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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四天(上) ...

  •   夜里下了些小雨,把昨天还漫漫扬扬的柳絮都打湿在地。许心池捧着一束白菊到墓园时,天还没有全亮。四下里阒无人声,氤氲的雾气升腾于草木间,到处都阴冷、湿润。

      一片静谧中,她先恭恭敬敬地将菊花摆在了尉迟母亲的墓前,轻轻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向旁边走了两步。尉迟勤的墓前放着两只酒杯,杯子都是满的,旁边的一瓶红星二锅头空了四分之一。

      也许是刘明期。他们有时候会有这种诡异的默契。

      可能是因为雨水,墓碑显得一尘不染的干净。照片上的尉迟严肃而冷漠地看着前方,一点也不像他。许心池双手插兜看了他半晌,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做、有什么话可说。

      最后,她索性蹲下身,拿起酒杯,一杯洒在墓前,一杯自己仰头干了。

      ……

      “小姑娘家家,喝什么酒。”尉迟心疼地责备道,把她手里的酒瓶夺下来,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许心池已经喝多了,神志还算清醒,言语动作却不受控制。她眼睛通红,满脸倔强,自以为伪装得很好,不知道眼泪顺着腮帮子流了下来。

      尉迟叹了一口气,坐到她身边的台阶上,看着空无一人的操场:“我有什么好?不值得你这样。”

      许心池只是不说话,眼泪流得自己都察觉了出来,索性抱着头放声大哭。

      尉迟把她搂过来,让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哭了个够,最后把管理老师都招来了,他出示了警官证才算完事。

      ……

      她又将两只酒杯斟满了,饮了一杯,想将另一杯洒给他时,又住了手。

      ……

      “够了,”尉迟嘴角带着笑,但坚决地制止她,“你捧场也注意一下自己的饭量。”

      “我还没吃饱——”许心池不肯,非要再盛一碗饭。

      “我下次再给你做就是了。”尉迟把她的手捉住,筷子和碗都夺去。

      “饭不许吃,菜也不许吃了吗?”许心池可怜巴巴地说。

      尉迟好笑地看着她,隔着桌子左右端详一番,凑近了说:“我觉得你好像胖了。”

      “胖了我也吃,吃完再减!”许心池被气得索性端起装汤的海碗,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放下碗,他却不见了,许心池有些傻眼,趴到厨房门边,看着他在洗碗池边的背影,他不会生气了吧?

      尉迟穿着蓝色衬衫的背影很好看,宽肩窄腰,袖口挽到胳膊肘,小臂肌肉的线条充满力量。

      “看够了没有?”尉迟仿佛背后也长了眼,“给我把汤碗拿过来。”

      ……

      她还是把那杯酒敬给他,再次斟满之后说:“事不过三。”

      ……

      “我要是光荣了,你可千万别带着黑纱哭哭啼啼地给我扫墓啊!”尉迟勤笑嘻嘻地说,“根本就别扫墓,晦气。”

      “放心,我哭不出来。”许心池没好气地说,在他手臂打着的石膏上乱画,苹果,玉瓶,平安符……生气了,画了一只小王八。

      “我最怕看到你哭,”尉迟知道她被逗恼了,不敢继续,只是温柔地说,“从小就怕,你一哭,我心都软了。”

      许心池刚哭过,鼻尖眼眶还是红的,然而嘴硬不肯承认:“我从小就没哭过!”

      “哦,那是谁跟李云飞抢东西抢不过,哇哇大哭,还得我抱着去胡同口买冰棍吃……”尉迟说到一半住了口,因为许心池正掐他另一只胳膊,他装作不疼:“我麻药劲儿还没过,你是掐我了吗?——再使点劲!”

      你什么时候能不再做这么危险的工作?这句话就在嘴边,她想说却说不出,发狠继续在他石膏上乱画,没了章法,涂得乱七八糟。

      “我明白,”尉迟看着她,“我再干十年吧,十年之后就退下来,下班就回家,给你磨墨添茶,鞍前马后围着你转,好不好?”

