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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五天(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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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桌正上方的一根灯管突然啪地响了一声,随后镇流器发出嗡鸣,灯光忽明忽暗起来。这栋老楼的生活电路还是二十年前的,日光灯型号十分老旧,动不动就要坏。三个人都抬起头来,宋亚恩纳闷地说:“这根管怎么老坏?”
对组长的问话本就有些犹豫的林磊连忙说:“我换一根。”说着走到后面的组长办公室——现在成了杂物间,去拿新灯管。因为常坏,二组每次领用灯管都会领许多。
许心池看看自顾自闪着的灯管,又看了看宋亚恩,发现他也跟自己一样有“用得着这么急吗”的疑惑。
林磊拿着灯管迈上会议桌,在乱七八糟的文件物品中选了个落脚处。许心池脚蹬着桌腿往后滑了一小段,抬头看着他动手,跟宋亚恩异口同声地叮嘱道:“小心别电着。”话是这么说,谁也懒得起身走到门口去把开关关了。大懒支使道:“亚恩去把灯关了。”
小懒说:“你离得近——小心灰尘!”也不知道是关心林磊的眼睛进灰还是让他小心不要把灰尘碰落了,反正一边说一边飞快把那只水晶头骨杯子搂进怀里了。
“不用关。”林磊说着,已经摘下了灯管外的网格护板的一边,许心池自己换灯管时从没关过灯,但还是站起来把灯关了,说:“小心烫手。”
“没事。”林磊垫着袖子摘下旧灯管,随即把夹在腿间的新灯管从纸套中抽出、换上,随即把网格护板推回远处,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并不需要其他人帮忙。
孩子来二组一共也就六个月,灯管已经换得炉火纯青了。不仅是灯管,修咖啡机、打印机,还有种种杂事,林磊都主动承担了。许心池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看宋亚恩就尤其不顺眼了:“你看看人家!”
这不是无妄之灾吗,宋亚恩委屈地撇嘴,嘟囔道:“术业有专攻。”
“以后你俩一人一次,”许心池无耻地说,“别净紧着小磊欺负。”
“我不会弄这个!”宋亚恩嚷道,他深知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果让他换,第一次就得电着,或者摔着……“以前都是你换!”
大老爷们儿为主的办公室,让女孩爬高换灯管,听着有点不像话,可林磊来之前确实大多都是许心池。这种事总是谁眼里有活谁就干了,林磊是因为手快才把活儿都抢过去了。
“是吗?”许心池好像也想起来了,挠了挠头,冲上说:“那以后咱俩一人一次。”
林磊低头看着她,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一些儿时类似的小事。他笑笑,从桌上跳下来,许心池抽了张纸给他擦手,没忘刚才的茬,又问:“你刚才说执行者,怎么回事?”
她实在像他,看似不拘小节,实则粗中有细,好像有点落拓不正经,其实稳妥周全,是家里的顶梁柱,又是地板、屋檐、墙壁,反正仿佛只要有她在就所有事情都不必担心。林磊觉得自己之前确实担心得太多了,甚至有点忘了她不是迂腐不化、听不进意见的老古板,而他自己有话得说,哪怕没用,总比瞒着瞎想强。
如此一想,他便正色道:“今天早上我听见过这个词儿,执行者。更重要的是,那个声音让我觉得很熟悉,既有点像昨天跟廖杰辉通话的‘调查员’,还有点像‘裴刚’。”
宋亚恩不可思议道:“今天早上?在哪儿听见的?”
“就在局里。”林磊下意识地看了宋亚恩一眼,然而没有办法,实话实说道:“四五楼之间的露台,大概七点十分,我听见头上一个男的说话,可能是在打电话,也可能是跟他对话的人说话声音太小我听不见。他说,‘他是执行者,你不必担心’。……我知道昨天听假调查员和廖杰辉通话的时候我说没印象,可是今天早上那个声音就好像搭了一座桥,我忽然觉得,假调查员和假裴刚,也许是同一个人。”
“等等等等!哎那这不对啊!”宋亚恩咋咋呼呼地叫道,“昨天抓回来的嫌疑人知道老大姓什么,今天早上林磊又在局里听到那个逃走的嫌疑人的声音,老大,咱们这是家里进贼了啊!”
