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拯救我的高冷人设》淵然

7、枝桠

　　顾晨风按开指纹锁，转过玄关，客厅没开灯，顾浩明和刘颖坐在餐桌前，顾绍捧着个小碗，坐在他专用的儿童座椅上拿着勺子埋头吃饭，赵姨拉开厨房的推拉门，端着餐盘出来。顾晨风已经料到进门大概会看到这样一幕，他刚刚走进院子时就看到了敞开的车库门里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A8L。

　　但是当真的看到三个人围坐在桌边，顶灯把暖黄的灯光洒下来，他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光把三个人笼罩在漂亮的玻璃罩子里面，罩子里其乐融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好像是无数最普通又最温情的家庭中再常见不过的一幕，而罩子外面，灯光无力触及的浓稠黑暗之中，隐匿着这个家庭中最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他站了一会，没人注意到他，可能因为他与周身的黑暗融合得太妥帖。他抬手按亮了玄关的灯。

　　灯光像利刃刺破了其乐融融的玻璃罩子，安静的餐厅里隐隐有什么气氛破碎的声音，赵姨先抬头朝这边看过来，

　　“小风回来了？我们刚还在说不知道你几点放学，快来洗手吃饭吧。”

　　顾晨风低着头换鞋，努力不去注意顾浩明和刘颖脸上陡然收敛的笑意，

　　“爸，阿姨，我回来了。”

　　“嗯，来吃饭吧，在学校感觉怎么样？”

　　顾晨风有时想，他爸爸商场沉浮那么些年，无数的交易应酬虚与委蛇，到底是在自己面前卸下了伪装，还是根本不愿意施舍给自己一点敷衍，只想快快结束对话。他可以问自己病好了没有，可以问自己饿不饿，可以问自己高中课程难不难，但是他偏偏挑了最无关紧要的一个模糊的问题，让他只能报以一个同样无足轻重的模糊的回答。他觉得自己实在不是矫情的人，但是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又真切地令人难过。

　　“挺好的，我不太饿，先上楼了。”
　　他背起书包迈上楼梯，背后的顾浩明动了动嘴唇，眉毛不悦地拧了一下，声音放得有点高，
　　“还是先吃点饭。”说出来的话像是温柔又无奈的劝告，可是语气又如此冷硬，带着命令的意味，“毕竟是第一天上课，爸爸妈……和阿姨想和你聊聊在学校的情况。”

　　顾晨风脚步几乎没有一秒停顿，声音里的嘲讽涵义被死死压制，
　　“我说了都挺好的，改天再聊吧，作业挺多的。”

　　他顿了顿，隔着栏杆往楼下看，
　　“你们一家人吃吧。”
　　好吧，没压制住。

　　顾浩明“砰”地把碗墩在桌上，把刘颖和顾绍吓了一跳，他终于懒的摆出客气样子，
　　“顾晨风！你在这跟谁甩脸子呢？已经高中了，越活越回去了？我们辛辛苦苦出差赚钱，一回家还得看你的脸色是吧？”

　　顾晨风不愿费口舌争辩，该吵的该闹的该撒的泼，都停留在一些遥远的年纪，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的控诉和希求在顾浩明眼里除了等同于忤逆还有没有任何其他意义，他抵着卧室的门，缓缓吐了口气，把门锁拧了两圈。

　　“阿姨！我送北林回来了！”
　　杜航搭着郁北林的肩站在门口喊，郁北林的妈妈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身来，

　　“小杜来啦，在这一起吃吧，阿姨正做饭呢。”

　　“不用了阿姨，我爸今儿炖排骨，我妈还打麻将呢，我去叫她吃饭去。”

　　少年人感觉总有使不完的力气，能用跑就不用走，飞似的就消失在楼梯间。

　　郁北林慢吞吞地换鞋进门，把书包搁在椅子上，先拎起喷壶去给窗台上的吊兰浇水。吊兰好养活，通常给点水就蓬蓬勃勃长一大盆，枝桠横生，但是他们家的这盆大概是有点少爷毛病，瘦弱弱的，从三年前在花卉市场被妈妈不给买就一言不发蹲在地上犯倔的郁北林领回家开始，就一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从来没开过花，直到上个礼拜。
　　吊兰开花不香，至少大多数人都这么觉得，反正郁妈妈觉得把那花怼鼻子眼儿里也闻不出个味儿，但是郁北林就是能闻到。开花的时候是晚上，郁北林睡得浅，突然闻到淡淡的花香，跟触电似得“蹭”一下爬起来。他怕黑，睡觉不拉窗帘，外面明黄的路灯照进来，映着几个青白的小花骨朵，和里面一丝丝细黄的花蕊。小的几乎看不清楚，但是郁北林就是觉得很好看。