      许心池才不信,只撇了撇嘴。

      “认真的,”尉迟抬起她的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就十年,十年之后,绝不再让你担惊受怕。”

      ……

      已经不止十年了,你承诺的事情没有做到。

      你离开都已经十二年了。十二年,想跟你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思念、抱怨、委屈、期盼,一切都已经说尽了。所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况且这里也不是你,只是你的一截小指。

      多么荒唐,这么巨大沉重的花岗岩石板下只埋着半截指骨。那能代表什么?明明百分之九十九的你都不在这里。

      可我还是曾在这里哭,问你在哪儿,求你不要丢下我,威胁等你回来就要给你点颜色看看……傻不傻?

      可惜都没有用。似乎只能遗忘,一边舍不得放手,一边刻意去忽略。也不是不知道这样有害,只是别无他法。没有办法。

      昨天李云飞洋洋得意地问他是不是观察细致入微、是不是冰雪聪明时许心池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点破:“那棵树树皮上肯定还有我刻的字呢,我能不认识吗!”

      什么?“什么树?”

      “3号那棵玉兰树啊,那不是咱们小时候院里那棵吗?……你看看这附近哪儿还有那么粗的玉兰树?按年头算啊,绝对是那一棵。”他那么笃定。

      而许心池那一刻才想起来,好像终于打开了记忆闸门。他们小时候就已经那么粗壮的一棵大树,落花掉满整个院子、胡同里所有小孩都曾经爬上爬下的大树,就在尉迟家门口……

      为什么不记得?为什么李云飞提起前一点都不记得了?

      要是早一点想起就好了。

      她下意识地咬了手指,本只是想用疼痛提醒自己理智和专注,可她忘了手上还有伤,也忘了她没有那么敏感的痛觉。李云飞慌手忙脚地靠边停车、把她的手拽下来时已经有血滴下来了。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李云飞只怒喝了一声,甚至都没有骂完整句。

      可是足够了,她回了神,用袖子抹掉了血迹:“对不住啊,不好交待吧?借人的车弄脏了。”

      她甚至还能笑,虽然笑得诡异,令李云飞这样不算敏感的人都察觉不对不敢多问。

      她知道,她错过了找到尉迟的机会了。

      昨天早上在茉莉公馆门口与她擦肩而过的人,就是那天在会馆跟在尉迟身后进门的男人,应该也就是置业顾问口中的司机张达充。他身上穿着那件卡其色的风衣,其实有点欲盖弥彰了。

      他们发现了追踪器,毁掉了它,然后让张达充穿着那件风衣出入,好让放追踪器的人以为放错了。

      可惜张达充好像穿不惯,那件衣服在他身上格格不入。那是高定品牌,怎么会尺寸都不合身?其实他们如果随便换一件合身的她绝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毕竟只是一件风衣……

      他不会再出现在茉莉公馆3号楼了,那个高墙围着一棵老玉兰树的地方。

      然而她还是不死心,半夜翻了进去。这不是一个警察该做的事,可她还是做了。那里果然也没有什么破绽,只是没有人住了。曾经住在那里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她却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他了。还能是谁?这种种总不可能只是巧合。

      可惜晚了。他应该又会消失不见了吧?他可以做得很利落,毕竟连名字都没有,张达充也一定是个假名。

      许心池擦了擦他的照片,嘴角浅浅地勾了勾。你可真行啊。

      这张相片照得不好,他的眼睛似乎望向了镜头,可怎么看也无法与他对视,无法产生一点他看向了你的错觉。

      可惜她也没有别的照片了。他是刑警,照片本来就不多,她和他拍过的几张合影后来不知怎么就找不到了。

      因为这个,她好好地发了一顿火,疯了一样把整个家翻了个底朝天。家人是怕她看见伤心才把相框藏起来的,藏得太好了,再也找不着了。电子版的照片随着一台旧电脑也不见了。比起她的怒火,家人更担心的是接下来的平静,她平静地笃信是他取走了。

      许心池后悔当时那么听他的话,没有悄悄把他们的合影发到□□空间或者人人网上之类的,设个私密相册也好啊。好过什么念想也没有……想要找的话还是能找到别相片的,他的毕业照,参加过的活动合影之类的。可是那也都不是她的他,而是这个冷漠而严肃的警察。