话虽然是宋亚恩大大咧咧地说的,提出指控的其实还是林磊。他有些忐忑地看着许心池,不知道这次她会是什么反应。
“还说别的了吗?”许心池只是问。
“还有别的几个字,不成句,听得也不真切,我有点不敢肯定,所以……刚才本来也没想说。”林磊自己也觉得自己话里的犹疑太多了。若干天前的那个裴刚的音色普通,昨天的假调查员也没什么特点,今天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个大众嗓,所以他才误会?
许心池若有所思,宋亚恩插话道:“不是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能不说?……不过,什么露台?咱们这楼的露台?咱们这楼有露台吗?”
林磊脸上发热,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和许心池能轻易理解的内容。许心池没理宋亚恩,只问林磊道:“露台上是休息室,你去看过了吗?”
林磊确实去看过了,露台正上方的那扇窗户属于一间公共休息室,有两扇窗户,除了在露台正上方那一扇,另一扇在左侧。右侧那一扇是一组的专用休息室,锁着门进不去。飘下来的烟头是从正上方落下的,即便是谨慎点要扩大范围的话也只有这三扇窗户有可能。
“我听到关窗的声音,等了一会儿看他会不会下楼,但没有人。于是我就马上上楼,但休息室里已经没有人了。”林磊说,“所有床铺都是整理好的,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宋亚恩有点明白过来了,插话道:“2号楼梯口那公共休息室?最近主要是一组用——不是挨着一组的休息室吗?他们最近人多,不够用。”
一组比二组人多,固定成员就有八九个,最近因为正在侦办大案,行动组许多人也正在一组听派。他们经常开夜车、连轴转,累了也就在休息室凑合一觉。人一多专用休息室就不够用了,旁边的公共休息室算是半专用了,其他人都自觉地不去用那间休息室,怕打扰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休息时间。
如此说来,站在林磊头上说话、抽烟的人最有可能是来自于一组,或者正在一组查案的其他警员。可也不能说死,那毕竟是公共休息室,不锁门,谁想去都进得去。林磊不就进去转了一圈吗?
“早晨七点十分,”许心池说,“谁在用?”可惜林磊不可能知道。公共休息室没有记录,他也不可能贸然去打听。
林磊果然摇头,但又快步到自己桌子抽屉里取出了一个证物袋:“我见到他丢下了一个烟头,所以去楼下找了找,只找到了这个。”
由于室内禁烟,大楼里的聚众吸烟往往都是鬼鬼祟祟关起门来干的事儿,抽完烟往窗外丢烟头的人可着实不多。况且露台和那间休息室都在整栋楼的右侧,行政办公室就在一层右侧,那是王大姐的直隶管辖区,在楼前空地抽烟的人都不多,怕被王大姐逮着唠叨。
而且,二局的保洁工作不错,清洁工在七点之前会完成第一轮清扫。许心池在心里想着,接过了那个证物袋。
宋亚恩嫌弃地“呃”了一声,说:“找烟头干嘛,看一下五楼的监控不就知道是谁了?——就算非对外办公楼层的监控摄像头少,整个走廊也许覆盖不全,但那个公共休息室的位置在楼道口,怎么也能看出点蛛丝马迹吧?”
“他没走2号楼道,”许心池说,“动动脑子。”
话虽然这样说,林磊和宋亚恩都知道不查监控还有别的原因。宋亚恩撇撇嘴说:“不能打草惊蛇?那我可以偷着来啊……”
许心池警告地瞥了他一眼,转过眼对林磊说:“白云山?”
白云山是一组长苏伟老家的卷烟牌子,好像他是卷烟厂家属,买烟有折扣,所以一组的烟都是他请,其他人也没少从他那蹭烟。
林磊点点头,从四楼到地上的垂直距离不短,想必一个烟头被吹飞的可能性也挺大,所以他搜索了“定海神针”周围几米内的地面和绿化带,但也只找到了这一个烟头。
“你怀疑是一组的人有问题?”宋亚恩惊讶地压低了声音,“这可就难办了!”
