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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五天(五) ...

  •   “她也没说什么,”一个女人犹豫地说,目光飘向了旁边的工作人员,接收到鼓励的眼神,才继续小声说,“就是关于她自己的故事:丈夫要杀她,买意外保险,在她车上动手脚,她出了车祸,没死,可是也没有证据,她离了婚,但她前夫还是逍遥法外。”

      “能再说详细点吗?”林磊轻轻地问。

      “她没有说更多的了。”女人摇着头,“她来了好几次,说的都是同一套词……我不相信她。”

      “你觉得她说的是假话?”林磊问。

      “嗯……我觉得不只是我一个人那么想。”女人说。

      郝雨童的房间里几乎一无所有。除了原本就设施简单之外,似乎有人刻意打扫过卫生,从而让整个屋子都缺少生活痕迹。从她失踪到现在已经八天了,廖杰辉有足够的时间大扫除,不过,房间里越干净,证明他越心虚。

      “钟哥,这儿似乎装过摄像头,”一位技术人员指了指走廊与天花板的夹角,“还有那边,墙上有印儿。不过没找到硬件,恐怕是给扔了,找不到了。”

      “还有这好事?”钟烁走上前去,仔细观察着。他第一次来廖杰辉家里时也注意过,没有发现什么,看来仔细搜查还是有用的。

      “好事?”有人不解,“找不着了算什么好事?”

      “正愁没有证据呢,现在倒好办了。电脑封存,带回去。”钟烁笑呵呵地说。

      “你不知道,他们有宋大神,”技术人员说,“只要有过录像,一准能恢复。”

      宋大神本尊正在发愁,因为工作没有取得任何突破。三院的安保监控体系确实升级改造了,可是仍没录下任何有问题的画面,宋大神看了三个小时,只看了个寂寞。最糟糕的是,他上午刚提出的虫洞理论也失效了:所有监控全都好好的,一点缺失都没有。

      宋亚恩抓耳挠腮,午饭的外卖吃着都不香了,女朋友打来的电话也不香了,接电话的语气都像个正常人了,还破天荒地跟秦婴多聊了几句——反正秦婴本来也知道这事儿。

      秦婴听完之后诡异地沉默了两秒,然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宋警官,尸体丢失之后没有人专门去查看,只有三种可能:一,那人还不知道;二,那人知道却并不在乎;还有就是,那人不需要过去,他早就知道了。”

      “年轻人的视力真好啊!”许心池眯了眯眼才看清楚夏翎指的是什么,不由得感慨地说。

      那是个黑色的摄像头,藏在一处屋檐下,冷峻地逡巡全场。要支持这么一个摄像头和它背后的监控系统可不是插上一个充电宝就行的。

      “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夏翎不好意思地说。反正离得还远,没有被收进监控里的危险,忍不住问了一句闲话:“心池姐,你是不是来过这儿?”

      许心池简短地嗯了一声,指指那个摄像头,说:“考考你,能看出什么来?”

      夏翎以为她是因为眼下的案子来过,不疑有它,又因要被“考”,注意力马上转移了,看看摄像头,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看起来是个高级货,不便宜,所以肯定不是正路——不在保安巡逻车的路径上,要说是全面监控,之前又完全没看见类似型号。而且这里其他设施都是便宜货,基本的路灯都有好多坏了的。

      “不错。”许心池说着,猫腰从一道短墙下通过,避开了摄像头的监控,“电压有限,这种摄像头不会太多。咱们快找到地方了。”

      夏翎有样学样地低头猫腰通过,一边嘀咕:“总算找到了,可累死我了。”

      这个密室……这叫什么密室?面积广阔四面漏风,残垣断壁与荒草灌木交织,要说跑酷场地还差不多。本以为要走地下密道什么的……这么大个工厂,地下系统肯定也是四通八达才对……夏翎问:“心池姐,你是不是没玩过密室逃脱?”

      “嗯?没玩过。”许心池迅速闪过一个缺口,心不在焉地说,“好玩吗?”