      也许我根本不了解整个的他,而只是自以为了解自己见到的那一面。这个想法又出现了,像以前一样,一出现就深深地刺痛了她。

      蹲得太久,腿麻了,也许刺痛的来源是这个而已。她自嘲地想,我已经是一颗硬邦邦的橡胶球才对。

      她站起身,准备走,可是一站起来就看见了远处走过来的人,形单影只,踽踽独行,竟是刘明期。

      许心池低头看了看墓前的酒瓶和酒杯,他又来了?不,他没那么有空,听说一组的案子很棘手,他也一起彻夜地开会。

      刘明期也看见了骤然出现在尉迟墓前的人,脚步暂停了一瞬。倒不是因为他一路走来明明这里啥都没有,突然冒出来挺吓人的,而是因为这巧合。今天虽然是他的祭日,可他没想到会碰见她。

      “队长,”许心池表情诡异地看着他,“空手来的?”

      刘明期没理她,在墓碑前站定,看见了酒瓶酒杯。“大清早在这喝酒?”他责问道。

      许心池知道拿酒来看尉迟的人不是他了。那么是谁?谁知道他喜欢的就是这一口最便宜的二锅头?谁会在这个日子来祭奠他?

      见她不说话,刘明期蹲下身想借花献佛敬一轮酒,她不问还不觉得,毕竟是来祭奠,竟什么也没有准备……触手才发现瓶子是湿的,瓶标都快沤破了。他皱了皱眉。

      许心池正想出言阻止,他站起来,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三杯之前。”她说。

      “你喝了?”刘明期忍不住问,其实不用问,附近有新鲜的酒气,可他还是希望她稍微有点谱。

      “喝了,第一杯里有雨水,看来是雨停之前就放在这儿的。”许心池咂咂嘴说。

      “你知道是谁放的?”又是废话,一看她表情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你不知道就敢喝!是嫌命太长了?”

      “我以为是你。”她在兜里摸了摸,果然没有证物袋,要是钟烁身上肯定带着。

      “也许是……”刘明期只说了这三个字,他想不到是谁。老队长早几年就病逝了,一组的兄弟都走了,尉迟没有亲戚,朋友里还有谁会在昨夜来看他?他一个也想不起来。

      “也许是土地公,下雨浇得气闷,出来找他喝了两盅。”许心池没正经地说。好歹摸出一只手套,把两只杯子摞在一起放进了口袋里,又找没有什么痕迹的位置捏过了酒瓶。

      “喝了多少?有没有觉得不适?”刘明期忍住训斥她的冲动,问。

      “那不至于。”许心池看了看酒瓶,瓶底有些泥渍,瓶身上有几个指纹,可惜多半是她和刘明期的。

      “我想不出来会是谁。”刘明期沉吟半晌,“拿回去好好查查。”

      尉迟那样古道热肠,曾经胜友如云,不过十二年,他们两个却想不出一个可能来祭奠他的人。许心池不愿沉浸到这种无言的悲哀中,玩笑道:“队长,你知道这墓地二十年就得续租吗?你说过几年我还要不要继续给他交钱?”

      这是一句玩笑话吗?刘明期看着她,没说话。

      “挺贵的,又没有什么人来。”许心池解释道,“金姨本来就希望跟尉迟叔叔一样骨灰撒进海里。尉迟他自己恐怕也不喜欢这一套,是不是?”

      刘明期犹豫了。他本能地觉得这是又一次的试探——她一直怀疑他知道点什么隐情,一直没有停止试探。可他难免还是想,如果她心里真的是有松动了呢?那么是不是该抓住这一次机会劝她看开?可是现在……

      许心池笑起来:“这么难回答?”

      “我知道你不信鬼神,可毕竟在他们墓前,能不能别信口开河?”刘明期沉沉地说,瞥了一眼另一边墓碑前的白菊。她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共同点吗?总是空手而来,因为根本就不相信尉迟在这里,而他才刚刚发觉。

      “是啊,还有八年呢。”许心池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说,“那走吗?还是你要跟他叙叙旧、聊聊?”

      又是试探。刘明期突然有些恼火,他们彼此太熟悉了,什么也瞒不过彼此。他决定以攻为守:“你的案子怎么样了?为什么拖这么久?”

