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万有引力》长安的葡萄

16、第十六章

　　2016年10月
　　下午两点，飞行学院教室内的黑板上，写着“马克思主义哲学课”。
　　秋日的暖阳让人昏昏欲睡，诺大的教室，来上课的人却不多。马哲老师迟到了，教室里，吵吵嚷嚷，乱糟糟一片。
　　高野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拿着手机正在打游戏。
　　一局《逆水寒》结束，游戏的聊天界面里，“明月松间照”发来一条信息。前一条是高野自己早晨发的，他的ID叫“举杯邀明月”，信息是【这两天怎么不见你上游戏？】
　　“明月松间照”的新消息回复道，【别提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动物园里事儿特别多……】
　　高野退出游戏，回复信息，熟络地调侃对方，【鹦鹉又越狱了？还是大猩猩抑郁症犯了？】
　　很快，明月松间照回道，【是老虎……便秘。饲养员最近给喂肉喂上火了，这两天可把老虎给憋坏了，想了各种办法，喂香蕉都喂了五斤，就是不成，最后你猜怎么着？】
　　高野心里嘀咕，老虎便秘还能怎么着？不会是给开塞露了吧？
　　却没想到，明月松间照回道，【是用刮板刮老虎屁股……】
　　【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哈哈，长这么大，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老虎的屁股能摸的……】
　　高野想到那个画面，扬了扬嘴角，但又不免有些担心，【你这胆子也够大，不怕老虎反过来咬你一口？】
　　却没想到，对方却来了一句，【我长得像武松，老虎不敢惹我。】
　　高野不信，他虽没见过举杯邀明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虽然隔着游戏，对面跟自己聊天的女孩也是善良又可亲。
　　马哲老师姗姗来迟，终于走进了教室。
　　明月松间照发来了一条新信息，问道，【最近怎么样？忙不忙？】
　　高野飞速回道，【还那样，每天上课，训练，上课，训练……这节是马哲。】
　　【那回头聊，你先上课。】
　　【老师还没到。】高野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睁着眼说瞎话，他一直有个计划，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等了很久都没有行动，眼下虽然突兀，但他还是低头，在聊天对话框里，打下了一行字。
　　【要不要……见个面？】
　　是的，他很想见对方一面，他太好奇了。
　　可还没等发送，明月松间照的新信息，已经发过来了。
　　【我约了朋友，得下车了。】
　　对方匆匆告别下线，高野有些失望，时机已过，那条没发送出去的信息，又被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只能等下一次了。

　　好不容易熬过3个小时的马哲课，高野一个头两个大，下午5点，高野回到宿舍的时候，徐天和刘恒，午觉刚睡醒，还躺在宿舍的床上，赖着不起。
　　刘恒翻了个身，有气无力地跟高野打了个招呼，【回来了？点名了吗？】
　　高野点头，【点了。】
　　徐天一惊，【啥？马哲课什么时候兴点名了？】
　　高野翻了个白眼，【知道还问。】
　　刘恒骂道，【你个龟儿子，吓死爹了。】
　　高野无语了，这俩人忒不要脸，说好轮流去上课，上周是他，这周还是他！
　　眼看高野要发火，宿舍的两人见好就收，赶忙安抚这个“活爹”，道，【哎呀，都是兄弟，不要计较那么多了啦。】
　　【就是啦，回头我俩请你吃饭了啦。】
　　【可闭嘴吧！头快炸了！】
　　【哎哟，咱野哥真生气了？晚上网吧刷夜，去不去？】
　　【不去。】野哥很生气，野哥不好哄。
　　刘恒急了，【别啊。你不去，我俩有啥意思】
　　高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要补觉，懒得跟这俩不要命地折腾，【天天通宵，早晚猝死。】
　　徐天不以为意，【吓唬谁呢？】
　　刘恒故作高深，叹了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啊！】
　　高野乐了，【行，到时候给你俩扫墓，记得给我托梦！】
　　【滚滚滚滚滚……】
　　一语成箴。