重案一组、二组是二局刑侦大队的两把撒手锏,从分工来说,一组主要负责的是严重危害公共安全、造成重大不良影响的大案,二组负责的是关系人命的疑难案,各有侧重但也有重合。但仔细论起来,一组比二组要更受重视、更精兵强将一些。刑侦大队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大队长都是从兼任一组长的副队长升上来的,由此也可见一斑。
说起来,苏伟和刘明期各自带组近十年,风格还挺不一样的。苏伟看似为人随和,但一组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组员是各方面能力都顶级的精英,拿出哪一个都能独当一面。刘明期虽然性情严肃,手底下的人却有点一言难尽,反正都不像是一组那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比如宋亚恩是个万人嫌,虽然是刑侦专业,却是从档案处调过来的,许心池也是外行,还是个女的,林磊太年轻,就连钟烁也因为是片儿警出身,总有点鸡毛蒜皮小来小去的气质。总之,拉出去一个一个比的话,二组不仅比一组人少,而且还个个都好像差了点什么。
非要说的话,刘明期的番位也一向是在苏伟之下的,论资历,论战绩,论影响都差了那么一丢丢。要说明显优势,刘明期在系统内支持者更多些,毕竟二组是培训中心,在二组待过的同志可是不少,队里四组长、六组长都是二组出去的,调往他处的就更多了。然而仅凭于此,不显山不露水的刘副队也不太可能挤掉顺理成章的苏副队上位才对,暗暗的议论从来也没有停止过。
半年了,苏伟和刘明期的不和从暗流涌动发展成颇有些捂不住的意思了,说不清是因为查案还是另有龃龉,俩人最近一个月便数次在人前争吵起来。若说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因为工作意见不同有所争执,在二局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但他们俩是多么老谋深算的,可见矛盾之深。
二组毕竟是刘明期的二组,二组要查一组,难免不让人多想。
“我觉得未必是一组的人,”林磊迟疑道,“我对他们算不上熟悉,可是认识还是大概认识的,回想起来并没有哪个人让我觉得可疑,所以八成那个人并不是一组成员,而只是使用了那个公共休息室,抽了一组成员随手放在那里的烟……”
“啊……”唯恐天下不乱的宋亚恩也不得不承认有这种可能。昨天廖杰辉与假调查员通话时,二组都旁听了,那声音至少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任何警惕。他不知是不是失望地摸着下巴:“那怎么办呢?……”
许心池从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件中拣出了一张画像。昨天确认了赵昆并不是廖杰辉联络的假调查员之后,钟烁便安排了画像师,根据廖杰辉的描述,画像中的男人正值壮年,面相凶恶,方脸,极短的寸头,眼角下垂,双眼皮,厚重的眼袋,脖子粗壮,后部有个像一条触手样的繁复纹身图案从衣领处伸出来直到耳后。这画像当然与一组任何一个成员也都不像。
其实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画像上故意引人注目的特点太多了,目的无非是掩饰自己真正的容貌特点。廖杰辉与假调查员一共只见过两面,每次都是忧心忡忡又心怀鬼胎,他的记忆本来也未必准确,何况这人还是个伪装高手。
“怎么办呀,老大?”宋亚恩摸下巴没有摸出个结果,只问许心池:“这个怎么查?就算不是一组的,行动组的人手也得过一过吧?有些咱们不熟,可真说不好。”
许心池抬起头,发现林磊也眼巴巴地看着她,于是把要骂人的话咽了,好脾气地说:“让我再想想。”
这已经很好了,林磊觉得她没有马上责备自己胡思乱想就已经很好了。林磊知道他的话说起来容易,引起的后果却很难预料,而且查起来也难。休息室是公共的,虽然有使用规律,但别的人也完全有可能在那个时间进入休息室。要看监控也许可以发现什么,可是如何解释原因?二局内部的监控录像要走什么手续才能查虽然不知道,但以几位队长和局里领导的细心,难免不会牵藤带瓜……如果能测DNA,与全局上下几百口子进行比对……也只有失心疯才敢这么想。
宋亚恩看她大有此事就此一放的意思,有些着急了:“那赵昆知道你姓许的事儿呢?猜可猜不了这么准!”
以宋亚恩一贯四面树敌却凛然不惧的风格来说,实在是不该替许心池担心一个嫌疑人。可是被遵纪守法的警察记仇怎么能和被不遵纪不守法的犯罪嫌疑人知道个人信息相比呢?有道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做刑警最烦的就是被心怀叵测地盯上……
“那不好说,弄不好他说的不是许警官,说的是女警官,口条不顺导致的呢。”许心池放下那张画像,到白板前擦掉了之前的关系图,“别说那个了,我们还是来还原一下案情,来来来,都醒醒脑子!”
