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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五天(四) ...

  •   “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吗?”许心池靠着走廊窗台,背对着窗户,温温柔柔地跟电话里的人说。

      李家齐父母都是当官的,听说是卫健委还是药监局的。这是许心池大学时哪个舍友说过的一句闲话,听了就忘了,不知道是真是假,更从没想到会派上用场。可是昨天就突然想了起来,好像是宿命给埋下的伏笔——只不知是能解燃眉之急的伏笔,还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伏笔。

      跟李家齐有十年没联系了,当初分手实在不算是愉快,前几天的重逢更堪称是尴尬……要只是尴尬倒好了,她是生冷应对然后不厚道地撂下人就走了。他的性子许心池还是依稀记得的,别说不是急人之所急的古道热肠,就是好友求他也得冷嘲热讽呢。若求他能帮上忙还好,怎么赔礼道歉示弱求情都是应该的,若当初的闲话根本就是瞎说,那可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了……不仅费蜡,还有点……算了,反正许心池还是厚着脸皮给他打了电话,死皮赖脸请他托人问问,没想到人家答应了,她赶紧把人家的电话设成了特别提醒,生怕错过了回话。

      “心池,我问过了,那个药物的临床实验马上就要开始了,受试者备案已经完成,这个时候要加人是不可能的。”李家齐的声音冷清,语气生硬,“你朋友的情况其实就算是正常参选也不一定符合要求,不如先做手术,看情况如何再想办法。就算能用那个药,也不是说非得马上用上,参加不了那个实验,等几个月药品批准上市了再用也来得及。现在医院有针对药,不是说不用那个药就没治了。这些,你都知道吗?”

      “知道。”许心池说。可是她能为钟哥做的太有限了,有一件算一件,都得竭尽全力,哪怕用不上呢,比有用却没有机会好。

      她回答得太快了,近乎轻率,其后的原因却显而易见。李家齐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跟我爸一样重要。”许心池毫不犹豫地说。

      李家齐微微翘了翘嘴角,很快敛住,说:“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别误会,我不是咒他啊。”

      气氛怪怪的,这次换许心池顿了顿,说:“那个其实也不是我男朋友,是同事。……我那天是去查个案子。”

      李家齐没想到她会承认,微微一怔,说:“猜到了。我早就知道你去当了警察。”

      这件事曾经伤了他的自尊,也让他耿耿于怀许久,可是现在想想,似乎也情有可原。他面前的窗外阳光明媚,远处绿树成荫,近处洁白的柳絮懒洋洋地飘在空中。李家齐听到手机那头的女声说:“对不起,学长,我应该好好跟你解释的。”

      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但两个人都知道说的是什么。

      只是解释,不是商量。可是李家齐觉得算是等来了迟到多年的一声道歉了。当年也不是只有她年少轻狂,自己又何尝不是太骄傲、宁肯生闷气也不愿放下身段好好聊聊?如今时过境迁,人到中年许多事情都看开了,他们之间也早就该一笑泯恩仇才对。

      “别说这个了,”李家齐说,“那个药,如果你实在要用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还有办法?”许心池的声音其实跟她的人不太像,悦耳柔和,有她本人没有的温柔软糯,此时还带着一点因为得到希望而产生的惊喜明快,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负责这个临床试验的机构叫朗斯通,他们肯定有多余的药。把未批准上市的药物给病人用是违法的,但是他们也许有通融的办法。”

      等搜查令的时候,钟烁忍不住想,要不然过些日子再做手术?手术一做,人马上就倒下了,后面化疗不知道要跟多久,要是一直回不来可怎么办呢?这案子虽然不算紧急危险,但要排查的点太多了,二组本来人手就不足,自己再走,心池的压力有点太大了。

      她好像还没有打算向队里多要点人手。心池哪儿都好,就是性格有点独,总不愿兴师动众。出色的侦探并不一定是出色的刑警,出色的刑警也并不一定能领导重案组,因为很多时候并不是案件本身有多难,难的是各种条框限制、资源有限,时间人手不足,规章制度严苛……

      钟烁要是知道刘明期的三天结案期限只剩下两天了,恐怕就更要焦虑了。幸而许心池跟谁也没说。她并不是觉得这期限不重要,命令就是命令,不管在哪儿、在什么场合下达的,都是命令。可是这压力倒也不必都压到所有人身上,林磊心重,亚恩最近怪怪的,钟哥的病情刻不容缓,许心池觉得他们还不如不知道,当时没说,后来就更不打算说了。

      “心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纪乔松的声音里有些惊喜,“发微信你可都没回复我。”

      “对不起,我最近有点忙,也不怎么看微信。”许心池客客气气地说,“你有空的话,请你吃个午饭可以吗?”