      在他墓前,他倒摆起队长的架子了。许心池失笑,三言两语地汇报了进展,包括那些不对他人提及的疑点。

      刘明期听完也不予评论,只说:“我再给你三天时间。星期三,给我把案子结了。”

      三天。许心池有些不解,可以是可以,可是为什么?

      “三天。”刘明期看着墓碑,一幅没得商量的样子。

      许心池想了想:“需要我们干别的?一组的案子麻烦?”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刘明期头也不回。

      “得嘞。”许心池应道。

      刘明期又沉默了。

      他未免也太沉痛了。许心池只觉得有点好笑了,十二年来一直劝她看开、放下、好好生活的人不是他吗?他自己做到了吗?他不是比谁都会说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却需要继续向前的那一套道理的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坚持认为他没走吗?” 许心池说。

      刘明期心里一紧。

      “一开始只是不愿意接受现实,后来,我收到过他的信。”她说。

      “什么?”刘明期不可思议地转过头,“为什么从没说过?”

      “发现得太晚了,调查都结束了,而且也不可能查出什么。”她说,看他皱眉,反而笑了:“你听我说啊,只是一张纸条。”

      是尉迟的笔迹,但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对折着夹在一本书里。信纸就是那本书的空白扉页,匆匆撕下来的痕迹很明显,铅笔写就的潦草的话,也来自于那本书:

      我的悲伤来自即将离开所爱的人,而非死亡。

      这含义当然是明显的,他也不会写这样文绉绉的句子,可是同样,这句话一字不差地来自于这本书,所以也可以说,并不是写给谁,而只是抄录下来。

      她发现的时候爆炸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她无法推算纸条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因为书桌上那摞书已经放在那不知多久,她甚至无法确定那是不是爆炸后出现在书里的、甚至那本书是不是该出现在书桌上。那本书是她有一段时间喜欢过的,跟他提起过,那是很久以前,后来书有没有收好?还是曾经忘记在他家?她都不知道。

      她有太多的书,一向到处乱放,但他不会撕她的书,这一定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可是他又没有多写一个字,没有告诉她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一向如此小心谨慎吗?还是她自己想象得太多?

      但她就是一厢情愿地相信,这是他在爆炸之后特意写给他的,特意送到他案头的。虽然只是摆在那么不显眼的地方,可是他是要告诉他,他没有死,只是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

      “如果作为证据交出,反而就没有意义了。”许心池说,“没有指纹,内容与案情全然无关,什么也不能证明。”

      可是作为秘密,它可以支撑她十二年。这十二年来,她有一个无人知晓的证明,一个她所有执着与希望的落脚处,各种妄想就在这样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上滋生出来,各成体系,几乎构成了独立的世界。果然,说出来魔力就消失了。

      此时看起来,竟这么可笑,参天大树根植于一张纸上,再不可一世又怎么样,一推即到。

      “现在想想,是我执念太重了。”许心池苦笑道。

      刘明期只觉得那笑容实在是太刺眼了,他无法直视,忍不住别过了头去。

      许心池看着他,半晌,他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也许他不比自己多知道什么。也许尉迟给他也留下了什么念想,可是也不比给自己的多。

      许心池知道她逼不出刘明期心里的秘密,而且恐怕那个秘密也没什么价值了。就像自己这个。可他也许还需要那个念想,也许是作为坚持的基础,也许是无法磨灭的证据。

      仔细想一想,也许他什么都不说也是一种表态。

      ~~~
      许心池回到办公室,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两口水,好像是凉茶,泡得极浓。

      “钟哥,你这是泡茶还是煎药,怎么有股板蓝根味儿!”许心池认出了杯子,抹了抹嘴,抱怨说。

      “谁让你喝了!给我放下,这么大姑娘,用自己杯子喝水,老拿别人的喝干嘛!”钟烁放下手里的材料,“你怎么来这么晚?”

      “晚吗?”许心池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周日加班还嫌晚,你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屁。”钟哥说,重案组什么时候有周日加班的说法了,只要有案子,就不叫加班。

      宋亚恩打了个哈欠:“老大,我可是昨天都没回家……”

      林磊给她接了咖啡,放到她面前,看到她右手虎口处多了一个创可贴,忍不住问:“你这只手又怎么了?”

