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妖局异录》归宝

3、无垢白骨丨陋室照妖

　　胡小九背着掉漆的蛇皮口袋从到站火车上下来，汗流浃背排队一个半小时，终于坐上了打着空调的出租车，报了地址以后，开始打量车窗外的城市。
　　她不是第一次到渝城，只不过以前是途经，现在看来要暂住了。
　　渝城的城市布局与众不同，自成一派——高低起伏的整个城市被蜿蜒长流的陵江分割成几个有山有水的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个闹市中心，繁华程度围绕每个中心辐射散开。
　　车行半小时后，到了一个经济开发区。
　　这是江边一片正在开发的老城区，工厂与写字楼共存，高楼与平房并列。如果谁想俯瞰陵江江景，除了可以带着扫把去工厂扫烟囱，也可以坐在写字楼里喝咖啡。
　　崭新写字楼星照广场就坐落在这片半新不旧的开发区里，全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阳光。
　　胡小九忍痛支付了几十块钱车费后，站在星照广场金碧辉煌的大堂里，举着手机核对了短信里的地址，确定苏欲告诉她的就是这个地方。
　　这个大厦看起来就价格不菲，新单位竟然在这个地方，胡小九顿时就对未来的工作环境充满了期待。
　　她给把自己钓来的苏欲打电话：“欲哥，你们在哪一楼哇？”
　　苏欲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二楼。”
　　胡小九抬头看到高达五层楼的挑空室内中庭，吃惊道：“是你们隐形，还是办公室隐形？”
　　“你在星照广场？”苏欲了然道。
　　“是啊，没想到你们办公的风格这么高大上。”胡小九喟叹道。
　　苏欲呵呵笑道：“我们照妖局一直走的是低调朴实路线。你出了星照广场，向左转身，往前走一百米，再过一条马路。”她指示的声音透过手机清晰地传来，将胡小九导航到星照广场旁边一个其貌不扬的厂房前。
　　胡小九挂了电话，仔细找了半天才在厂房门口看到一块同样其貌不扬的木牌，写着还是其貌不扬的两个字：照耀。
　　……还有错别字。
　　潦草字迹不知出自谁的手笔，让胡小九心中泛起波澜——传说中的特殊事业编竟然就是这种风格和做派？
　　与周围辉煌的建筑相比，照妖局厂房倒是脱颖而出，相当鸡卧鹤群。
　　好在胡小九的自我心理建设能力相当强悍，马上用一句话安慰自己：人不可貌相。单位不可环境看。
　　“你怎么现在才到？”厂房大门被推开，苏欲的声音伴随破门的吱嘎声抢占了胡小九的注意力。
　　“因为贵宝地的交通状况实在堪忧。”胡小九想起挤在火车站等待出租车的惨状，顿时回忆起被热浪和人潮包围的绝望。
　　“宝地确实很贵。”苏欲理所当然道，“习惯就好，毕竟是西南重镇。”
　　“所以才更应该搞好交通建设。要想富，先修路。”胡小九道。
　　“城市建设以后再说，我们先聊工作建设。赢师在等你。”苏欲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
　　胡小九垂涎欲滴，问道：“淫师？有多淫？”
　　苏欲：“……我的普通话发音有这么不标准吗？”
　　“……是我的普通话听力不及格。”胡小九惭愧道。
　　厂房陈旧，楼梯阴暗，陈设简单。好在建筑中藏头露尾的阵法挽回了部分印象分。
　　苏欲追问胡小九：“你觉得照妖局怎么样？”
　　胡小九斟酌道：“似乎有点拮据？”
　　“这才符合我们单位的作风。”
　　“听说照妖局是国家事业单位的特殊部门。”胡小九强调道。
　　“办公环境与众不同，还不够特殊吗？”苏欲带着胡小九在曲折的走廊里前进。
　　胡小九：“……确实哈。”
　　“你难道没看到低调？”苏欲觉得不能把胡小九吓跑了，缓和语气连哄带骗。
　　胡小九点头：“恕我眼拙，暂时只看出了低端。”
　　苏欲：“……你真是目光如炬。”
　　不管如何对工作环境大失所望，胡小九最终还是被苏欲带至赢舟的办公室。
　　赢舟，研究三处的一把手之一，策略总监，年届四十，保养得当，年轻时候的英俊风采还保留了七分，皮肤白皙光滑，双目炯炯有神。
　　外表和风格平平无奇的胡小九坐在赢舟面前，顿时自惭形秽。
　　好在她的作风是不摇碧莲，顶着赢舟如有实质的犀利注视，面色如常：“赢老师，你好，我是来报到的胡小九。”
　　“我黑看好你，前途无可限量，加油干。”赢舟的说话风格和他的外形一样不失风采。他已经从苏欲处将胡小九的信息打听得七七八八，没有对胡小九过多盘问，也没有对她随身携带的脱漆蛇口口袋露出鄙夷，只是一嘴渝城方言普通话将他的当地人身份暴露无遗。
　　胡小九低眉顺眼地点头：“谢谢赢老师的信任和关怀。我的具体工作是什么呢？”她的经验告诉她，新员工入职表现积极一点总是没错。而先下手为强适用于任何职场高阶员工。
　　赢舟递给胡小九一张报纸，和善地问道：“听道说你之前是在山头的庙里修行，是不是黑久没有出门了？”
　　“有时候还是要下山去镇上赶个集，洗个澡。”胡小九如实回答，不明就里地接过报纸，随手翻看。
　　“年轻人，莫要太懒。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赢舟的态度和风细雨，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教导主任风范。