      夏翎想说说好玩的主题,可惜她们已经到那个摄像头的下方了,两条线缆从高处沿墙垂下,在约一人高的地方转了个弯,开始沿着墙蜿蜒。夏翎摸了摸墙钉,说:“这活儿干得够糙的。”

      “上楼。”许心池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洞口,率先紧走了几步。

      夏翎有些不解地跟上,小声说:“组长,应该还在前面吧?”

      “嗯,眼力不错。”许心池说,“别直接过去,先在这边看看。”

      楼梯上都是碎石瓦砾,扶手也不见踪影,所有玻璃都碎在地上,被经年的灰尘覆盖得看不出是什么,只有踩上去才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许心池单膝跪地,小心翼翼探头从断墙处向外望,果然,对面那栋建筑的三层楼板下也架设着摄像头。

      夏翎也看见了,意识到如果刚才贸然向前一定会被监控拍到,她看到许心池头也不回地在身后摸了摸,抄起了一块水泥疙瘩——她早就戴好了手套,应该是预备这个吧。夏翎心里一阵佩服,只见许心池一抡胳膊——水泥块嘭地一声砸在了对面墙上,短暂地溅起一些微尘,然后骨碌进了草丛里。

      这好像不太准。

      夏翎摸了摸自己随身的包,想说什么,却见许心池毫无意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面。

      原来是故意的。夏翎也伏好身,默默地在心里数秒。

      对面的二楼半天没有动静,夏翎刚想说话,许心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一个男的拖拖沓沓地走了过来,站在楼板边缘,挠着头往上下左右看了看。

      没有其他人出现了。这人身高一米八左右,体重大概80-90公斤,孔武有力,一头卷毛,满脸不耐烦,毫无警惕。他没能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于是又回到了阴影中。

      “往这边走。”许心池低声说。偷偷占据了一栋破楼,在周围假设了摄像头,还有同伙看着。这个情况比预想的要糟糕些。她庆幸刚才的小心是对的,同时筹划着如何接近目的地。

      心池姐的方向感和记忆力也太好了,夏翎忍不住想,这地方我不来十次八次肯定记不住路。

      因为路是平面的,这地方却是立体的,她们的路线曲折上下,看起来绕远,但一路顺利,避开了所有倒塌危险的区域。不对啊,夏翎疑惑地想,发现摄像头之后的路线她不应该走过啊。

      可这时也不方便再问了,夏翎静静地跟在许心池身后,一边观察对面楼的动静。一边绕行到了西侧。许心池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看了看右前方不远处的连廊。它看起来比几年前更锈迹斑斑、岌岌可危了,更重要的是它还在另一个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内,看来楼里的人把所有的通道都监控了。

      “怎么办?”夏翎微微有些气喘,“继续绕去北面看看吗?”

      许心池的额头上也有细汗,她抹了抹,说:“算了,赌一把,看那人跟没睡醒似的,也许监控没人盯着。遮下脸,等我过去你再过……你干嘛?”

      夏翎脱下外套,把自己连头带脸地包成了一个粽子,因为袖子打的结正在嘴边,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这样行吗?”

      许心池一阵无语。她说的遮下脸是说低个头、避开点,大不了伸手挡一下,好歹是要突袭,保持点神秘感总比被一览无余强。这孩子知识是不是学杂了,执行公务跟蒙面抢劫都学混了?

      算了。“行,挺逗乐的,还能防晒。”许心池说,“在这儿等着。”

      连廊的金属地板踩上去上下起伏、咯吱作响,从缝隙中可以看到四楼下的地面一片狼藉。幸亏林磊没来,许心池想,虽然她自己也心跳得不正常,但多半只是因为今天的飘絮……这是结实得拆除都不易的建筑附件,虽然风吹雨淋太久又没人维护,但承受个一百多斤的女人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吧……她不敢太快,尽量往看着结实之处落脚,好不容易到了对过,先观察了周围情况,确定没有脚步声过来,然后才朝夏翎做了个手势。

      粽子人于是三两下地也蹦了过来,过来了也不摘掉头套,眨巴着眼睛问:“然后呢?”

