事。既如此,箬蝉也受教得很,就不耽误公公办正事了。”
一番言语,软中带硬,只见那内监面带讪笑,欲言又止,着实不知该说什么。
箬蝉睨了他神色,心底冷笑,却也不再看他,转身便要走。
身后杂沓人声起,浑厚的男子音色响起。“那是非儿的风筝?”
箬蝉回身,却见身着一袭明黄龙袍的男子端立,眸光瞥向那树梢上的沙燕儿。他身后,似还有一人。
一瞬惊惶,她跪而叩首,躲开那深邃的眸子,轻语:“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语出,竟如石沉大海,无人答话。
她愣住,只得添言道:“皇上,六公主的风筝…”
语未竟,便是猝然的一声:“抬起头来。”语声似颤,却极威严。
她犹豫,竟无往日的举止舒徐,落落大方。
她不知这五年来她都在躲什么,只知道那日宸贵嫔眼中的内涵与这几年的举止,绝非她所料的那样。
贵嫔之尊,何必每每为难一个小小婢子?呵、不是太假了么。
她不在乎位卑如蝼蚁,她不在乎命散如浮萍,她只愿平安度日,只愿留住为人的尊严。
“抬起头来。”那语声复言,竟无半点责怪的意思,反生了抚慰。
她深吸口气,极力稳着心绪,缓缓抬起螓首,对上那欣喜若狂的龙颜。
那一瞬她极是无措,怎么也想不到皇上会是这样的表情。还未等她开口,他便款款轻唤 “盈脉…!”
她下意识的往后一缩,怔住,似有一瞬灵明启开。她垂睫,两靥添莞,复叩首答道 “奴婢箬蝉。”
又是良久无人言语,她垂首跪着,回忆着数年的所有零星片段,丹唇紧抿。
她以为,这寂静了无尽头。却倏然听了身后有人道:“非儿给皇阿玛请安,给恭王叔请安。”
刹那间,她无比松快,转首向身后的人看去,不是若非却是谁?
而若非,却是无比好奇的打量着她,一双会说话的眸子带了探寻。
箬蝉…不曾看到,在此之前,皇上那复杂的目光,饱酝着眷爱和恨意。
那神形兼似的面容,让他眷爱。那陌生冰冷的名字,让他厌恨。
她很像盈脉,比非儿还像。但她不是……
她竟不是!
合。 hé
取回风筝,箬蝉才注意到皇帝身后站着的人。
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想来便是恭亲王了吧。
恭亲王似笑非笑的觑着她的容颜,剑眉挑。
箬蝉却招架不住的转开眸子,眸光落在一片萋萋芳草之上。
回来的路上,箬蝉拿了风筝,心不在焉。
若非却探寻的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皇阿玛他们、和你说什么了?”
箬蝉一声低呼溢出檀樱,忙道:“没什么!”
若非看向她,点了点头,安抚的笑笑:“没什么就好,我只是看皇阿玛和王叔瞧你的眼神很古怪呢。”
很古怪么?或许吧。这些年的疑窦,原是,系在一个叫盈脉的女子身上么?
她出神的看着远方,侧首喃喃的问:“盈脉是谁?”
若非一愣,“你说谁?”
她摇了摇头,将所有心思藏好,复向若非笑笑。“没事…”
夜深,露凉如水。宫灯荧荧,洒下一路细碎。
坤宁宫侧厢中,箬蝉与楠锦相对而坐,静默不语。
“阿姐…你真的不肯告诉我么…”箬蝉抬眸向其,声似哀恳
“我、我也不知…”楠锦躲避着她的目光,眼底蕴了不忍
“盈脉是谁?”
“……”
“盈脉到底是谁?!”她蓦地站起,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异母姐,声将碎。
“阿姐,你是随皇后娘娘一同入宫的,这么多年了,何事你不知?!你不肯告诉我,是怕我惹祸上身,还是怕我连累了你?!”
‘啪’的一声脆响,楠锦一掌掴在她颊上。她诧异的抬眸,却见楠锦面上满是泪水。
“从你入宫,我无时无刻不在为你担心!你知道有多少次,你就站在风口浪尖,而危机就悄无声息的埋伏在你身后!……”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到公主身边?只是因了你规矩学得最周全?!公主的侍婢都是要经了内务府三挑四选,入宫没有些年头的,想都不要想!若不是因了你这一张脸,你就是有了再周全的规矩,也到不了六公主身边!”
“你知道为什么宸贵嫔对你那么不客气?明里暗里,多少回的为难,你数得清么?那次落水,谁人所为?你犯了咳血的旧疾,又是谁嚷着要把你撵出宫去?还有罚你跪在太阳底下整整四个时辰…”
楠锦略微一顿,看向眼前的幼妹,眼中带了深深地失望。
“你要知道是吗?好,我就告诉你——盈脉,是盈贵人的闺名。她曾深得帝心,为宸贵嫔忌惮。后来诞下六公主难产而死。你很像她…比六公主更像…”
语至此,箬蝉惊愕,颤抖的抬了柔荑抚向自己的脸,却听楠锦轻叹。
“这些年我时常梦见额娘,梦见四姨娘,梦见她们怪我没照顾好你!在这宫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怕哪天睁开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你……”
楠锦似脱力的瘫坐在榻上,喃喃低语。
“好在这些年,六公主肯护着你,不然,你以为宸贵嫔就是那么好糊弄的?”
“谁想用你,谁想害你——这些心思你到底懂不懂?!”
箬蝉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坤宁宫的。
似无知觉一般,她漠然的走在宫里的甬道上,泪水一滴一滴滑落面颊,洇在衣襟上。
烛火微微,掩映着她不可预知的前路……
万里山河,因缘际会。一世风雨,随波逐流。
前生今世,不系孤舟。漫嫁春风,何忍淹留?
{康熙三十四年二月,兆佳箬蝉晋正四品掌房侍婢,奉称箬蝉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