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罪》层雨

53、彩蛋2 林忻的日记

　　昭德元年三月初一 日光熹微

　　苏公子醒了。

　　府里是第二日才得知的消息。早上去苍山别院打扫卧房的下人在苏公子礼貌的微笑中打翻了烛台，下人畏畏缩缩地跪下，还没开口，就被苏公子制止了。苏公子好脾气地说小公子还没醒，叫他先退下。

　　下人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十分惊恐又激动地对其他下人告知了此事。苍山别院的人多是喜悦，月居别院的人多是松了一口气。

　　小公子睡的很沉，于是我推着事先备好的轮椅，陪苏公子在院内晒太阳。苏公子的皮肤在阳光下显露出不正常的白，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伤疤沿着脖颈钻进衣领，这些伤疤的来历至今还埋藏在不为人知的过去。

　　尽管小公子四处奔波为苏公子寻来各种灵药，苏公子的手还暂时无法完全抬起，对此苏公子倒没有什么悔憾，只说需要多麻烦我一点，请我见谅。

　　他请我推他到树荫下，问起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我尽可能详尽地悉数告知：新帝与波那签署了黄昏条约，将淮都设为两国的共有领地、吴将军解甲归田，军权如今由幽州靖王的世子掌管、波那首领易位，新呐布在神巫派的提议下烧毁了余下的鹁鸪子，并向燕国承诺疫病复发全权担责……

　　苏公子听了后什么也没说。有梨花的花瓣落在他肩上，似在给予这个背负了太多苦难的人一个馥郁的拥抱，我恍然若失地想，原来自己一直包裹在眼前这个人带来的清香里，梨树因他而含苞。

　　苏公子问，“那霜儿呢？”

　　我愣了一下，苏公子笑着看我，又好像并没有在笑，“霜儿过的……怎么样？”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我能告诉苏公子什么呢？

　　小公子过得好吗？在所有人眼里应当是好的。

　　苏公子昏迷未醒的日子里，小公子接管了秦江事宜。府里的下人们看着小公子在这小半年里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偶尔还会显得有那么一点温柔。

　　所有人都说小公子是长大了，我却觉得，小公子过的一点也不好。他变得越来越像苏公子，他在渐渐的失去自己。他将自己眼中的世界融化，用苏公子的眼睛打造出一个精美的牢笼，然后将自己关了进去。

　　小公子那位西域的朋友告诉我，这是因为他们相爱，可这世上怎么会有一种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抹消自己的存在，只为留下另一个几近陨灭的人的痕迹。

　　值得吗？

　　我在心里问，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

　　即使不这么做，苏公子也依旧在这个世界留有声名不是吗？

　　我以为我会永远无法理解这些问题，直到我看到小公子慌张地跑出来，在看到我们时，他的神情先是一愣，而后缓慢地朝我们走过来。

　　日光如金洒在他身上，像揉着一层虚幻的暖晕，他手里拿着一束梨枝，花朵已半至蔫谢，他走到我们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到苏公子的那一刻，他的睫毛都在颤抖。

　　我以为他会流泪，可出乎意料地，他在笑。那是一个天真的，不掺杂一分杂质的，稚嫩的笑。
　　小公子用很轻的仿佛怕碰碎苏公子的声音说，“哥哥，该许愿了。”

　　他很缓慢地眨眼，不舍得将目光从苏公子脸上挪开一分，仿佛这对于他而言只是一场短暂到即将醒来的梦。

　　没有等到回应，他的声音依旧很轻，“今天是你的生辰，不许愿吗？”

　　久久没有回应。

　　我垂下眼去看苏公子，发现他眼中含着浓烈到快要溢出来的，一种我并不能理解的情绪。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另一个人的倒影，许久，他动了动唇，声音轻而实。

　　一愿伴君侧至泉泥销骨。

　　二愿寄风雪至梨花埋目。

　　苏公子低下身，用与待别人相比全然不同的温柔拭去小公子眼角的湿润。

　　三愿灯火长明，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