      有这么个活宝也挺好的,至少乐呵。许心池想,示意她跟上。

      果然,这栋建筑里没有更多摄像头了,只是结构迂回,犄角旮旯众多。许心池和夏翎下到二楼,小心翼翼地深入,终于接近了刚才有人冒出来的位置。这里空间稍稍开阔,南北两面都没有墙壁了,穿堂风倒是很怡人。

      拐过墙角,只见前面的隔断墙边叠放着两只露营箱,上面放着一只手提电脑,和两只脚。

      把脚翘在箱子上的人躺在一只简易躺椅上,四仰八叉的姿势,眼睛闭着,呼吸均匀绵长,倒像是睡着了。

      电脑屏幕上分成九格,七个正显示着实时监控画面。夏翎把脑袋上的外套扯了,伸头看了一会儿监控,那人居然没醒。

      许心池示意夏琳让她小心,自己继续往楼层另一头摸去,确认整个楼层再没有什么东西了,又探头往楼下扫了扫,只见草丛深处停着两辆车,一黑一白。

      没有车牌。许心池想了想,二楼不高,跳下去看看似乎保险点,但留夏翎一个人好像不安全,那个男的人高马大,跟夏翎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于是回到刚才的位置,对夏翎点头,夏翎于是踹了两脚躺椅,喝道:“起来起来!”

      实在是没想到,看着挺文静个小姑娘,行事这么粗鲁……许心池正感叹,只见躺椅上刚才还毫无戒备睡得贼熟的人突然一跃而起,朝着夏翎虚晃一下,扭头就往楼下跳。

      “操!”夏翎其实是做好了防备才出声的,站位也注意了,只是没想到这位暴起之后连个照面都不打就直接往外跳,一愣之后才要去追,却见许心池的身影也已经飞跳了出去。“我操?”夏翎傻眼,刚想也跳,却听许心池喝了句“待着别动!”于是不能跳了,只站到楼板边缘往下看去。

      跳楼男虽然鲁莽,打起架来身手倒不错,像是练过,一招一式颇有架势,但他急于逃跑,出招虚多于实,力量上的优势反而发挥不出来了。反观许心池……

      夏翎没想到自己的心中偶像动起手来竟然是这样的路数:阴险狠毒,招招奔着命门要害,仿佛目的不在制敌而是杀敌;所有招式都是攻击,几乎不防御,宁肯自伤一千去伤敌八百……这可不是一个受过系统训练的警察的打法,更不是她想象中举重若轻、谈笑间轻松化敌的打法,这是亡命之徒的打法,透着一股不要命的疯狂。

      夏翎不知不觉张大了嘴,直到许心池押着那男的又回到了楼上才手动闭上。注意到许心池暗中使的眼色,她把想说的话也咽进了肚里,只上去狠狠地踢了那男的一脚:“你跑什么跑?!”

      许心池先吓一跳,幸好她在后面,不会被那男的看见。她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夏翎,从那人身后走到前面来,也不说话,手伸进兜里摸了烟盒出来。

      两人之间其实只走了几个回合,花了没有几分钟,许心池赢在手黑,踢中那卷毛的要害,令他失去了战斗力,但她自己也没少吃亏,手更是脱力得有点发抖。她感到不对,不动声色地把烟盒又掖了回去。挺好,少抽一根。

      “大姐头!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卷毛捂住双腿之间,身体罗锅成一只虾米,屁股靠着墙,脸憋得通红,嘴里胡乱求饶。他看起来年纪很轻,二十岁上下,有点愣头愣脑的,一边对许心池求饶,一边瞪了一眼踢他的夏翎:“你滚开!”

      夏翎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而且她有点摸不清许心池想干什么,于是只是瞪了他一眼,跑到许心池身边说:“姐……”

      许心池不理她,问那卷毛:“叫什么?”