林磊把本就笔直的身姿又坐直了一点,以示响应。宋亚恩则翻了个白眼,许心池假装没看见:“目前已知,大概一年前,张娜伪装成家暴受害者,在廖杰辉经常参加的爱心社互助会活动上出现,廖杰辉跟她有单独接触,还看到过赵昆扮演的假前夫当街殴打她。赵昆和张娜并无夫妻关系,但联手演戏,可以推测两人是一伙儿的,而这出戏的目的——”特意拉了个长声,等着宋亚恩抢答,好忘了刚才的话题。
“骗廖杰辉,而且跟郝雨童有关。”宋亚恩果然接话道。
许心池点点头,说:“之后的两个月里,发生了几件事,按照时间顺序来说的话:廖杰辉开始购买巨额保险;齐斯琴也参加了一次互助会的活动,那是她和廖杰辉的第一次见面;这之后不久,廖杰辉与郝雨童办理了离婚登记。”
“齐斯琴和张娜、赵昆会是一伙的吗?”亚恩问。
“你觉得呢?”许心池问林磊。
林磊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像,感觉她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许心池感觉相同,怕同学身份影响判断才问,于是补充道:“齐斯琴和张娜参加活动的时间没有重合,对她的了解似乎是来源于第三方。另外,廖杰辉认识齐斯琴之后一个月就与郝雨童办理了离婚登记,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经买好了保险,反正目前他交代的和我们查到的三家不同保险公司的共七份保险合同签署日期都在他们认识之前。廖杰辉在离婚前后做的,是把投保还没多久的保险合同进行了一轮信息变更,受益人原本是他自己,改成了廖启豪。”
“离婚协议约定孩子由廖杰辉抚养,他作为廖启豪的监护人,保险收益当然也归他监管。”宋亚恩说。
“但毕竟是多了一□□作,变更也好,将来作为监护人收取赔款也好,有诸多麻烦,为何多此一举?”许心池说,“齐斯琴的出现更像是打乱了廖杰辉的计划。”
无人反对。廖杰辉购买的保险以意外和寿险为主,获得保赔的条件几乎就是被保险人的身故为主,杀妻骗保的计划太明显了。“往回看的话,”许心池说,“张娜和赵昆联手演戏的目的,会不会是怂恿他杀妻骗保?”
这次林磊和宋亚恩都似乎不太同意,宋亚恩说:“不是,这种人渣家暴犯,还用别人骗他才知道杀妻骗保?他自己早就想吧!”
“那可不一定,家暴和杀妻骗保的利益点不同,犯罪人的心态也不同,这种犯意转化并不是常态——但也不是没有。”林磊说,“廖杰辉的公司不景气,目前虽然没有发现,但是也许有债务纠纷也说不定。”
见两人不同意,许心池也不着急,耐心地说:“想想昨天廖杰辉说的话,他说‘张娜丈夫是个暴力狂,不仅家暴她,后来甚至想要害她’,他单独约会张娜,却说‘对她没什么想法,就是可怜她年纪不大却遇到那么多事儿’,只是跟她随便聊聊,看能帮得上什么忙。我是不相信他只是想要帮忙,如果他不是对张娜有兴趣,就是对她的故事有兴趣。”
“可是怂恿一个人杀妻骗保,日后再敲诈勒索保险金,这个骗局怎么想都觉得有点过于复杂了。”林磊说。
“说的有理。幸好这一点其实可以查,同时期参加过互助会的人听到过张娜的故事,知道故事内容也许就可以验证。不过基于活动性质,可能要花点功夫。先继续说。”许心池说,“事件继续发展,由于廖杰辉与齐斯琴认识的场合特殊,廖杰辉不得不维持在互助会上早已撒过的谎:早就离了婚,家暴创伤后遗症,独自抚养领养的孩子,白手起家的企业家等等。当然,这一切谎言的致命缺陷都集中在了郝雨童身上,她开始真正碍事了。”
“没错,与齐斯琴发展确实与杀妻骗保的计划冲突。廖杰辉购买的保险保期都是两年以上,看样子是要慢慢执行计划以免败露,可是,他和齐斯琴的关系升温迅速,他又不想放弃尽快搞定齐斯琴的机会。”林磊同意道,“这样说来,齐斯琴就更不像是张娜一伙儿的。廖杰辉是既要又要,太贪心就要出纰漏。”
“齐斯琴和廖杰辉1月份订婚,昨天钟哥询问时,齐斯琴说,她计划下半年结婚。”许心池说,“据我们所知,一直到失踪前郝雨童都还跟廖杰辉住在同一栋房子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至少这一点在婚后必然发生变化,廖杰辉要动手有必要赶在结婚前。”
“可是他具体的杀妻计划是什么呢?”宋亚恩疑惑地说,“我知道他案发前后的不在场证明实在是太假太多,看来是安排好的,但目前来看,他好像什么也没做呀?顶多就是因为张娜打了一顿郝雨童……”
“他发现郝雨童跟张娜认识,意识到杀妻骗保的计划有问题,所以气急败坏。”林磊说,“这样说来……”
“他在描述郝雨童的失踪时间时说,她夜里还在,凌晨后不见了,说明他对她起了疑,有所关注。但他又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而是若无其事地等着警察找上门。”许心池说。
“会不会是那辆车有问题?”宋亚恩突然道,“记得吗?钟哥第一次去见他的时候,他就专门问了问什么时候能把车领回去!他会不会是在车上做了什么手脚?对了,他以前干过汽修,是不是?!”