      “没事,别瞎管。”许心池含含糊糊地说,她实在是渴了,咖啡是热的,只能捏着鼻子又端起钟烁的板蓝根——“嘿我说话你听见没有!”钟烁不知什么时候瞬移到了她身边,一把抢回了自己杯子,一边对林磊说,“给她拿瓶矿泉水。”

      林磊赶紧拧开一瓶矿泉水,给她兑到了咖啡里,这种喝法一开始觉得恶心,习惯了其实还好,他想着,发现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钟烁转身抱着杯子坐回自己座位。

      “怎么了?”林磊疑惑地问

      “没事,”许心池回过神,开始喝咖啡,“你也通宵加班了?”

      “林磊也是十一点才走,七点就来了,”宋亚恩抢着说,“老大,今天午饭是不是应该你请?”

      这下大家都看着她了,许心池淡定地说:“你先说说你查到什么了?”

      “没加班的先说吧,”钟烁举手说,“张娜的车里发现了指纹和血迹,初步鉴定血型与她房间中发现的血型相符,指纹比较杂,都在数据库里对比过了,没有结果。”

      许心池点点头,问: “有什么痕迹,或者什么可疑物品吗?”

      “没有,另外已经让章成继续在小区里找另外两辆车了,目前还没有反馈。”钟烁说。

      “张娜的房间找人再查查吧,车里的指纹也许在那边有重合的,至少能确认和筛选出张娜自己的指纹。”许心池说,“地上的血迹也多采几个样。”

      “之前采了五个,你怕章成有遗漏?那我找队里的专家过去?”钟烁听出她的意思。

      许心池轻点了点头。“得嘞。”钟烁不再多说。心池心细,他比不过她,可惜章成恐怕是白积极了,“车也让他们一起看看吧,反正也是去一趟。”

      许心池默许,宋亚恩已经迫不及待了:“该我了吧?”

      “行,来吧。”许心池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亚恩故弄玄虚地清了清嗓子:“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 1980年1月的一天,天阴沉沉的,风很大,卷着地上的果皮纸屑乱飞……”

      “你找打是不是?”许心池打断他,“说重点。”

      宋亚恩摸了摸鼻子,改回到平板的语气:“1980年1月,东柳区妇产医院接生了一对双胞胎,她们的母亲在第二天就离院出走不知所踪,两个婴儿留在妇产医院无人认领,后来就丢了一个,另一个被送到福利院。大概1982年3月,一对姓肖的夫妇收养了福利院那个,办理了收养手续,给她起名肖凤青,按照福利院的记录,她的生日是1980年2月11日。”

      “郝雨童的生日是1980年1月17日。”许心池说。

      “好记性,我怀疑她跟肖凤青是双胞胎,但没办法确定。”宋亚恩抱怨说,“实在是三四十年前的记录太无语,你想婴儿也没有名字,产妇只有一个名字,多半是假的,还是弃养,丢了一个……收养手续模模糊糊,另外那些档案也没有电子化,查档案得去仓库手翻你们能信吗?”

      “说的好像是你去翻的似的,还不是派出所的兄弟。我告诉你啊,钟哥入行那会儿,连计算器都没有,算数全靠口算,不也熬过来了吗,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看把你惯的。”许心池说。

      钟哥无语地瞪了她一眼,宋亚恩嘿嘿一乐,说:“钟哥,你们那会儿有九九乘法表吗?还是这个也得靠推理?”

      “郝雨童的户籍登记是怎么写的,也是收养?也是那个医院出生的?”许心池问。

      “没写,收养半个字没有,医院就更没有,就正常普通人一个。但是,户口登记底簿她家那页丢了,你敢信吗?”宋亚恩说。

      不敢,这又是一个不该发生的丢失。派出所的户口登记底簿……许心池顿了顿,像之前一样忽略了疑点,说:“林磊昨天说肖凤青的父母没有证据确认尸体是肖凤青,所以是连做DNA检测这条路也行不通了?”