      “吃午饭?”纪乔松意外道,“你不是忙吗?是不是有事?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听起来像是个爽快人,而且她也确实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吃个什么饭。于是就不假客气了,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听她讲完,纪乔松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笑道:“心池,我的研究方向就是胃肠癌,你说的那个药所里确实有,项目虽然不直接归我管,但我可以问问。”

      “真的?那太好了!”许心池一时有点不敢相信,连忙说:“钱不是问题,多少都可以,我也知道可能有……为难的地方,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纪乔松笑着拒绝道:“要是牵扯到钱反而麻烦了,违法犯罪的事我也不能当着你干吧?不过——”

      许心池急切地说:“不过什么?你说!”

      “不过这毕竟是件麻烦事,”纪乔松笑着,他的声音爽朗,大大方方地说:“我也得看看值不值得帮这个忙。心池,你知道我对你有好感吧?”

      阳光晒得后背刺痒,许心池单手撑了下身后的窗台,犹豫如何回答,只听电话那头又笑道:“别误会啊,我只是说,你要是单身的话,我希望有机会跟你认识、相处,但你要是根本没那个意思,我当然也不想傻乎乎地自作多情。怎么,太直白了吗?”

      确实挺直白的,纪乔松的意思几乎就是在说她要是拒绝那他就也不会费尽帮忙。想起对他的第一印象,许心池忍不住说:“……你是国外长大的吧?”

      另一头的纪乔松声音里有些疑惑:“我十二岁跟父母去的美国,去年回来的。”

      “怪不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纪乔松催问。

      犹豫个屁。纪乔松现在要是缺个干儿子,你不也得赶着宋亚恩去叫爸爸吗?许心池说:“其实我也对你也挺有好感的。”

      电话那头笑出了声,显然是不信:“你这就有点过分了。”

      许心池也笑:“我工作忙,没有什么时间,微信从来都不回。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吧,我设成特别提醒。”

      “好。那你忙吧,我去问问,有消息再联系你。”

      林磊想起了同学聚会上的那个学长,他跟心池有什么事?他们在同学聚会上说话时林磊没太顾得上注意,他们是又重新联系起来了吗?……他跟她的辞职报告有关系吗?

      应该没有。她昏迷不醒时叫的不是他的名字。可是看得出,那个学长在同学聚会上挺受欢迎的,而且因为许心池的关系,对林磊颇不友好……可能也不只是因为林磊是跟心池一起来的才不友好,而是因为看到他又对别的女人献殷勤才不友好的吧。

      那个学长似乎跟齐斯琴很熟,难道是为了查案心池才跟她联系?可是为什么要避讳出去?如果是为了查案,她一定会在众人面前接那个电话。

      所以还是……正胡思乱想着,许心池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她平常不爱喜形于色,此刻就格外明显。钟烁先问:“什么情况?乐成这样。”

      “乐了吗?”许心池摸摸自己的脸,“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最不会看脸色的宋亚恩说,“捡钱了?”

      “差不多吧。”许心池活动了下面部肌肉,说,“来接着说。——刚说到哪儿了?”

      “你嘴里塞了个瓢似的。”宋亚恩不知收敛,说,“跟学长有什么好事儿?”

      “抽你啊。”许心池指了指他。

      钟烁却也跟着裹乱:“说说,大家一起高兴高兴!”说着冲林磊使个眼色,让他也起哄,林磊却只抿了抿嘴。

      “捡钱了。”钟哥开口,许心池就不说硬话了,“午饭我请,行不行?”

