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字情书》淮续

96、予野一生

　　“今天的地图之旅完工，剩下的以后再。”本吴晨松开手，“来，署个名。”
　　“署名？”
　　“我们的地图，当然要署名了。”

　　罗怀特在地图一角写下名字，本吴晨在罗怀特的后面也写下名字。两个名字挨得很近很近。

　　他们躺倒在石板上闲聊。本吴晨将双手枕在头下。
　　罗怀特说：“回家吧，吴姨在等你。”

　　本吴晨声音低低的：“妈妈不在身边，我很想她陪我，可她在我身边，我们却是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气氛冷清的让人只想逃。”
　　罗怀特想起早上本吴晨说妈妈唠叨的事，不过他没有指出来。

　　本吴晨叹口气：“不过这几天……她是啰嗦的让我受不了。她这几天对我说的话，可能抵得上我的前十八年了。”
　　罗怀特笑。本吴晨从不在他面前说谎。

　　“有一些事情我想讲给你听。”
　　“嗯。”
　　然而本吴晨沉默起来。罗怀特也不催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终于他说：“我爷爷奶奶……对了没有告诉过你，我现在的爷爷奶奶不是我的亲爷爷奶奶。”
　　罗怀特说：“我知道。”

　　本吴晨也没问罗怀特是怎么知道的，继续说道：“龙棠是爷爷奶奶创办的，现在妈妈在管理。”
　　“哦。”罗怀特吃惊，但没有表现出来。时雨西路那栋气势恢宏的高楼，大名鼎鼎的龙棠，在国内多个行业都有涉及，却不知它的掌门人是本吴晨的妈妈。

　　“我小学时，龙棠正值发展扩张期，我随妈妈去过很多地方，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所学校到另一所学校。爷爷照顾我，可他照顾了我的生活，却照顾不了我的心。”

　　本吴晨陷入回忆，罗怀特只静静地听着。他知道，现在本吴晨口中的爷爷是陪他一起长大的万爷爷。

　　“我不想回一个人的家。爷爷开着车陪我，我们游荡在每一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晚上回家后，我在纸上画出当天的地图。”本吴晨笑着看向身边的地图，“就像我们今天一样，那也成了我的乐趣。”

　　本吴晨在笑，可眼里流露的孤独却那么浓。
　　想到那些他不在的日子，本吴晨画着一个人的地图，灯光笼罩着他孤单的身影，罗怀特的心痛了起来。
　　“以后，我陪你一起画。”

　　本吴晨的目光变得柔和。
　　“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张地图，你都在我身边，不再是我的地图，而是我们的地图。”
　　罗怀特向他保证：“好。我们的地图，只有我们。”

　　他双手拇指一起出发，一个指向自己，一个指向本吴晨。本吴晨也做了这个动作。
　　我们。

　　他们深情对望，暧昧的情愫在他们身上激荡着，然而，本吴晨还是转过头去，继续刚才的讲述。

　　“初中我不再去外地，爷爷在家照顾我。不过一到周末或放假，他还是会带上我，飞往妈妈所在的城市。可有什么用呢？我只是来到陌生的城市，丢在陌生的房间，我还是见不到妈妈，我还是孤单一个人。
　　“我长大了，不再坐爷爷的车，随便跳上一辆公交，从起点坐到终点，然后换另一条线路。坐得多了，整个城市都在我的脑海里，每一个角落都变得熟悉。”

　　本吴晨很平静，像是讲述一件毫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
　　明明暗暗的光线里，那些往事，也变得久远，明明暗暗。

　　“我的第一张地图，是我七岁时画的。”
　　“好小。”
　　小小的本吴晨，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人孤独地画着地图。以后，他不会让他孤独了。

　　罗怀特转过头，又对上了本吴晨的视线。只是一秒，本吴晨转过头去。

　　“那天我惹妈妈生气，妈妈说不要我了让我走。我很伤心，连书包都没有放下就走了。我漫无目的地走啊走，红灯亮了我拐弯，绿灯亮了我直走。”
　　罗怀特明白了，早上他说绿灯直行红灯拐弯时，本吴晨的沉默。

　　“后来我迷路了，我想温暖的家，我想妈妈。”本吴晨深呼吸，“你知道吗，有时我觉得妈妈很爱我，可有时，我觉得她一点都不爱我。无论是节日，还是我生日，她都很少在我身边。”
　　本吴晨的语气有些激动，“这次她破天荒在家待了几天，也只是为了她自己——”他突然停下来，伤感地说，“为了她的事业不要失传，她必须现在就做打算。”

　　本妈妈的提前打算和本妈妈对儿子的啰嗦两项重合，罗怀特不难想象，本吴晨有一天，终会走向自己不喜欢的商界。
　　罗怀特余光停留在本吴晨脸上，那么深的哀伤，仿佛凝固了一样。
　　他在他的身边，遥不可及。

　　罗怀特伸出手，轻轻拍拍本吴晨的胳膊。他在安慰本吴晨，也是在安慰自己。
　　他们都是一样的伤感。

　　“那天我站在街头迷茫了很久，后来我想，既然我能一步步走到这里，为何不能一步步地退回，回到出发点呢？”
　　罗怀特插嘴说：“你很聪明。”

　　“当然了。”本吴晨笑了笑，语调轻快起来。“我其实没有太注意走过的路，但一些景点建筑帮助了我，我回忆了一会，然后在纸上画出了我的第一张地图。我的地图之旅就是由此开始的。”

　　夜色弥漫，他们一起静默。
　　手电筒的光亮也变得微弱。

　　“你有过这样的时刻吗？”本吴晨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人站在陌生的街头，人那么多，你却孤零零一个人，仿佛全世界都抛弃了你。”

　　罗怀特想起那天，他一个人站在异乡的广场，是夏天，身体却颤抖起来。
　　时间太晚，气氛又太压抑，罗怀特不是一个善于倾诉的人。
　　他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本吴晨低语：“如果有一天，你会抛弃我吗？”
　　“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我依然在你身边。”罗怀特坚定地说，“就算你失去了全世界，你还有我。”

　　“可是，如果我们不小心走散了，我能退回来找你吗？你会退回来找我吗？”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视线的。”罗怀特看着他的眼睛，“只要你愿意，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昏暗的光影里，他的手微动，再次做出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