　　那天晚上郁北林高兴得半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开学就迟了，他最后一个进班，那天顾晨风跟自己打招呼，他没有回应。他当时还怕顾晨风生气呢，他其实不会看人脸色，但是他觉得那种情况，对方应该会生气。男生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凶凶的，感觉会欺负人样子，谁知道原来比看上去温柔。
　　这样想着，郁北林放下喷壶，从书包里摸出了手机，打开微信。他的微信是初中的时候注册的，虽然打字交流对他来说没有和人讲话那么吃力，但他的微信还是干净得像一个空号，通讯录里只有三个人，妈妈、杜航，还有新加的顾晨风。最近收到的消息是顾晨风那句
　　“你加好友也不说自己是谁，我当然不敢通过。”

　　他再次点开聊天框，突然感到有一种新奇的表达欲望驱策着他，让他想和顾晨风说点什么。

　　“说个屁。”
　　顾晨风回完何佳芸的消息，把手机丢到床上，重新拿起了教辅书。

　　他一回家何佳芸就带着他表哥的活来找他，顺便问了问她爸和后妈回没回家。其实顾晨风没太和何佳芸讲过自己和顾浩明之间的矛盾，何佳芸只能算知道个大概，因此总不能撺掇他和自己亲爹对着干，少不得要拿“和他们好好沟通”“把话说开了就好”这类不痛不痒的话来安慰。
　　顾晨风心烦，也有点惊异于顾浩明今天的失态。他以前几乎从来不会在刘颖或者顾绍面前展露出这样一面，刘颖家是津海数一数二的地产大亨，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给顾浩明的小公司介绍生意，不是为了实打实的钞票，顾浩明当然也不会不顾和亲儿子翻脸，妻子过世不到半年就把刘颖娶进家门。为着这一层，顾浩明一直在刘颖跟前演出一副细心体贴的好父亲角色来，今天居然当着他们的面摔碗撂筷的，看来是装得久了面具上偶尔也会有裂痕。

　　他看了一会书，只觉得脑子里乱乱的看不太进去，抬眼一看时间还早，想了想把手机捞了过来，

　　晨风：对了，杜航你认识吗，好像是你们学校高二的。

　　等了一会何佳芸才回复，

　　JY（想当耽美编辑版）：我第一天上课啊大哥，我上哪认识高二的人去？

　　JY（想当耽美编辑版）：咋了？是帅哥？你要追？打算异地恋啊？

　　JY（想当耽美编辑版）：你要追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去帮你问问「阴险」「阴险」

　　顾晨风按了按眉毛，不知道何佳芸怎么总是这么没正形，摁灭了屏幕不太想理她。刚把手机扔回床上，就有新消息提示弹出来。他叹了口气，干脆拿起手机躺在了床上，点开消息的一瞬间，顾晨风有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郁北林：在吗？

　　这条消息在对话框里静静躺了两秒，就闪了一下消失了，屏幕上只剩下一行“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当聊天框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出现了五分钟以后，顾晨风终于忍不住了，

　　晨风：怎么了？

　　晨风：有什么事吗？

　　对面沉寂了一分多钟，终于回复过来，

　　郁北林：没

　　郁北林：没什么。

　　顾晨风靠在床上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想这人怎么这么可爱，说话磕巴就算了，怎么会打字也磕巴。

　　“嗡”的一声，何佳芸的消息进来了，顾晨风扫了一眼，大致是说她问了自己认识的人，说杜航在他们年级算是个风云人物，少年长得好成绩好，在高中生很单纯的世界里，这样的人确实容易站到舞台的中心，不过顾晨风这会到没了什么探究杜航到底是谁的心思，他一心等着郁北林的消息。

　　对面又是正在输入了半天，
　　郁北林：我们家的吊兰开花了。

　　郁北林：想给你看一看。

　　紧接着是一张图片，里面是郁北林口中开花的吊兰。顾晨风家里没养过吊兰，但是小时候在顾浩明办公室里见过两盆，当时顾浩明的公司刚起步，办公室又小又破，总有股霉味和烟味混杂在一起的难闻味道，顾晨风的妈妈爱侍弄花草，就弄了两盆吊兰给丈夫放在办公室里，说是能净化空气，顾晨风记得那两盆吊兰跟野草似的，有点水就疯了一样地长，抽条抽得老长，上面密密匝匝全是小白花，后来顾浩明公司搬家，那两盆吊兰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眼前的吊兰和印象中野蛮生长的样子不太一样，瘦巴巴的没几片叶子，花也就那么几朵，居然有种脆弱而易碎的美。

　　他不太清楚郁北林为什么突然给他发这些，但是他也不在乎这些猜不透拿不准的少年心思，这会他真心实意地夸赞，

　　晨风：真好看。

　　晨风：你养得很好。

　　郁北林很开心，虽然他的开心并没有溢到屏幕那头去，但是顾晨风就是猜测他应该很开心。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顾晨风走进教室，看到了坐在座位上一脸期待神色的郁北林，以及自己桌子上用湿纸巾包住根部的几茎吊兰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