      众人反响不一,宋亚恩反正整天都在局里,立刻举双手欢迎,钟烁和林磊眼看要出门的,自然抗议,要改到晚上。可宋亚恩趾高气扬宣布他这样有女朋友的人不可能天天跟光棍约晚饭,大家默契地都不接话,让这句炫耀尴尬落地,气得宋亚恩差点满地打滚……最后总算又拐回到正事上来,许心池布置了工作,众人分头行动。

      许心池负责的这一头是赵昆。这位咬紧牙关的老兄早打定了主意什么也不说,她也不打算费劲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是钟烁的擅长,她也干不来。所以决定从外围调查,先找到个支点再去撬动口供——手握把柄围追堵截,这才是她的专长。

      许心池到行动组找帮手一起出外勤,陈副队就把昨天支援抓捕的一个姑娘又叫了过来。许心池认出就是开车的姑娘,叫夏翎,好像去年刚从警大毕业。姑娘满打满算也就是二十三四,个头不高,体重看起来不过百,脸长得挺好看,但不是英姿飒爽的好看,是那种文静娇气的好看。看许心池打量了两眼,陈副队说话了:“不满意?那——”

      “没有,挺好。”许心池说,摆了摆手就往外走,示意姑娘跟上。

      夏翎小跑跟在后面,殷勤地问:“许姐,咱们先去哪儿?”

      “一会儿别叫许姐,叫组长。”许心池不得不说。

      “组长,对不起啊,是不是我昨天多嘴影响你审讯了?”夏翎抢着开车,一边坐到驾驶位一边问。

      “倒也不是,”在她叫那声许姐之前赵昆就叫过了许警官,不过行动组的新人也不应该不知道不能随便开口的规矩……算了,许心池说:“只是一会儿要访的都是中年男的,咱俩气势上弱,你再叫我许姐,被小瞧了不算什么,事倍功半却麻烦。”时间紧急,一分一秒都得抓紧。

      “明白了,组长!”夏翎严肃应道,转了转两只大眼睛,又说:“那我叫你队长吧?”

      看着像是个靠谱的人,没想到一本正经地胡说,许心池看看她,愣是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于是说:“倒也不必。”

      姑娘开着车,笑着说:“其实我昨天想叫你心池姐来着,怕你不认识我,叫了尴尬。”

      “嗯,啊?”许心池有些心虚,“怎么会不认识。”

      “那我以后不出任务的时候就叫你心池姐,行吗?”夏翎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心池问。

      “行啊,叫什么都行。”许心池莫名奇妙,“看路。”

      “好嘞!”夏翎喜滋滋地说,“心池姐你放心,我开车技术可好了!”

      许心池点了点头,恍然大悟,这姑娘是想进重案组。

      两人先去跟出租公司的行政人事以及几个认识赵昆的司机聊了聊。普遍都说他性格内向寡言,不爱交际,但工作稳定,生活规律,无不良嗜好,好像没有什么哥们儿好友,但也绝对没有什么仇家,总之就是一个无聊的正常人。跟他同事好多年的大哥听说问的是他,简直一头雾水:“老赵有什么可说的?每天就是开车,吃饭,回家睡觉。哦,他没有家室,不像我们这么奔命,干活时间就自由点儿,吃的比我们好点儿——有时候哥儿几个吃饭他就默默把单结了,但也不知道说,大家都不知道是他。我跟他关系算不错了。女朋友?没有。亲人?没见过。他家?没去过。单身汉的家,都那样吧。”

      也没人见过张娜,至少没人看到照片想起来什么。张娜和赵昆的岁数差着不老少呢,赵昆要是跟这么年轻的姑娘交往,他们只要看见应该就会有印象才对。

      心池和夏翎又到赵昆居住的赵家村去。这村离经济开发区不远,不知是要拆迁还是为了租给附近打工的外地人,村民们的自建房都有一种为了充分占领所有空间而牺牲审美、风格甚至通风采光的劲头,宅基地上多半四面围合地盖房,或两层或三层地围得像个碉堡,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窗户外都上着防盗窗。

      应该还是要拆迁,因为看起来新旧都差不多,且大多数窗户里都没有什么居住的痕迹,说明使用率并不高。许心池寻思着,对夏翎说:“去村委会。”