许心池点头,林磊补充道:“他对于郝雨童出了交通事故这件事的接受度也很高,无论是被假调查员骗,还是对于我们的询问,他完全不怀疑发生交通事故的可能性,会不会是因为他原本就期待着郝雨童在驾车途中发生意外?”
“有这个可能。”许心池赞同道,“这一点呢,张娜的故事也许能侧面证明。不过,即便是有廖杰辉的口供,也仍需要物证才行。这样,林磊,一会儿你费点事,找受害者互助会的组织者和参加者,打听出张娜的故事,越详细越好,至于廖杰辉,虽然那辆车找不到,但作案的工具也许还在他家——”“那我申请搜查令,下午去廖杰辉家里看看吧。”钟烁走进办公室,若无其事地接话说,“还有,公司?”
许心池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墙上的挂钟,不满意他不多休息一会儿,但林磊和宋亚恩打招呼时都已经疑惑他为什么会迟到了,也不便再说什么让他们怀疑,只说:“多带两个人,不是说家挺大的吗。公司也去。”
“不只是大,齐斯琴去过他家几次,都没发现郝雨童,肯定是有机关密室。”钟烁玩笑道。
“那全靠你了,我接着说?”许心池说。
“行嘞。”钟烁坐到自己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填写搜查申请,“接着说。”
他们一来一往地接话就是为了不让宋亚恩这样的好奇宝宝找到空隙刨根问底,许心池于是接着说:“然后就来到了抛尸当晚,郝雨童、张娜、高山,也就是赵昆,和用裴刚这个假身份的男子,前后进入辉南路四段,把肖凤青的尸体扔进路边沟渠,然后又分别离开,不知所踪。”
“不对啊,”林磊说,“还有一步盗取肖凤青的尸体,得先偷再抛尸啊。”
“是啊,”许心池自然地说,“可惜,这一块我们还是一无所知。亚恩,你看呢?”
“点我?……监控上看不出来啊!你让我去走访啊?”宋亚恩苦着脸叫道,“我又不是万能的!”
他闹闹倒好,许心池就把刚才的分心掩饰过去了,只不动声色地接着说:“肖凤青出车祸后被救护车送到三院太平间,由于她的父母忙着追讨肇事者责任,所以丧葬事宜无人过问,全权委托给了殡仪馆。问题可能就出在这儿,但是,时过境迁,这条线不好查。”
“殡仪馆跟医院对接的负责人从去年到现在换了十几个,”钟烁补充道,“肖凤青的记录又不可靠。查也可以,需要人手。”
“那先不管它。肖凤青的尸体被藏进了三院中北楼的研究用冷库,直到抛尸发生之前才被偷走。”许心池说,“这一点更好查。”
“可是为什么肯定肖凤青被藏在那个冷库?”林磊不解道,“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
“因为这样最简单。”许心池说,“秦主任说过,肖凤青尸身上的痕迹很少,保存的状态也很好,所以偷藏尸体的过程应该是越简单越能达到这个效果。还有,痕迹很少也不是没有痕迹,她的脚面上有个很小的红印,边缘规整,像是个小正方形,法医判断是压痕,具体如何造成不清楚。我看到三院冷库里其他尸体存放时的钢环和名牌,觉得可能是铜环的侧面硌在皮肤上留下的,那就说明——”“她死后没有多久就被移进了冷库!”林磊说。
“所以,三院一定有问题。”许心池说。
“可是这也一样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样不好查。”宋亚恩说,“就说殡仪馆只是合作单位,研究所是内部单位,但是……”
“之前你查过了,不好查,但是,丢过尸体之后,那些管理漏洞、监控疏失一定会改进。”许心池说。
“什么意思?”宋亚恩说,“丢过之后,改进了还有什么用?丢都丢了!”
