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行走保命指南》95271

12、第十二章

　　我本来做好了要各种解释的预备，却听到门外忽然传来一句这样的男声，当即便愣在那里。叶潾挑开帘子，厨房门口直挺挺跪着的，果然是那个在早上被我撞了一下的男人，见我们出了房间，马上又在地上梆梆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辈子没受过这么重的礼。我急忙伸手去拦，拽了半天才把他扶起来。直到这时，我才彻底看清他的容貌，这男人五十多岁，身材瘦小，稍稍有些驼背，感觉站直了还没有叶潾高，脸上两腮凹陷，是整日劳作的乡下人特有的黑黄，两只哭红的外凸大眼滴溜溜转动，有种小动物一样惊慌失措的神情。男人的脑袋左右摇动，四处嗅闻，直到发现我身后地面上泡发的鼠尸，才哇的一声掩面大哭起来：
　　“三奶奶，三奶奶！没了您老人家，咱们灰家怕是真的要亡族灭种了！”
　　他这一哭，我也着急起来，见四下无人便赶紧带着男人和叶潾从厨房后门偷偷溜走，来到后院的一片小菜园子里，拽了两把椅子示意男人坐下再讲。男人好不容易止住哭声，才从头讲起：
　　“二位有所不知，我们一家本是当地的灰仙，百年来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此，与人为善，从不生事端，可前几日。”男人讲到此又忍不住抽噎一下：“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帮鼠怪竟要扎根于此。它们自称鼠王，为非作歹，又偷了我们祖传的供牌，借仙家名头到处害人性命！”
　　“供牌？”他提及此处，我忍不住想到那枚被辗转多手，最后被叶潾从窗外扔出去的木牌：“你说的是不是写了什么什么神通的那个？”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正是那枚灵位，我们仙家是靠做善事，受人供奉，吃些香火，才能延续法力。那些鼠怪却无需修炼，只是一味地强取豪夺，生生把咱家百年来的基业都断送了。”
　　我回忆起火车上的遭遇，猜想最后那枚木牌应该也是沦落到鼠怪手里了，便开口问道：“那个东西现在应该还在鼠怪手里，你们怎么不去找它们要回来？”
　　不说则已，一提起这事男人脸上立刻浮现出悲痛欲绝的神情：“早在前几日，我们家灰三奶奶便已前去交涉，三奶奶年纪最长，法力高深，本以为对付它们是手到擒来，可这一去她就再也没回来。我找了她老人家好久，谁知她老人家竟已被……。”男人抖着手指向我们身后的鼠尸，掩面大放悲声。
　　“自三奶奶走后，我们都心急如焚。没了灵牌，咱的法力也是大打折扣。好在那灵牌已受多年香火，即使它不在身边，我们也能稍有感知。那鼠怪冒充咱们灰家坏事做尽，竟然把灵牌远远地送离此地，想彻底绝了我们的法力。咱家便派我前去速速寻找，我一路打听，总算找到灵牌的所在，正巧遇见了二位…”
　　“等等。”我愣了一下，赶紧打断他的讲述：
　　“你在哪见过我？我怎么不记得？”
　　灰小三儿忙道：“小的曾在出发前探过几次那鼠怪的住处。那些鼠怪不通言语，自造的洞穴又十分复杂难走，小的只好勉力使了些法术，查探了下那鼠母的过往，因此模模糊糊地看见过这位金发姑娘的面容。后来又见到过姑娘本人，才好断定就是二位。”
　　灰小三儿讲到此处咽了咽口水，怯怯抬眼看向对面冷若冰霜的叶潾，随即马上把眼神收回道：“那时见二位被鼠怪围困，我赶快化身原型前去报信，不曾想。”男人神情有些幽怨，转身撩起上衣，后背竟然是一大片通红的烧伤痕迹：“却被您点着背毛扔了出去。”
　　“呃。”
　　我才想起这灰小三儿应该就是被我扔出屋外的小老鼠，不由得感到一阵尴尬：“…真是对不起。”心里却觉得非常有意思，不知道这个小灰仙法力的上限在哪里，强的时候能读取别人记忆，弱的时候又被人当成普通老鼠烧掉了背毛。我越想越好奇，忍不住多嘴一句：“话说你们的法力能做到哪种程度？对着别人使用又会怎么样呢？”说罢，更想逗逗这个两眼乱转的小灰仙：“你没对我们俩施法术吧？”