      “是的。”宋亚恩说,“肖凤青的养父母确认尸体是他们的女儿,也对她出现表现得极为震惊,毕竟以为都烧了呢。让他们回忆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我看可能是净顾着事故追偿什么的。”

      根据肖凤青养父母回忆,她在车祸中当场死亡,但由急救车辆将尸体带回了三院,他们在遗体告别室里见过她之后就全权委托了殡葬公司负责火化和骨灰存放事宜。毕竟,跟肇事司机的纠纷才是涉及到生者的……

      “关系不好。”许心池明白宋亚恩的意思。

      “看他们现在的架势,找到谁私藏了尸体肯定也是要让他赔一大笔钱。”林磊说,“其他的都不重要。”

      “没办法确定她是肖凤青,那皮球又踢回来了,廖杰辉什么时候过来?”许心池问。

      谁都没想到,廖杰辉和他的儿子廖启豪来时不是空手,还带了个活人,齐斯琴也跟着一起来了。他们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家三口,廖杰辉和廖启豪脸上有几乎一模一样的沉默,只不过孩子的稚嫩些,而廖杰辉的老练些。廖杰辉与齐斯琴的互动也更像是老夫老妻,而不是热恋中人了。

      齐斯琴的面孔钟烁在照片上也见过了,只装作不认识,让她和孩子留在会客室,把廖杰辉单独领到了另一件屋子。

      廖杰辉抱歉路上堵车所以迟到了,然后说:“还有一个情况,一会儿去认尸,孩子就别去了。启豪是我和雨童收养的孩子,一向跟雨童也不亲,他又小……”

      “又改了?”监控室里,宋亚恩忍不住说。

      会见室里的钟烁也丝毫没有掩饰惊讶:“这可是个新情况,您之前……”话里话外都在说孩子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粘合剂,现在又说孩子跟她不亲了。

      “我确实没对外人说过这个情况,毕竟是私事,而且孩子还小,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廖杰辉说,“当年雨童确实是怀孕了,可是还没出生就情况不太好,雨童她讳疾忌医,不愿意上医院,连产检都是我催着才去做一次,孩子生出来后没多久就不行了。雨童还得了产后抑郁,我一个人又照顾孩子又照顾大人……”

      廖杰辉娓娓道来,说真正的廖启豪出生不足月就不行了,他抱去家附近的私立医院看病,没想到正好碰上有人弃婴,他于是把弃婴抱回了家,用廖启豪的身份养大。

      “那家医院确实也不正规,早就办不下去了,好几年前就改成了洗浴中心……如果当时去了大医院,也许启豪……还能保住一条命。”廖杰辉眼眶发红地说。

      “傻X,”宋亚恩敲着电脑,骂了一句,然后通过话筒对钟烁说:“廖启豪的出生证明上写着郝雨童和廖杰辉的名字,签发日期仅比生日晚17天。”

      钟烁听到了,可是掰扯时间上的细节还意义不大,于是不动声色地问廖杰辉:“这真是没想到。还有人知道这事儿吗?”

      廖杰辉煞有介事地想了一会儿,说:“这事儿只有雨童,我和孩子姥爷……哦他已经去世了,三个人知道,连启豪都还不知道。孩子无辜,又小,他妈妈走了心里肯定多多少少还是难受,所以请你们一定要注意态度和分寸呀……”

      他之前可是用想带着孩子一起来作为借口搪塞到今天的,好吗,到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钟烁不假客气了:“所以您收养孩子没有办过手续。”

      “是,但是,这也不影响什么吧?”廖杰辉说。

      不影响,就是又做不了DNA检测了。

      “……您知道,以前管得没有那么严,我跟雨童又一直想要孩子,所以……”廖杰辉没有等来想象中含混的同情,只得说:“我其实也可以不说,但我觉得告诉你们实情比较好。”

      钟烁重复道:“实情。”

      “这绝对是实情,孩子不是雨童生的,但是她带大的……”廖杰辉的故事怎么也不圆,左支右绌,“但启豪跟她的关系不好,所以……”

      “所以,我们要是给您和令郎做个DNA检测,肯定也没有亲子关系?”钟烁说。

      廖杰辉明显地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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