      “问你呢!叫什么!”夏翎厉声嚷道。

      “张轩,我叫张轩!他们叫我轩哥……轩仔,轩仔!”张轩一副窝囊样,眼睛发红好像还哭了。

      “身手不错,练过?”许心池吐了口唾沫,嘴里好像破了一块,有些腥味。

      “练过是不是?!”夏翎又喝道。

      “以前在体校练过散打……姐,你在哪儿练的?”张轩摸了摸脸,哎呦了几声,好像很委屈:“我这颗牙好像要掉了!”

      “为什么跑?”许心池问,问完先看一眼夏翎:“别嚷了,耳膜要被你震破了。”

      夏翎瘪瘪嘴,张轩还在叫唤,许心池把躺椅踹给他:“坐下吧。”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

      “姐,你是哪个帮派的?我从来没在这儿见过你啊!”张轩窝在躺椅上,哼哼唧唧地说。

      “现在是我问你话呢。”许心池说,“你跑什么?”

      “我以为你们是警察。大姐头,这里没有人来,昆哥说摄像头是防备警察的,所以我以为你是警察,而且你们还都带着手套……”

      许心池刚才搜楼的时候,夏翎把手套也带上了,因为组长早就戴上了嘛,而且要碰那台电脑,应该要小心一点。没想到就因为这么一个细节,这人睁眼看见夏翎的手套就跑……夏翎气坏了:“你是不是傻?戴手套就是条子?!”

      “我知道了!我,我现在清楚了!你们不是警察,警察没有这么好的身手!”张轩说,眼睛含泪,嘟嘟囔囔到:“也没有这种打法……”

      夏翎白了他一眼,偷眼看许心池。许心池语气不善地问:“赵昆人呢?”

      这是诈他,看他知道多少,也暗示自己跟赵昆熟悉,后面好问话。

      “你找昆哥?我也找他呢,姐!好几天没见他人了!……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他!他们执刑者不是常在这聚会吗……我看楼下他的车还在这儿呢,应该回来的吧!姐,你找他有事?”

      执行者。又是这个词。许心池垂下眼皮想着,夏翎机灵地接话道:“少废话,问你什么说什么!”

      “可是我真不知道!”张轩委屈地说,“我又不是执刑者,昆哥说我还不够格。”

      “执行者?执行还要什么资格!”夏翎不耐烦地说,语气里是真诚地不解。

      “你不知道执刑者?”张轩忽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执刑,不是执行!哎,那个刑法的刑,刑法,刑罚,用刑!那个刑!”

      张轩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堆,大意是说执刑者是个帮派,干的是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买卖,尤其是那些法律管不了、刑法用不上的大奸大恶之人,执刑者可以替天行道,所以他想要加入这个组织。

      “姐,你们也想加入吗?不是,我刚才问你们的帮派,你不是没说吗!”张轩察言观色,继续推测说:“还是你们想找昆哥帮忙?要不要我传话?我就在这儿守着,只要他回来肯定第一时间帮你们牵线!”

      “除了赵昆,你还认识谁?”许心池问,“不是说知道他们经常在这儿聚吗?”

      张轩说了半天,却一个名字也叫不出来。显然,执刑者对他来说只是个道听途说的神秘组织,他认识了赵昆,顶多算是个外围,真正的了解却几乎没有。

      “你是不是有点傻啊?”夏翎怀疑地说,“这么个没影的执刑者你也信,还不如跟着我们大姐混,我姐——”

      “别瞎说!”许心池斥道,半为她解围,半担心她要胡说。

      张轩不以为意,说:“我才不要跟着你呢,我又不是小混混,我是要驰骋江湖、替天行道!你们走吧,下次……我错了大姐头!”因为许心池向前走了两步,他吓得直往后躲,连带着躺椅都往后拖了一段。

      “加个联系方式。”许心池拿着手机说。

      “啊?啊!1884889527,微信电话同号!”他说,像是个熟练的销售。

      许心池记下号码,问:“你平常干什么的?”问完就看出来了,微信号头像是个西装大头照。

      “房产中介……”张轩说,“姐,你租房吗?”

      “等要租找你。”许心池说,“这个,怎么回事?”