　　灰小三浑身一抖，惊的几乎坐不住板凳，就差再给我们俩跪下磕两个了：“小的不敢！小的哪里敢对二位不敬呢！咱们灰家在此地住了一百多年，只干些寻医问药，答疑解惑，生财转运的善事受些香火，从未生过事端！二位千万明察啊！”
　　我见他突然认真起来，也只好陪着笑安慰道：“没事没事，知道你不会这么干，咱们现在是一个阵营的，得一起想办法对付那群妖怪才行。”劝慰良久才让他慢慢定下心来。坐在他对面的叶潾一直用审视的目光冷冷地打量他，听到此处终于不耐烦地发话道：“行了，你们俩少说这些没用的。”接着转向灰小三儿：“关于这群鼠怪你还知道些什么？”
　　灰小三儿的两只大眼珠转了几圈：“嗯，小的我向方圆几百里的朋友都打听过，却不知这一支鼠怪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只略打过几个照面，因此得知了它们一些习性。这鼠怪往往成群结队，为首的是只遍身苍毛的大鼠，有这么大这么长。”灰小三儿拿手给我们比了个一米多的长度，我不由得暗暗心惊，连灰仙中法力最高的百岁大鼠三奶奶都只有一只脚长，一米多长的老鼠简直无法想象。
　　灰小三儿边比划边讲下去：“小的偷偷去探查过，那鼠怪们不通言语，一切都由鼠母役使。那鼠母会使一种妖法便是溺尿，尿出的红水结在它那条尾巴上，见风就长，不多时就能产出千万只小鼠，见什么咬什么。我们灰家即使有些道行，也抵挡不住啊！小的实在无能，守不住我祖辈传下的家业！”随即，他声音又变得犹豫起来，一双大眼睛转了几转，闪着精明的光：“但若是……若是二位能帮我们家找回灵牌，我灰家上下必定记着您们的大恩！”
　　我听着灰小三儿的诉苦，更加确定火车上的那次袭击正是这群鼠怪所为，但我仍然不明它们的动机，又想灰小三儿刚刚提到鼠怪的记忆里竟然有叶潾的形象，再加上那张压在香炉下写有我名字的三角黄纸，顿觉事件更加扑朔迷离，忍不住问道：“那这群鼠怪又是从哪里得知我们两个的？又为什么要加害我们一家呢？”
　　灰小三儿眼珠转了一转，还是摇了摇头：“这个…小的就一概不知了。”
　　说了这么半天，叶潾也只是在一旁静坐，就连提到与她相关的事情时面色也毫不动摇，只是神情比原先更加冰冷，一副盘算着要把灰小三儿生吞活剥的样子，那双颜色浅淡的紫瞳看起来真像两颗冰珠，瞳孔几乎收缩成一条细细的竖线。
　　我揉了揉眼睛。一定是我两天没吃饱饿昏头了。再看叶潾已经长出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一晃一晃地玩着发梢，她不再看对面的灰小三儿，只是声音散漫地随口问道：
　　“小三儿，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些别的什么？”
　　灰小三儿没有防备，又被叶潾吓得浑身一抖，哆哆嗦嗦答道：“还，还有就是，这鼠怪最爱食人眼珠，这几月来乡里的鸡猫鼠兔无不遭灾，有的家里更是连小孩儿和老人都遭了难，二位要是碰上了，可得千万当心哪！”
　　我心说这灰小三儿怎么给吓成这样，叶潾也不吃人啊。正在这时厨房后门被推开一条小缝，有个黑影不声不响地钻了进来，嘴里还叼着一个鞋底大小的东西。灰小三儿赶忙回头看去，大叫了一声：
　　“我的娘啊！”
　　来的正是外公养的看门狗旺财，是只黑嘴黄毛的老狗，懒且贪吃，平时除了吃就是睡，不过在面对外人时却很机警。农村的土狗有不少都是这样，懂得亲疏远近，十分通人性。我前几次来的时候经常在吃饭时省下肉丝逗它玩，不过它却不怎么喜欢叶潾，任凭她怎么叫也不过去。此刻它嘴里叼着的正是泡发的灰三奶奶。
　　几年不见，旺财竟然还认得我，看到我便直直小跑过来，毛尾巴转成菊花，嘴里的灰三奶奶直往下滴水。旺财跑到我们跟前，看了一眼灰小三儿，低着头就去闻他的裤脚。灰小三儿在小矮凳上辗转腾挪，避无可避，索性浑身打了个激灵，竟然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