      “村委会,好嘞!”夏翎应得像个干练的店小二,开车径直向前。

      “不问问路?”许心池说。

      “不需要!心池姐,村委会一定在主街边上,房子未必最新,但楼前肯定有个院子,边上还有一个村民健身广场。”夏翎自信地说。

      村委会办公地果然跟夏翎说的一样,院子里还有不少乘凉的大爷大妈。刚说起赵昆,众人都疑惑,好像没什么印象,毕竟村里姓赵的太多了。等说清了是哪个,众人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家长里短,什么赵昆的老子就是挺大岁数才娶上媳妇,虽说媳妇没多久就跑了,好歹比到四十多都不结婚的儿子强;什么赵昆没上小学就跟她妈走了,以前记得是个挺活泼的小子,现在简直是闷葫芦,见人也不打招呼;什么赵昆将来真娶了媳妇儿,肯定也是图一个村里要拆迁,等等等等。

      许心池最烦听人絮叨,如果钟烁在,她肯定早就躲远远的,可是他没在,只能耐心听着,另外冷眼旁观夏翎,这孩子跟专业社工似的,态度又热情又和蔼,把大爷大妈们哄得挺高兴。

      许心池咳了一声,说:“要不咱们去赵昆家看看吧。”

      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赵昆在局里关着呢,去他家能干嘛呢?她们又没有搜查令……夏翎转了转眼睛,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刚要说话,一个村干事主动提出陪着去家里找人。

      那多碍事啊。夏翎推辞,拗不过对方热情,看组长好像也无所谓,于是就一起走着出门了。从村委会出来走了好远,在一个个笼屉似的小楼中间,看见了一个凹地——赵昆家只盖了一层平房,也是可着宅基地范围建了一圈房,但上面还起了个茶色的玻璃封顶,看着像个盖着盖儿的火锅。

      许心池眼看着干事敲了半天门,又给赵昆的手机打了半天电话,体贴地表示自己不急,还闲聊:“他这儿怎么没起二层啊?地基不行?”

      “看出来了?他这正房是旧房,东西配和南倒座倒是两年前一起新盖的,都劝他整个起个二楼得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就一个人,可能觉得用不上,后来政策就限制了。咱这儿传拆迁传了些年了,其实还没影儿的事呢。”干事笑笑说,“不过他这房子盖得敞亮,他也不出租什么的,自己住着挺宽松,来人也够用。”

      来人?许心池装作无意地问:“经常有人来找他?”

      “嗯,单身汉吗,家里没人就爱交朋友凑个热闹,都是些开出租的,”干事指了指卷帘的车库门,“他那车库通到院子里,能停好几辆车。不过关门的时候居多,具体什么人也不知道。”

      夏翎看了许心池一眼,她意识到赵家与别家的不同之处除了矮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显得太不缺钱了。村里道路不算宽阔,可是路边停个车还是挺方便的,大多数人家并没有专门修个车库。另外盖房既然是为了拆迁,反正有房顶就算房,所以砖墙上盖水泥板最经济,虽然这样房子就是一间一间的单间,不敞亮,但每个单开着门,正好外租出去,反正自己住也住不过来。而赵家临街的那一面虽然也贴着一样庸俗花纹的瓷砖,用着一样的铝合金防盗窗,却不是单独的小间。

      “他这没租出去啊?”夏翎趴窗户上看了一会儿,问。大门右边的两间是当客厅用的,摆着简单的春秋椅和茶几,左边的一间可能是厨房,再接下去就是车库门了。

      “没有。咱们这说是挨着开发区,其实还有段距离呢,而且开发区也没有那么多人要在外面住。空房一多,租出去的价格也不高。”村干事不好意思地说。

      “你进过他家吗?”许心池问。

      “进过啊,就在这边屋里聊过,上次是煤改气吧,这不是把表给装这边了吗……同志,你们找赵昆是有什么事?”干事听出了些不是滋味,笑着问,“他不是犯了什么事儿吧?也不知怎么了这电话就是打不通!”

      许心池说着不急不急,悄悄对夏翎使了个眼色。夏翎瞪着两只大眼,也不知道会意了什么,突然就抱着肚子道:“组长,不行,我要去厕所!”

