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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Chapter 52 ...

  •   我的身体受巫术损伤的很严重,吴承捏晕我后过了四天才堪堪醒来。还记得睁开眼时,守在一旁的阿慎露出了惊吓的表情,我从他泛红的眼中看到了一个枯瘦的不成样子的人——那实在称不上是一个人了,脸颊凹陷,嘴唇发白,眼下黑青,脸色比死了好几天的鬼还要难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人,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心境大起大落后只余下诡异的平静,落在别人眼里的我大抵像已经疯了。

      苏怀璧手臂上有四处骨头断裂,胸口处的伤口微微溃烂,向外裸露出花花血肉。阿慎说苏怀璧的心脏短时间内承受了太多次取血,这几乎是不可逆的伤害,他的脉搏很微弱,什么时候醒来全要看天意。

      我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吴承,他消瘦了太多,整个人看上去快要散架了,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病弱与疲态正深深折磨着他。

      吴戴恩告诉我,我昏迷的那一个月,吴承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他想尽办法给我喂药进食,为了防宁王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这才将吊着一口气的我救了回来。

      慕容絮的出现让所有人始料未及,凑巧前一晚吴承病了,他发了很高的烧,在吴戴恩的强硬逼迫下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我被施展啮术后,他向意识不清的我保证苏怀璧不会有事,可事实上那个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阿慎告诉我,苏怀璧被钉在祭坛上半月有余。神巫一脉因为血液的关系寿命很短,同时他们血液的再生能力很强,所以放血并不会使苏怀璧死去,而是一遍又一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摧残。

      说到这吴承忽然向后退了一步,他转过身,不可置信地道,“子襟……”

      我回头,看到满身是血的宁王撑着门框,他的腿废了一条,断臂半吊在衣袖中,胸口破了很大一个洞,显然是啮术失败的反噬,这种状况下竟然还剩一口气。宁王扶着门框倒下去,吴承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别过脸不再看他。

      宁王淡淡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苏怀璧,随即把目光转向我,毫无预兆地开口道,“你该高兴才对,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我盯着他,“什么意思?”

      “他和燕明渊的交易,是让‘苏白砚’这个人彻底消失。”

      宁王看着我,目光很平静,“挑起两国纷争的不是我,是他。”

      阿慎皱眉打断他,“胡说什么呢你?”

      宁王不予理会,他微喘了口气,现在一个不慎的呼吸都会要了他的命,他说,“波那决定是否开战的,从来都是神巫派。”

      “他知道王骞和燕明渊的交易内容是将你交给王骞。从他恢复记忆起,他就计划好了一切。他与庭宥帝做戏骗神巫派的人,可以以血养蛊虫的另一个人,‘苏白砚’已经死了。除去波那人,想要你的命的还有燕明渊,所以他反手挑起两国战争,他算到我会杀了燕明渊,算到什么时候会平息战火,算到自己会替你做主祭,他唯一没算到的,是王骞这个疯子会对你用傀儡术。”

      说到这宁王有些遗憾,“他比我聪明,却没我狠的下心。如果只是单纯的放血穿心,他不至于伤的这么严重,你难道没发现在祭坛上他其实看不见,也听不见吗?”

      “明明只要再忍过几天,他就可以金蝉脱壳全身而退,但是他没想到王骞得手了。王骞在他面前对你下蛊,情急之下,他用那枚经过自己心头血润养的玉佩,将本该由你承受的伤痛都反噬到自己身上。”

      宁王的语气始终很冷静,或者说过于冷静了,我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值得他死前也要来这里告知我苏怀璧的计划。

      “所以呢?”我问他,“就算真的是这样,又怎么样呢?”

      宁王忽然沉默了,地上的血越来越多,落针可闻的屋内,他的呼吸也渐渐微弱下去,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看着我说,“我听到了。”

      “最后那一次……我听到了婉清的声音,她说她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在这一刻,我竟然从他身上第一次感受到,很陌生的父亲的感觉,他似乎是在远远望着窗外,又似乎在透过我看什么人。他其实很年轻,此刻却像突然衰老至耄耋,记忆里从某一天起,他那双清明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浑浊,直到如今已褐色满盈。

      不久后,屋内少了一处呼吸。

      吴承和吴戴恩去处理宁王的尸首,我和阿慎坐在床前,他问我,“你信吗?”