　　那时大家都年轻，日子过得平安顺遂，生活里最大的bug也不过就是逃课挂科，开玩笑从来没有个忌讳，也是，20岁的年轻人谁又会以为自己真的会成为那个短命鬼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于是，该通宵通宵，该逃课逃课，晚上九点，该泡网吧的徐天和刘恒还是出现在了网吧里。
　　吃鸡吃了两局，无奈配合太差，被敌方按在地板上摩擦。
　　徐天渐渐火气，骂道，【kao!行不行了，孟新你个弱智，架枪都不会！】
　　【我架了啊！】对方一脸无辜。
　　架个鬼，这是个坑货。
　　这局没戏了，刘恒提议，再开一把。徐天觉得没劲，退出了游戏界面，刘恒不乐意了，多大点儿事儿，这才哪到哪儿。漫漫长夜的，通宵的钱都花了，眼下再回宿舍，坑死了要。
　　于是两人商议，换了《逆水寒》，再战。
　　徐天登陆了ID，刘恒瞥了眼徐天的游戏界面，举杯邀明月……这不是高野的号吗？这俩人还共用一个游戏账号呢。
　　徐天却道，自己真的是懒得注册。虽然高野几次三番要求徐天自己注册个新号，但徐天想着自己玩《逆水寒》不多，而且号养成这样多不容易，于是一推二拖，到现在还在用高野的《逆水寒》游戏号。
　　说来也巧，徐天在那晚之前，从没有在游戏上遇到过“明月松间照”。
　　可就是那一晚，通宵的时间还没过12点，刘恒去吧台买泡面；电脑前，徐天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僵硬的筋骨；《逆水寒》游戏界面里，弹出了“明月松间照”的对话框，前一条信息是半个小时之前，徐天当时并没有回。
　　【不是说这两天不上游戏了吗？】
　　【这么忙？没空理我？】
　　什么情况？这么黏糊！徐天看着对话框里的信息，精神了。
　　“明月松间照”又发来了一条信息，【哈喽。】
　　看热闹从不嫌事大，徐天脑袋一转，计上心头，回道，【怎么？吃醋啊你？】
　　没想到对方回道，【谁吃醋了……不睡觉啊？】
　　【网吧通宵呢……还不困。】
　　【……】
　　【一会儿去吃宵夜。来不来？】
　　刘恒端着两碗泡面出现在徐天身后，看到了徐天的骚操作，这啥情况，一会儿没见，约上人了都。
　　刘恒一头雾水，【干啥呢你？！】
　　徐天来了兴致，【高野的妹子。】
　　刘恒惊了，【我靠！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啊，陈曦知道不得炸……】
　　陈曦喜欢高野，差不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虽然高野从没有回应过，但刘恒一直以为高野投降不过是时间问题，可眼下却冒出了个从没听高野提过的不知名的妹子，到底什么情况？
　　两人紧紧盯着电脑屏幕里的聊天对话框。
　　很快，明月松间照回道，【不去了，宿舍都关门了。】
　　徐天有点失望，【还挺矜持。】
　　刘恒眼珠子滴溜一转，【你该不会是想……】
　　徐天挑眉，他不信刘恒不好奇，两人对视一眼，嘿嘿笑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一分钟后，聊天对话框里，又弹出了一条明月松间照的新信息。
　　【明早有时间吗？见个面吧，我也挺想看看你长什么样的。】
　　徐天懵了，【这……还没见过面？！】
　　【靠……】

　　清晨的咖啡馆，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徐天坐在靠窗的位置，时不时地望向门口的方向。耳机里，刘恒的声音一直传来，两人在语音通话。
　　刘恒像个八婆一样，比徐天还急，【人来了没有？这该不会是怂了吧？】
　　徐天无语，【鬼知道。你有完没完？屁股粘马桶上了？】
　　【滚。拉稀呢。】
　　【一会儿要是情况不妙，别忘了来救我！】
　　【你别乐不思蜀就行。】
　　【不可能，哥啥没见过……】徐天信誓旦旦，他从来都不信，这妹子少说跟高野聊了一年半年了，照片都没发过，这么遮遮掩掩，难不成还是天仙？绝对不可能！
　　徐天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瞥向门口。
　　玻璃门上挂着的铃铛，清脆一响。
　　门被推开了。
　　柳青走进了咖啡馆。
　　徐天内心一动。
　　柳青的视线随即看向咖啡馆内坐着的人。
　　四目相对。一瞬间，徐天不知怎么地，慌了一下，移开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低呼了一声，【 kao……】
　　那头正提裤子的刘恒急了，【咋了？咋了？】
　　徐天没有回话，因为柳青正一步步朝着徐天走过来。
　　徐天突然就有些不自然，他站起身，却不想，用劲过猛，桌子晃了一下，玻璃杯倒了，水洒了一桌子，打湿了桌上的手机。
　　徐天手忙脚乱地拿手机，扶水杯，擦水渍。
　　手机却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开关，蓝牙断开，语音通话竟变成了公放扩音。
　　刘恒的声音传了出来，【咋了？什么情况？人是不是来了？长啥样？是个男的还是人妖？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救你……】
　　站在徐天对面的柳青，噗嗤一笑，调侃道，【我有这么可怕吗？】
　　徐天的耳朵都红了。