      她指的是那台电脑,张轩说:“这是我的电脑,摄像头是昆哥装的……这几个摄像头就是监控周围的,有人来了能发现。他们在这儿聚会的时候能警惕点儿……我没参加过,我就是听他说。”

      许心池扫了一眼地上连接用的线缆,又看了眼夏翎,后者微微点头。她刚才检查过了,可能是出于电能和网络限制,监控画面无法上传云端,张轩的那台电脑也没有网络。

      “电脑借我用用。”许心池说,“不愿意?”

      “愿意愿意!你慢慢用,那个,密码是我的手机号后四位。”张轩说。

      “他还给你留下什么了?”许心池说。

      张轩说没有了,赵昆本来也什么都没有给他过,甚至都不愿意他来这儿。这个地方他也仔细找过,没有什么别的了。

      “行。你走吧。”许心池说。

      张轩半信半疑,磨磨蹭蹭地起身,一步三回头。

      “走快点,”许心池说,“趁我还没后悔。”

      张轩回头摆手,兔子一样撒丫子跑了。

      “就这么让他走了?”夏翎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低声问。

      “他什么也不知道。”许心池看着监控,张轩在东侧的监控画面中出现,然后迅速地出画了。

      夏翎也看着监控:“可是……”“夏翎,给你个活儿吧。”许心池挪到躺椅边上,坐下,仰头看着她。

      她好像很累。不,她可能刚才在打斗中受伤了。夏翎意识到她刚才不要命的打法并不是常态,而只是权宜之计。她迅速回过神来说:“好,你说!”

      夏翎的身后起风了,白茫茫的柳絮从下涌起,被穿堂风带到了她们所处的位置。扑面而来,令人一时无法说话。但也不过顷刻间又被带走了。

      许心池说:“把赵昆送到二看守所去。”

      章成接到许心池的电话时有些不敢相信,顿了顿才接起来,生硬地说:“喂。”

      语气比自己想要表现出来的更生硬,于是只喂了一声就不出声了,不知道怎么接,表现出来的倒像是等着来电的人自报家门。

      对面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说:“知道我是谁吗?”

      这声音跟那个女警官的形象差异太大了,章成想了半天,没有想到更好的回答,只好硬邦邦地说:“许警官,我有你的电话号码。”

      这一定出乎她的意料。章成预备她问,然而她却只是说:“你有空再给我查件事呗?”

      章成顿了顿,说:“你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

      “嗨,那不是很明显吗。”许心池说。钟哥给的呗,还能有什么。她这个手机号并不在警务通讯录里。

      章成气压更低沉了:“什么事?”

      “你和你上次的技术人员,出个差吧?”许心池说,“我这儿有两辆车,得检查检查。手续也得你们出。”

      章成意识到事情不对:“出个差?”

      许心池说了地址,这离章成派出所的管辖范围太远了,可以算是出差吧。

      “为什么?”章成问。没问的是,你不是信不过我做的调查吗?好几次让专家组重新查。

      那头半天没说话。章成咬了咬牙:“好的,许警官,毕竟我要是不答应您该给我们所长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又笑了一声:“谢谢了。”

      章成想要挂电话,听筒里又传来她的声音:“我给你发个定位。你们进门的时候,把保安室控制住,一会儿我要问话。”

      手上的伤口又都挣开了,刚才被踢中的肋侧红了大片,隐隐渗出了血。还有腿上,使劲按了会疼。许心池简单处理了手上的伤,不处理不行,太显眼了。伤口看起来不太好,应该是发炎了。

      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犹如技术故障似的闪着雪花,其实只是不断飞过的杨柳絮而已。今天的量有点大。

      好像无论怎样的灾难,倒都无法磨灭掉这些自然规律似的。厂区里面和周围曾经到处都是杨树和柳树,这些年改进树种,围着厂区的那些道旁树好像已经换了大半,但那条河边确实还有不少……那样粗的树,也许是一直在那儿,见证着沧海桑田。

      其实,飞絮也曾经见证过他们的许多事。

      ……

      “我喜欢你!”许心池眼睛发亮,有些害羞,有些期待。

      尉迟勤没有说话,身影在被夕阳染成淡紫色的漫天飞絮中僵了一下。

      “哥?”许心池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

      “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尉迟勤却毫不带感情地说,“对不起。”

      “你明明也喜欢我啊!”许心池有些茫然,有些着急,“尉迟,我知道你喜欢我!”