      我转头看他,“什么?”

      阿慎问,“刚才那些话,你信吗?”

      “信不信,有什么区别么。”

      “怎么没区别?”

      我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阿慎将头埋进臂弯,用很闷的声音道,“我不相信是阿怀挑起的战争。”

      “王骞在我的梦境里伪装成苏怀璧的脸,骗我将我的眼珠摘给他。”我平静地问他,“为什么是眼珠?”

      阿慎被牵出苏怀璧到底是不是好东西的话题,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默了默,说,“因为傀儡眼中的世界不再是世界。”

      他从臂弯中露出一双眼睛,解释道,“人变成傀儡其实丧失的是目,成为傀儡后,人无法再看清真实的世界,他们的所听,所感,所思,所及都由操控他们的人来决定,他们看到的是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世界。谁是仇人,谁是爱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是那一个人说了算。”

      阿慎的眼神落在昏睡的人身上,“在傀儡梦境里,你所见到的是你最渴望的东西,施术者会幻化成你最爱的人来诱导你,因为傀儡术的本质是契约,只有你心甘情愿的奉上自己的一切,傀儡术才会生效。”

      说到这,阿慎似乎想故作轻松的笑一下,缓和一下气氛,却失败了。他问,“你看到了什么呢?”

      “……”

      我看着苏怀璧的侧脸,看他苍白的唇,那些梦境里被我刻意隐藏忽略的东西重新拼凑起来,变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潮红的落日染尽天际,候鸟悬吊在云层中,向大地落下羽翼,满目残垣断壁的疮痍上站着一个人,他鼎立于伏尸的头颅,那样孤独,那样悲伤,却回头冲我笑。在均沾馨息的风雪中,我看清了那个人和他脚下的头颅,是我自己。

      那种想努力抓住什么的感觉一点一点涌上来,我生于风雪,葬于红日,过去的我被我斫首,而见证这一切的那个人,是苏怀璧。

      他站在神佛雪山的山顶,我立于尸群堆积的丘壑。原来落下的羽毛是雪山上的雪,天边的晚霞是脚下成河的红,我奋力向上攀,却被千万只手抓住脚用力向下拽。我被捂住嘴,被掐住脖颈,发不出声,流不出泪。

      忽然,我看到神佛雪山上的那一抹身影坠下来,那双温热的手剥去缠在我身上的污痕,苏怀璧抱一身风雪,吻我昭然罪孽。

      我闭了闭眼,过了很久才轻声回答,“我看到了一只……候鸟。”

      数月后

      燕国已重立新帝,窗外鞭炮喧鸣,长长的街道上奏着礼乐,孩子们拉着炮花沿江岸奔跑,在群众的笑语中留下一串蓬热烟尾。

      瘟疫随战争的痕迹消失殆尽,那些疮痍与哀悼掩埋在地底。取而代之的是盛茂生灵,在这片藏匿起伤痛的土地上经久不息。

      一流涓涓江水孕育着秦江的新生,我阖上窗,将热闹声关在窗外,“哥哥,我知道你不爱听炮声,关好啦。”

      我嘻嘻去看躺在床上的人,坐下来边喂药边道,“今天阿慎钓鱼又输给了吴叔,他还想耍赖,被吴御史阴阳怪气了一番就老实了。”

      我拿手帕去擦苏怀璧嘴角的药汤,“哥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没有等到回应,我笑着说,“是白墨的生辰,我去看过它啦。”

      “小家伙的坟上开了朵小白花,估计是哪个小孩随手扔的籽发芽了,我没舍得摘。”

      我双手撑腮,正在想还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怀里掉出一样东西,我愣了愣,将东西捡起来。青紫玉佩尚存温热,已经被血滋养的愈发红润,上面多了一条裂缝,是苏怀璧遭受反噬后出现的。

      我摸了摸那道裂纹,心口不可避免地扎了一下。

      “小怀哥哥,那个时候是不是很疼啊?”我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苦涩,张了张口,蓦地垂下眼,轻声道,“以后不会疼了,不会再让你疼了。”

      我握着苏怀璧的手,静静地坐着。等到屋内昏暗到看不清苏怀璧的脸时,我才像梦醒一般反应过来该点烛台了。屋内的烛火被一一点亮,昏黄的烛光笼罩着苏怀璧柔和的侧脸,我又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就掉下来了呢?”