      行吧。没有默契也是应当的。许心池挥挥手说赶紧去,村干事说公共厕所太远,要带着找附近别家借用,夏翎抓着人就走了,临走还对许心池眨了眨眼。

      许心池看了看天,阳光强得刺眼,然而柳絮更刺眼,令人觉得空气仿佛结了块,呼吸都不痛快起来。她溜达着拐过墙角,发现赵昆院子周围都没有摄像头,最近路口的摄像头也许开着,但监控范围不超过120度,转头的速度也堪忧。如果有人来,要避开监控并没有什么难度。

      后院邻居大门紧闭,窗户里也一点儿声都没有,倒是门前杂乱地堆着些没用完的建筑材料。许心池拎起一块红砖掂了掂,觉得太大,却不够沉。能做屋顶封装用的玻璃强度肯定很大,而普通玻璃窗户外面又有护栏,所以得找体积小一点、密度大一点的家伙……

      同事说不善交际的人在村里倒是常有人找,是谁来找?找来干什么?制造一点小混乱,趁机进到他家里看看,一定能发现什么。不用做证据,更不会搞栽赃陷害,只是找找线索而已,不过份吧?

      可是警察不能这样办案。

      手中握有公权力的剑柄,就得把小花招、小聪明都放下,否则两面吃利,难免有一天会剑走偏锋。

      刚想把砖撂下,旁边紧闭的大门吱扭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小男孩探出了半个头来,理直气壮地问:“你拿我家砖干什么?”

      许心池吓一跳,眨眨眼放下砖,皮笑肉不笑地说:“看看。”

      小孩可能觉得她不太像个坏人,把门开大了些,身子站在门缝间,声音清脆:“你是不是要砸谁家窗户?”

      也就是八九岁左右模样,脸色苍白,身体瘦弱,麻杆一样的小胳膊,手里拖着一把大玩具枪,看来是准备当防身的工具的。

      “你怎么不上学?”许心池不厚道地说,“我是警察,专门抓不上学的小朋友。”

      “你瞎说,警察不抓小朋友。”小男孩不以为然地说。

      “行吧,今天不抓了。这枪够帅的,回家玩儿去吧!”许心池拍掉手上的灰尘。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小孩儿竟然没被糊弄,瞪着眼,正气凛然地说。

      “……我看你家这砖不错,赶明儿我家盖房可以买类似的。”许心池手揣进兜里说。

      “你盖什么房?你又不是本村儿的!”小男孩说,骄傲地补充道:“我村儿里的人我都熟!”

      “呦,真厉害。”许心池给他比个大拇指,想了想又问:“那我考考你?前面这家人你认识吗?”

      “赵大爷?我当然认识……你问这个干什么?”小男孩怀疑地看着偷砖贼。

      “问你就回答,不然把你抓走啊!”夏翎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对小孩说,然后给了许心池一个“放心,甩掉了”的眼神。

      许心池都被她吓一跳,别说小孩了。他似乎感觉拐卖小孩儿两个妇女也够了,不仅没说话,身子还往门后躲了躲。夏翎没想到,哎了一声,上前一步想要理论,被许心池一把扯住了。

      许心池掏兜拿出警官证,晃了晃:“我真是警察。”

      小孩儿看见了证件封面的警徽,觉得挺真的,不过警官证他也没见过,还是半信半疑,伸手要拿过来检查。许心池慢慢悠悠地走过去递给他,让他翻来覆去地看了个够,还对比了一下真人和照片。

      “没骗你吧?”许心池说,“来吧,说说你知道什么特别的事儿。别拿一般的鸡毛蒜皮糊弄我啊!”

      小孩看了一眼心池身后趁机蹭过来的夏翎,没有再理会,只是撅着嘴想了一会儿,说:“赵大爷喜欢去化工厂玩儿——那地方很危险,不让人去的!”

      许心池闻言愣了愣,小孩以为她没明白:“村边往北有个荒废的老化工厂,大人不让我们去那边玩儿,可是赵大爷老去。”

      “老化工厂?”夏翎不解道,她一说话小孩就又往后缩了缩,于是改为嚷嚷:“哎,你这小孩儿,我这么美貌的姐姐能是坏人吗?”