　　“但有时候太阳难免被乌云遮蔽。”胡小九一边随口应道，一边把报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赢舟，“赢老师，我大学毕业的，这些字都认得。”
　　“大学毕业是我们照妖局工作人员的基本素养。”赢舟对于胡小九关注的重点不敢苟同，“你看左边版面。”
　　“特大儿童拐卖团伙在附近出没？”胡小九顺着赢舟提示的方向看下去，精神一振道，“是造畜，还是下蛊？”
　　没等赢舟回答，她看似不好意思实则惊喜不已，又带了三分不可置信：“没想到赢老师对我这么信任，一来就安排我接手这种重大事件。”
　　“……你把左右分错了。看另外一边。”赢舟的涵养在面对胡小九的时候充分展现。
　　“……好的。”胡小九表面强行镇定，内心无地自容。
　　报纸左边用整整一幅版面讲述了渝城最近的城市开发布局，全文透露着经济腾飞和建设速进的蓬勃气息，展露峥嵘的高楼大厦随处拔地而起，新鲜楼盘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
　　难道是要给她推销房产？胡小九想起自己贫瘠的存款金额，不由叹了口气，羞愧万分：“赢老师，虽然局里开给我的工资很可观，然而这里的房价更壮观啊。”
　　“……”赢舟觉得自己在遇到胡小九之后可能叹气的频率也会可观，但他的涵养和耐心无与伦比，“你除了看出房价以外，还看出了啥子？”
　　考验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好在专业的扎实让胡小九稳如磐石，只是微微楞了一下，就反应极快地投入到了状态中，看出版面贴出来的地图里另有蹊跷，“风水局？”
　　“没得错，看来你还阔以。”
　　赢舟一脸欣慰，对于自己能够采纳苏欲推荐的从善心态和知人善用的独到眼光油然而生几分自得，当即安排后勤人员带领胡小九去行政部门办理入职手续。
　　没想到国企事业编这么容易入职，吃够了资本主义公司层层面试亏的胡小九内心窃喜。
　　但她还没来得及将喜讯分享给坐等消息的苏欲，又被赢舟叫至办公室。
　　莫非总监大人还要亲自关怀自己的生活方面，比如住宿是否落实？饮食是否合口？补贴是否到位？
　　毕竟赢舟的和蔼可亲几乎在见面时就触动了她，令她打消了入职时因工作环境而产生的犹豫。这年头，真是没几个领导能像赢舟这样平易近人。
　　胡小九怀揣激动的欣喜，期待地看着赢舟。
　　赢舟没有辜负胡小九对自己的第一印象，一见如故般对她嘘寒问暖，对她的饮食习惯和落脚住宿进行了全方位的关怀。
　　但很快，胡小九一塌糊涂的感动就被赢舟接下来的表情和话语冲散得无影无踪。
　　赢舟坐在办公桌前，换上严肃的面目：“我晓得你以前经历丰富，但是进了我们局里，处理的工作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我们的任务对象点天灯。”
　　“点天灯？”胡小九的表情也凝重起来，谨慎地问道，“是节日习俗的那种？”
　　部分地区的人们因为敬重天神，会在寺庙前竖一根木柱，柱顶挂上一盏长夜通明的油灯，即为点天灯。尤其在巴蜀一带，农历正月初八、初九，人们在屋子中堂挂一盏平安灯，可以驱除不祥，保佑清静平安。
　　渝城就在巴蜀地区，所以胡小九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点天灯”。
　　赢舟摇头。
　　胡小九有点紧张了，继续猜测道：“是斗局的那种？”
　　斗局的点天灯，是一种赌博技巧——如果发现赌台上有人手气非常不好，就反着他押，赌的不是自己的运气而是他人的霉气。这个手气不好的人，就是所谓的“灯”。有些人天生运气不好，逢赌必输，则可能会被人请去“点灯”，小输搏大利。
　　“不是。”赢舟再度否认。
　　胡小九想了想，慎重道：“莫非是那个点天灯？”
　　“就是那个点天灯。”赢舟心有灵犀地点头。
　　胡小九的震撼无以复加。
　　排除了所有的可能，点天灯的内容就只剩下一个，非常血腥，非常残忍——
　　古代有一种酷刑即叫点天灯，也叫人油蜡，就是把人的衣服扒光，用麻布包裹，再放进油缸里浸泡，入夜后，头上脚下拴在高柱上，从脚下点燃，远看就是一盏巨大的人形灯。
　　在近现代，点天灯被发展出了另外一种形式：在人头顶上钻个小洞，倒入灯油并点燃。
　　而超然领域的“点天灯”，则是灰飞烟灭所有邪祟，不论手段，不管修行，下手无度，以杀渡劫。
　　一想到自己今后双手就要沾满孽债，胡小九忍不住又打起了退堂鼓，还不由自主在心底宣号了几声“阿弥陀佛”。
　　赢舟仿佛猜测到了她的想法，看似提醒实则威胁：“签了合同，就是局里的人。”
　　“……我怕的是当局里的鬼啊！”胡小九差点潸然泪下。
　　“哪个喊你当局里的鬼？你要为局里收鬼！”赢舟强行压抑牛头不对马嘴的暴躁，力争和颜悦色。世道艰难，谁让局里骗个人来不容易。他再想看看胡小九的大脑皮层是否打过蜡，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哄着。
　　“哦哦，那您早说嘛。”胡小九终于放下心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您这样吓唬我这个新人，良心真的不会起鸡皮疙瘩吗？”
　　“……”赢舟极度想反思初见时对胡小九的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