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妖局异录》归宝

7、无垢白骨丨一断于法

　　看完八卦镜，赢舟又将胡小九带回办公室，继续告知悦丰花园灭门惨案的前期分析。
　　得知方家设有风水局之后，照妖局找到了为方家指点风水的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姓翟，住在城西的老街区里。
　　这片老街区深陷江湾，沿坡而成。老房子鳞次栉比，拾阶而建，从窗口望出去，一线天江景宛如一根竖针扎进眼睛，局促得难受。
　　照妖局找到翟算命的时候，他就正在窗前享受这种针扎的视觉快感。
　　赢舟自报过家门后，问道：“你就是翟巍？”
　　“我说我不是的，怕是你们也不得相信给。”年近古稀的翟巍面对不速之客，镇定淡然，凭窗而立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赢舟没有为他的外表所惑，开门见山问他是否认识方建设，又是谁介绍他们认识。
　　出乎意料，翟巍和方建设一家是老街坊。
　　方老先生当年是老街区唯一的大学生，大学还没毕业就遇上了当年的大运动，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去了外地，后来才回到本地分配进工商局上班，退休前最终当上了副局长。
　　方建设是在老街区这里出生和长大的，读高中的时候就和方老先生的领导闺女谈恋爱，大学毕业后结了婚，接下来就是家庭事业双丰收的节奏，先是搬入了悦丰花园，儿子出生后又当上了中学的校长。
　　说起方家发生的惨案，翟巍拍着大腿，长吁短叹：“要是他们听了我的话把祖坟迁了，早就没得这个事了！”
　　据他所言，方家本来是渝城远郊村民，世代务农，直到方老先生成为家中第一个读书人。方建设的爷爷和太爷爷都埋在村外山坡。他前不久去那里看过，建议迁个地方。但传言那里将要修建风景区，方家硬是要留着祖坟坐等拆迁费。
　　没想到现在等来的不是拆迁费，而是丧葬费。
　　至于方家在悦丰花园的房子，翟巍确实也帮忙摆过风水，不过都是常见的招财进宝局，以花园中的水池和太湖石布局。那块价值好几万的太湖石也是他帮忙寻来的。
　　“风水镜也是你拿给方建设的吗？”赢舟不动声色地提问。
　　翟巍否认道：“常言说，有得必有舍。尤其是风水一道，宜准不宜多。招财局不辟邪，辟邪局不进宝。非要同时摆在一起，要么效果不好，要么反倒招灾引难。”
　　见赢舟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又道：“悦丰花园门口的改动不消我多说，哪个都晓得自从改成了招财格局，住得那点儿的人钱是多了，小灾小难也不少！”
　　“那也是你改的？”赢舟趁机追问。
　　“真人不露相，高手隐于市。我当然不屑于那种俗事。”翟巍故作高深地爆出了另一个算命大师崔闻赋的名字。
　　赢舟但笑不语。他是专业人士，当然知道翟巍说的道理，但更清楚翟巍对风水其实也是一知半解。
　　在又了解了一些方家的情况之后，赢舟告辞。
　　离开之前，他好心建议翟巍搬家，换个高阔点的地方更好。
　　因为“巍”字为镇，本有稳重之意；偏偏翟巍姓翟，谐音“债”。两个字连在一起就有债重不移的含义。翟巍背了这个名字一生，面相清癯，身形佝偻；他还住在山脚的街区底楼，更是加重了背负，腿脚蹒跚，这样苦从中来，实属可怜。
　　翟巍一脸被说中事实的震惊。
　　“当然，山脚湿气太重，也加重关节负担噻。”赢舟微笑出门。
　　翟巍：“……”
　　渝城山脚的湿气也许很重，照妖局办公室的冷气绝对不轻。
　　胡小九一边翻看卷宗，一边倾听赢舟讲述，不时发问。
　　“你看翟巍，用的是道家五格数理法？”她好奇道。
　　五格数理法，即根据《周易》中的“象”、“数”理论，以姓名笔画和姓与名及名与字之间推断形、音、义协调对称与否，按一定规则建立天格、人格、地格、总格、外格等五格数理关系，并运用传统的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原理来测算祸福与吉凶。
　　不料赢舟否认道：“当然不是。”
　　“那是？”
　　“一断于名。”
　　“……”胡小九抬头凝视赢舟，双眼神色不可置信，“一断于此，一断于名……”
　　“嗯？”赢舟气度非凡，被如此关注，岿然不动，回望过去。
　　须臾，胡小九才问出：“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这是法家一贯的主张，早年用于宣扬法家派门，后来演变成为暗语切口，用于辨认派别身份。「一断于法」更是法家的独门秘诀和扬名技法。
　　赢舟怡然点头，不置可否。
　　“保管南龙八卦镜的木盒雕花和档案柜禁制也是你的手笔吗？”胡小九双目炯炯追问。
　　赢舟再次点头，淡然回答：“法家之术，博大精深。一断于法，不过尔尔。”
　　胡小九心中震撼，一口气憋在心中，硬生生将一句“人不可貌相”压在了喉咙当中——这不是说赢舟长得其貌不扬，反而相当英俊，英俊之中还有三分斯文。
　　只是这份英俊和斯文并不符合胡小九想象中的法家高手形象。
　　法家在主流历史上只被当成一门思想学派，提倡以法治为核心思想，被《汉书·艺文志》列为“九流之一”，是与儒家和道家相提并论的重要学派。
　　然则，在思想学术之外，法家也是重要的驱邪镇魔术派，一向积极入世，行事全力以赴，作风大开大阖，是与儒家截然不同的行动王者。
　　相传修习法家之术，为人处世会变得不拘小节，面貌中露刚毅，气质中透凶悍。
　　而如今只见赢舟斯文和善，观其貌，闻其言，辩其行，则更像是道家或佛家之传。
　　胡小九行走江湖多年，也见过不少法家之人，但如赢舟这般能够气形内敛则寥寥无几。但她曾与法家之人倾谈不少，得知越是修行高深，越是行止不显派别。
　　明显赢舟就是这样的修行高深之人。
　　当场她就想跪下拜见高人，随即想到赢舟稳坐照妖局，近在咫尺，随时可见，于是收回露骨的谄媚之态，假装正事要紧，翻着卷宗继续追问悦丰花园灭门案件细节。
　　她这一举动正好投中了赢舟不喜谄媚的习惯。
　　赢舟哪里想到胡小九善于察言观色，早已窥准他六分脾性，见她并没有阿谀作态，果然面露欣慰之色，仔细指点案件要则。
　　“写一份战术报告给我，后天交。”赢舟事无巨细地嘱咐了一番，终于以一句话结束了悦丰花园灭门案件的交代。
　　……真是公事公办。胡小九忍着饥肠辘辘，面露迟疑。
　　赢舟和颜悦色：“还有啥子问题吗？”
　　“局里管饭吗？”胡小九极力回想照妖局迂回的房间布局中是否包含食堂的设置。
　　“管年夜饭。”
　　胡小九：“……”
　　大概是胡小九的失望之色过于明显，赢舟于心不忍地补充了一句：“有餐补，今天中午喊苏欲带你去外面吃。”
　　“要得，欲哥说了要请我吃火锅！我这就去！”胡小九一扫颓靡之色，精神抖擞站起来。
　　“……现在是上班时间。下班再去。”
　　“……”胡小九不由自主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