钟烁和许心池对视了一眼,慢悠悠地说:“你是说,三院那具本来应该在冷库,却跑到解剖楼的尸体跟本案也有一定的关系了?否则就太凑巧了。”
“没错,确实太凑巧了。”许心池说。
钟烁说:“我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盗取肖凤青的尸体,费尽心思存放了小一年,连警方内部档案信息都冒险删除了,却又这么草率地丢到路边。”
这正是众人都想不通的地方。林磊推理道:“肖凤青在本案中唯一的价值就是跟郝雨童的双胞胎身份,知道这一点的人有肖凤青的父母,但他们看起来只在乎车祸赔偿,不在乎尸体去向。”
“可能还有廖杰辉,”宋亚恩说,“虽然他不承认,可是我不信。”
“如果他知道,那么郝雨童自己当然是知道的,”林磊接着说道,“张娜、赵昆和那个假裴刚、假调查员肯定也知道。”
“给他起个名吧?假裴刚、假调查员叫起来怪麻烦的,”宋亚恩眼珠一转,“我看就叫他小贾吧,挺好。”
钟烁不知道为什么假裴刚和假调查员是一个人,于是林磊又简要说了说他早上听见的话,以及那个声音像一座桥一样沟通了两个人的身份。钟烁听完有些严肃,看着许心池说:“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没想好呢。”许心池轻描淡写地说,“先说尸体和冷库的事儿。”
钟烁想说什么,想了想却没张嘴。
“我们想不通的事,就说明它不合常理。”许心池说,“私藏保存肖凤青尸体的人,未必就是为了10个月后潦草抛尸。”
“是啊!”宋亚恩一拍脑门,说,“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伙人!所以行为才这么不合理!”
“从前天晚上发现尸体丢失,到今天也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藏尸的人该知道消息了。亚恩,我看你有必要再调取一下最近48小时的监控录像了。”许心池说。
“我靠,明白了!”宋亚恩拍了下巴掌,激动转身到自己电脑前去了。
钟烁远远地乐了一声,林磊看看许心池又看看钟烁,说:“说到郝雨童和肖凤青的关系,郝雨童这边似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几个亲戚,虽然不是近亲,但都不知道她是领养的。我在想,那页丢失的户口登记底簿。”
“嗯,”钟烁说,“可是谁能把那个偷走呢?偷走干什么呢?”
“还有牙科诊所的烤瓷牙冠售后卡,谁把那个偷走的呢?偷走是干什么呢?”宋亚恩仿照钟烁的口吻说。
“还有肖凤青的交通事故出警记录、救护车和三院停尸间的档案,谁给改的,改动是为了什么呢?”许心池也说。
这三项中,局外人要完成一两样有可能,全部却不可能。比如交通事故记录,如果不是像亚恩一样高明的黑客入侵了警务系统,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篡改记录的人是个警察。
许心池排在两人身后说出的疑问显然是为了造成排比的效果。林磊意识到她在质疑内部人员作案的可能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底簿丢失派出所那边查过,说不是最近的事,”钟烁也慎重地说,“口腔诊所那边可能是巧合,但肖凤青的车祸记录肯定是有问题的,这个要不要报告?”
“报告了,”许心池说,见钟烁不信,又说:“跟刘队说过了,他心里有数,咱们别操他的心。”
“那咱们还查不查?”钟烁问。
“咱们查咱们的。”许心池说。
钟烁刚想再说什么,许心池的桌子那边响起了嘹亮的手机铃声,也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音乐,吓得全屋人都是一激灵。
许心池兔子一样蹦起来老高,说:“我先接个电话!”
所有人都见鬼一样盯着她跑到桌边拿起手机,深呼吸调整了个表情,然后一边露出八颗牙微笑一边接起电话:“喂,学长,这么快就打给我?有空有空,方便的。”
她背影出了门,钟烁才转过头来:“学长?什么学长?哪儿来的学长?”
宋亚恩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瞪眼看林磊。林磊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不知道。”
“神经兮兮的。”钟烁中肯地评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