      话一出口,我愣了一下,摇摇头,等再陷入安静时,我忍不住又道,“……你怎么能掉下来呢?”

      没有回答。

      我笑了笑,起身去药房端药。走过苍山别院的长廊时,我闻到了梨树的清香,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来,成了地上揉着馨香的碎银,我走到树下,伸手去碰一树梨花。

      回到卧房,我将梨枝放在床头,喂药时忍不住多看几眼,“像雪一样。”我对苏怀璧说,“哥哥,很香,你闻到了吗?”

      喂完药我将药碗放到一旁,从书房取来纸墨,搭在床头开始写字,每写好一个字,我就和苏怀璧说一句话,不想让他觉得我冷落他。

      “哥哥,你还会做噩梦吗?应该不会了吧。”
      落下第一个字。

      “我昨天又梦到你了,你猜猜你对我说什么?”
      落下第二个字。

      “你说,‘霜儿,我不在的时候有照顾好自己吗?’,我说有的。”
      落下第三个字。

      “你说你很想我,我说你骗人。”
      落下第四个字。

      “你笑了笑,说你很爱我。”
      落下第五个字。

      “……哥哥。”
      落下第六个字。

      “……哥哥?”
      落下第七个字。

      “对不起,我骗你的。”
      落下第八个字。

      “你什么都没说,就消失了。”
      落下第九个字。

      “我知道你爱我。”
      落下第十个字。

      纸上多了几点水渍,墨色将字形晕染开来,我怔然地看着变形的字体,有些遗憾,“写坏了啊……明明这次写得最像了。”

      我拿着宣纸蹲在床前,脸枕着手臂,看了一会儿眼前的人,阖上眼,轻声道,“小怀哥哥,我好冷。”

      “你愿意和我埋在一起吗?”

      烛影摇曳,花香满屋。

      “……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以防误会,啰嗦一下:宁王说的话有真有假,挑起战争的不是哥哥,这一战基于背景是不可避免的,早晚都要打,但哥哥确实利用了这场战争。
    可能有人会觉得我通篇都在写哥哥付出了这么多,霜儿就没有哥哥爱自己那么爱他,我想说的是:首先爱的直接体现在于付出了多少,但付出的多少并不直接决定了爱的程度,因为付出的机会和代价很难完全对等,尤其是在年龄差距背景下。如果这件事换做是霜儿来做,以他的性格,他只会比哥哥更疯。只不过因为有小怀哥哥在,他并不舍得也不会让才15岁的霜儿来付出这些代价。其次,本文是以霜儿的视角来叙述,他自然看到的是哥哥更多,自己很少,对此番外会补充一些细节的!(搓搓手)
    接下来是一些碎碎念,可以自行跳过啦~
    想说的有很多,首先非常感谢一路陪伴这篇文的读者,这是我第一篇随笔,还有很多不足需要改进,谢谢你们的喜欢,你们的留言和鼓励让我坚持完成了这部作品。写的过程很焦虑,也有写的很爽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觉得自己写的好差劲,我其实是一个很难坚持做一件事的人,好几次我都想放弃了,但是看到有人喜欢这篇文,我就咬牙坚持写了下去。再次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读者,我不是一个成熟的执笔者,更新时间和频率都很气人,谢谢大家一路的包容——爱你们啾咪 (≧O≦)
    五月会更几篇番外,补充一些正文里没有提到的细节,或许会有现代paro掉落(不保证但我真的很想写!)
    山水有相逢,我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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