      许心池无语地拽住她,说:“叫村干事过来。”

      她在心里算了算,小孩家已经在村子的边缘了,可是后面还有两排房,离化工厂更是还有一段距离。这孩子虽然机灵,却显然不太健康,家长应该不会放他跑去村边玩。那么他看到的赵昆去化工厂应该是……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自建房,三层,顶上有个凉棚。

      “你家大人不在吧?”许心池对他说,“一会儿村委会的张叔叔过来,你带我看看,你是在哪儿看到赵大爷去化工厂的,行吗?”

      小孩有些迟疑,不知道在想什么,许心池说:“不告诉他,就给我看看,我也不告诉他。”

      小孩儿是在自家屋顶上看到的,屋顶是他日常活动玩耍的地方,凉棚里有一架望远镜,像是天文爱好者用的那种。小孩儿给她调了调,好让她看见他曾看见过赵昆的地方。

      一座小型的水闸,在一条沟渠上。甚至不在化工厂的范围里。

      这架望远镜看不到化工厂里,不是放大倍数够不到,是受观测地点限制看不到。许心池看了半天,然后直起身看小孩儿。

      “我看见他走到河对岸去了!对岸什么也没有,只有化工厂!……水闸也很危险的,”小孩说,“大人不让我们去水闸上玩儿!”

      “哦,大人不让,但你又想去,所以整天在这儿偷偷看,打小报告,是不是?”夏翎也看了一会儿,打趣地说。

      “我才没打小报告!”小男孩倔强地说,“看看怎么了,又不犯法!”

      “不犯法不犯法。”夏翎乐道,觉得组长好像是沉默了点,于是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看到过几次?”许心池问,“不只一次?”

      小孩儿点点头,说:“至少有三四……两三次,早上特别早的时候。一次过去,一次回来……那就是两次。”

      村干事在一楼等着,看他们两大一小从楼上下来,忙迎了过来,问:“怎么样了?”

      小孩有些警惕地看着许心池,她说:“哦,挺好,他们家这个装饰风格我挺喜欢的。”

      村干事莫名其妙:“啊?”

      许心池回头对小孩儿说:“谢谢你啊,我们走了,关好门,注意安全。”

      三个大人出了门,村干事说:“这家跟赵昆没什么关系,虽然也姓赵,可是我们村里姓赵的十个里得有六七个呢。”

      “嗯,知道,就是转转。”许心池说,“这孩子怎么不上学?”

      “身体不好,好像是先心,一上学就犯病……不过是个好孩子,挺懂事的。他爸妈工作忙,白天不在家就自己在家待着。哦,那边是他大姑家,要去看看吗?”

      “不用了。”许心池说。

      水闸建在一条小河沟上,要把它当桥过河还是需要一定胆量的,因为小河虽然不算太宽,但深不知几许,河水绿油油的,漂浮着泡沫,还有一股流动不足的水渠常有的腥味。

      从这边看过去,河对岸只是一条宣传标语墙,墙体高大,总有两三米高,估计是铁架上蒙着印刷布那样的墙,下缘掩盖在疏于照料的绿化带中。宣传标语的内容看起来还是紧跟时代的,所以建起来的时间应该是两三年内。

      如果不说,从这边已经看不出河对面就是发生过特大爆炸案的延城化工厂废墟了。真是沧海桑田,以前这没有河,记得是一片五层小楼的居民区,夹着一条普通的街。居民大多是化工厂的职工,街边的商户除了主要是卖些五金水暖、日用品的,顶多还有些化肥油漆之类的化工厂边角料。爆炸之后生意当然受了影响,所以日渐衰落,许心池上一次来的时候,大多数的商铺已经关门了。

      许心池至少有五六年没有来过了,所以不知道这几年里化工厂的外围又多了许多的屏障。她开着车围着化工厂绕圈,走走停停足足开了有半个小时。厂址大体仍然是不规则的五边形,那条河现在擦过最短的边,河岸上没有路了,只有长着杂草的绿化带,看起来无人涉足,倒正好起到了作用。

      这些年里不同部门主导的绿化、文宣工程把这座废墟包得更严实了,在无心路过的人眼里,这座不小的工业残垣应该已经足够隐形于普通的日常场景了吧。但这些毕竟都不是为了安保,有心人想要进去应该还是不难。