　　宿命的琴弦波动，轮回自此开始走向了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故事。
　　那时，高野不知道，徐天不知道，柳青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以后经历怎样的波折，那时他们都年轻，从来不信什么命中注定，他们只相信自己，以为握在自己手里的就是缘分。
　　那一天，咖啡馆初见后，徐天和柳青去看了电影《圆梦巨人》。那一天，号称啥都见过的徐天，却第一次在面对女孩时生出了从没有过的狼狈。那一天的电影院，柳青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徐天却是一直看着身边的柳青。偶尔柳青看向徐天，徐天又故作一本正经地转开视线，看向屏幕。
　　如此几次，柳青忍不住笑了。
　　徐天也笑，看向柳青。却只是笑，不说话。
　　黑暗中，徐天的眼睛亮得动人。
　　柳青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故作镇定地看向荧幕，脸却红了。

　　徐天一直没向高野坦白，也许是因为不敢，也许是因为愧疚。徐天安慰自己，也许，即使高野知道这一切，也并不会介意。
　　徐天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柳青的呢？
　　徐天带柳青去过滑雪场。半山坡上，柳青脑震荡都快摔出来了，隔着手套，紧紧攥着徐天的手，不敢松开，千叮咛万嘱咐，让徐天别松手。
　　徐天看着柳青惊叫着从半山坡滑下，却依旧脚下加速，直冲而下。然后在山坡下，一个帅气转身，滑雪板停在坡下，冲着滑下来的柳青，张开双臂。
　　柳青滑入徐天的怀里，惯性让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徐天哈哈大笑，柳青恼羞成怒，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两人还一起去爬过南山，蹦过极。
　　穿过丛林，路遇溪流，踩着石头过河。石头摇摇晃晃，走在前面的徐天，一步一回头，牵着柳青过河。
　　徐天不放心，提议背柳青过河。
　　【不然还是我背你吧？】
　　【真不用。】
　　【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一会儿下山走不动别求我。】
　　【你想得美。】
　　于是，下山路上，腿脚麻利的徐天，看着柳青一瘸一拐地下山。
　　【求我，叫声好哥哥，我就背你下山。】
　　【想得美。】
　　【行，有骨气！我看好你！】
　　可没走几步，柳青继续一瘸一拐地下山，徐天却心疼的不行。
　　【我错了，我真错了。你是哥，你赢了，快，给我个机会，让我背你下山吧。听话，不然明天腿要抽筋了……】
　　【求我。】
　　【求你，我求你还不行吗？】
　　夕阳西下，徐天终于背上了心爱的姑娘。

　　蹦极跳台上，柳青紧紧抱着徐天，腿都在打哆嗦，根本不敢往跳台下看，徐天却一脸享受。来都来了，后悔也来不及了。从十数到一，一起跳。柳青闭着眼，徐天笑着，一直看着怀里的柳青，开始倒数。10，9，8，7，6！还没数到一，徐天便带着柳青一跃而下。
　　极速的失重感让柳青放声大喊。
　　【徐天，你大爷……】
　　【柳青，我喜欢你……】
　　徐天喜欢柳青，始于一见钟情，在后来的那段两人时常见面的时间里，渐渐根深蒂固，再难放手。

　　于是，直到坦白的那一天到来时，面对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的高野，徐天虽然心虚，却从没后悔过。
　　飞行学院的操场看台上，高野坐在台阶上，看着踢球的学生，听着徐天的自述，心里却是一阵又一阵的失落。
　　隔着一米，高野身边，是徐天，他说，【本来没想瞒你，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我们……我表白了……】
　　高野一直没有看徐天，也没说话。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徐天愧疚感更深了，【我知道，我这事儿做得不仗义！你……就当我欠你的！你要是实在生气，不然你打我一顿出出气？】
　　高野终于看向徐天，冷着一张脸，【你以为我不想吗？】
　　【……是我的错。我真的挺喜欢她的。以前我从来不相信，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儿，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我是认真的……成全兄弟这次，行吗？】
　　徐天第一次在高野面前低头，可高野心里，还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想问清楚，于是，高野开口道，【……游戏账号呢？】
　　徐天有些难以启齿，因为柳青一直以为游戏里跟自己聊了一年的“举杯邀明月”是徐天。徐天本该告诉柳青的，他也的确是想告诉柳青，可有些事儿，当时不说，以后就更说不出口了。事到如今，越在乎越难开口，徐天已经不敢告诉柳青了。
　　高野明白了，可就是不死心，他想知道，那么她呢？也喜欢徐天？
　　徐天却没有直面回答问题，而是告诉高野，【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所以，就是专门过来通知我一声。】高野站起身，不愿再看徐天，徐天欲言又止。
　　高野冷笑，点头，他知道徐天想说什么，放心，他以后不会再玩《逆水寒》了。
　　高野转身就走，徐天突然开口问道，【高野，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高野没有否认，也没有回头。
　　【她叫什么名字？】
　　【柳青，她叫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