      “太晚了,你快回去吧,我该走了。”尉迟只是板着脸,丝毫没有动心的样子。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许心池真的急了,她从没见过尉迟这样严肃冷酷地对她。

      尉迟看了看不远处的学校大门,点了点头,说:“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

      “你跑慢点,小心脚下!”尉迟双手插着兜,笑着看她在风中追逐乱跑,小绒花和海棠花瓣一起飘着,草尖翠绿,莺歌燕舞。

      许心池听话地停下来,她一向听他的话。“我好开心!”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知道了,”尉迟走过去,伸手摘掉她头发间的花瓣,只有两三瓣花瓣,手舍不得放下来,张开五指拢住了她后脑。

      许心池的心才急急地跳了两下,尉迟就忍不住笑了:“急着到山顶好野餐嘛。”

      ……

      “这两天有点忙,对不起,”尉迟歉意地说,“再过两天就好了——周末陪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我才不是想出去玩儿!”许心池挥开面前飘着的白絮,“讨厌。”

      “哦,讨厌我啊?”尉迟故意说。

      “不是啊!我是说这个柳絮……”许心池连忙解释,忘了自己在闹别扭。

      “柳絮?”尉迟四处看看,“什么柳絮,我怎么看不见……就只看到我们心池,怎么这么漂亮呢?又漂亮又可爱又聪明又……又白又瘦!”

      “闭嘴!”

      “哎!行!老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要脸!”

      “不要了!”尉迟作势要打自己嘴巴,心池赶紧挡下:“你别无聊了!”

      尉迟反握住她的手,认真地承诺:“我忙完这个案子,好好地陪你。”

      ……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尉迟和心池之间有一个小约定,因为他不能随便报备自己的位置,所以他不在而心池又想念他的时候,他会告诉她,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是多远。这只是个有空的时候情侣间会玩的小游戏,她甚至不计较他说的是认真还是敷衍,是准确还是估算,是直线距离还是路线距离。她只是精确地告诉他自己在哪儿,然后等着他笑着回答一个数字。

      仿佛这样,思念就可以在一个更合理的范围内分布了。

      大多数时候,他的回答只是个模糊的范围:“不知道,大概五六十公里。”“可能有十几公里?”“四百三十到四百五十左右。”少数时候,他在那几个常去的地方,所以她会听到那几个她熟悉的数字。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他精确地回答她说:“7.8公里。”

      她当时在实习单位,那是个出版社的郊外办公点。尉迟匆忙地挂断电话之后她在手提电脑上打开了百度地图,想猜测他大概在什么地方。方圆8公里的范围内,她猜不出是哪里。当然,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猜不出的。

      他当时应该是在化工厂附近的派出所。事后很久她推测出来,那是他最后方便打电话的地点了。一旦进入厂区、开始执行任务,他不可能再接听她的电话。

      但延城化工厂在地图上的定位点与她的位置之间的路线距离也是7.8公里。

      这应该只是个巧合,却巧合得真实而残忍。爆炸声第一次响起的时候,她的心已经咯噔了一声,只是那是还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是第二次巨响,慌乱的人群中有人提到了延城化工厂。许心池下意识地又一次打开了地图,然后看到了准确的7.8公里的距离。

      她跑出办公大院,在街上没头苍蝇一样想要拦一辆车,当然没有拦到,于是向着那个方向跑去。太远了,交通逐渐堵塞起来,人、车、噪声、拥挤,她拼尽了全力往那个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地方跑去,然而最终,只是在漫天的杨柳絮和飞灰中力竭。

      那时的无助深深地印刻进了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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