      想必里面仍然是那样。积年的荒草顺着蜿蜒在地面、墙面、屋顶的裂缝长到半人高,遮盖住了地面上黢黑焦土的痕迹,瓦砾堆叠,间或能找到生锈的金属部件。化学品残余的清理工程掩盖了最可怕的损毁倒塌和坑洞,只剩下掩土堆默默地矗立在断壁残垣之间,在经年的四面漏风、日晒雨淋之下外观渐改。

      许心池偷偷进到厂区里过,很多次。随着经验见识的增长,她曾数次以为自己找到了尉迟逃生的方法和道路,又数次失望。她曾就把这片废墟了解得不能更了解了,从中心到外围,或者从外到内,她做过不知道多少种尝试,发现了不少隐秘的路径和角落,但始终没有找到尉迟逃出生天的可能。

      “组长,这是什么化工厂?看样子弃用很久了吧?”她们停在看似是大门的地方,夏翎在副驾探头看着,不解地问,“赵昆是到这里面去的吗?那小孩儿不会是瞎说的吧?”

      门口当然没有挂牌,电动伸缩门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看起来有些肮脏。门道前满是去年秋天的落叶和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塑料垃圾,旁边的值班房已经弃用许久了。

      其实这也不是原来的大门。厂区在爆炸之后就被清理和封闭了,值钱的东西早就搬空了,名义上仍然有保安巡查,不过是为了怕外人误闯而有危险。这地方可能只剩下地皮还值点钱,不,城市比十年前扩大了许多,原本的郊区变成了经济开发区,以这里的位置,这地皮值许多钱……如果没有发生过化学品爆炸事故,不用经过专门治理、做无数评估才能启用的话。

      赵昆进到这里面,只能是为了隐藏什么。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许心池说,看着夏翎瞪大的眼睛,“平常玩儿密室逃脱吗?”

      “玩儿,多难的设计都困不住我!”夏翎拍着胸脯说,“……可是这个旧工厂大了点,咱俩怎么玩儿?”

      厂区确实太大了,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人藏的什么东西太难了。可是既然是独自从水闸上走过去的,想必不会舍近求远。

      许心池看了看表,说:“玩儿一个小时吧,搜索前进,找到什么算什么。”

      两人从水闸上过河,沿着墙根走了二三十步远,看到了两堵墙之间的缝隙,后面仍然是墙,只不过换成了砖墙,灰底中间涂白,照样画着宣传画,看内容似乎是早了几年。墙与墙之间足够一个人甩着手通过,不过要小心脚底下的铁架支脚。

      许心池和夏翎分头往两边走,又走出几米,听见夏翎喊了一声,是她那有发现。于是回过头,到她那看到墙上的砖无端缺损了几块,似乎是供人翻墙踩踏的。

      “过得去吗?”许心池问夏翎。这堵墙仍然不矮,上面有檐顶,而小姑娘穿得白白净净的——夏翎一跃,踩着一处缺口利落地两下蹲在了墙头上:“这话说的,心池姐,我野外技战术考核都是优秀的。”

      许心池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夏翎却看见了她手上大大小小的创可贴,说:“你的手上有伤?来,我拉你!”

      “你还是下去吧,我怕把你抻下来。”许心池说,等夏翎跳下墙头,却见她在转身的瞬间愣了愣,然后慢慢地站起了身来。

      没有见过爆炸废墟的人很难想象那个场面的震撼。许心池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套带上,然后才催:“快点。”

      许心池也跳上墙头,接下来的景象就如之前的记忆了,只是更破旧了些。蓝色钢板墙围着更加衰败的砖墙,然后是废弃的厂房,这边离爆炸点远,房子的框架大多数都还是完整的,只是门窗都不在了,留下一个个黑黢黢的洞口。

      “注意足迹。”许心池叮嘱说。近处的锅炉房前荒草成堆,一望而知无人进入,“往前。”

      两人在迷宫般的废墟间前行,偶尔找到有人走过留下的痕迹。仍有保安巡场,不过频率不高,许心池辨认着不同的痕迹,也回想着最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

      “心池姐!”夏翎指了指前方,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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