　　我心说别是旺财给人家吓死了，赶紧去查看对方情况，发现男人还有呼吸，就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睡着了一样，过了两分钟才慢悠悠醒转过来，见我和叶潾围着他又被吓一跳，缓了半天才慢慢爬起身，拍拍身上浮土。我见他腰杆挺起，腮帮也不再凹陷，满脸的鼠相消失的无影无踪。男人起身看看我又看看叶潾：
　　“我家小仙儿传完话了？”
　　我点点头，其实更想看看他后背还有没有烧伤痕迹，只是实在不好意思开口。男人确认完便长出一口气，连口水都没喝就急匆匆告辞了，走的时候还不停抓挠着自己后背，可惜手短够不到。现在菜园里就只剩我，叶潾和旺财大眼瞪小眼了。我去拿了半块烤红薯连哄带骗，总算把旺财嘴里的灰三奶奶放下来，在附近挖了个小坑就地埋了，如果她真没干过坏事，希望她下辈子有吃不完的白菜，毛桃和西红柿。做完这些后我们告别还在到处嗅闻的旺财，向前院慢慢走去。
　　一边走着，我的心里却仍然疑云重重：如果灰小三儿说的全是实话，那么就推翻了我之前的全部推理。鼠怪设下这个局就是为了活捉叶潾…那她反而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但叶潾对它们又有什么用处呢？况且在这种危急时刻，舅舅为何迟迟不露面？如果同叶潾所说，舅舅早已知道这些超越常识的怪物存在于世，那当务之急是该对叶潾严加看管，而不是放任我们两个深入险境。除非舅舅真是遭遇不测，或者…
　　“叶潾。”我开口问她：“你之前说舅舅干嘛去了？”
　　叶潾稍愣一下才回答道：“老头说他得去找个东西。”
　　“舅舅要找的东西是不是能够对付这些鼠怪的？！”思及此处我立即茅塞顿开，这样就都解释的通了：“你之前说你也遭遇过鼠怪袭击，幸好被舅舅准时救下，接着他又提前告诉你我将会遇袭的事情，这就说明舅舅是计划好的。如果我们老老实实呆在学校，等着他回来再想办法，但没想到鼠怪竟然杀了外公。”想到这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担忧。“看来我们得知的信息并不全面，根据灰小三儿的说辞和这几天的经历来看，我感觉鼠怪是既想要你，又想要逼迫舅舅放弃寻找武器，等到舅舅回来，他们就会在这里将我们一网打尽。”推测结束后我不禁感到一阵颓然，早知道就不该带叶潾回到此处，不然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下场。突然我脑中灵光一现，赶紧拿出手机给舅舅发消息：“对了，我得告诉舅舅千万别回来，让他想办法在外面接应我们，咱们也得赶紧想办法……”
　　“小菲你先别慌。”叶潾一把夺过我手机熄屏，神色却显得有几分气定神闲，见我一脸惊愕地望着她，又连忙晃了晃手指辩解道：“首先，我要指出你话里的一个问题……”
　　我以为叶潾是发现了我推测中不够合理的部分，赶紧停下等着她讲出下文，但叶潾却只是忽然一笑道：
　　“谁跟你说，我第一次遇到的也是鼠怪了？”
　　我愣住了：“还有高手？”这时又想起灰小三儿提过鼠母记忆中的叶潾模样，不由得更觉心惊：“我在想，鼠怪是从哪里得知你的信息的？它们和袭击你的另一群怪物为什么目的如此相像？难道都是隶属同一个上层？”我越想越心惊：“叶潾，你这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物啊？莫非是你天天借钱买包，裸贷欠太多还不起，气的债主要动用玄学手段了？”
　　叶潾朝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去你的吧！”随即神情又严肃起来：“还记得之前我提到过，老头子说他是要去找个东西，要等找到后再与我们联系吗？”
　　我也忍不住皱起了眉：“舅舅到底要去找什么？”
　　“那不重要。”叶潾摆了摆手，不知从哪摸出自己的手机，将聊天界面展示在我眼前：“重点是，他找到了。”
　　那上面只有四个大字：“今晚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