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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参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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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钟成缘百无聊赖地倚在凉亭立柱上,亭前一条曲水,蜿蜒着往钟思至(钟成缘的三哥)那院里流去。
静中思动,想着不如去三哥那里逛一圈,消遣闷怀。他一起身,一众仆从纷纷悄声跟随。
钟锤极少到这院里来,循着岸边走去,在远处就望见几棵大柳树掩映着一处房舍,只能窥见屋檐一角,绕过一块太湖石,方可看得全貌。只见匾额上写着两个大字“闲门”,这必是化用了“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想必是到了钟思至的书房。
廊下的丫头已掀开门帘,钟锤探头瞥见这房间不大,里面有数排书架和多宝阁,横列着满墙的古籍古玩;窗边一张大案,挂着笔林百根。
钟成缘回头道:“你们在此等候。”
门帘子一抬,钟锤又仓促瞥见墙上挂着一副李唐的《万壑松风图》,不能进去赏玩一番实是可惜。
钟成缘又转身朝他一点头,“你跟我来。”
钟锤惊喜万分,连忙跟了进去。进了门便见钟思至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握着一卷书,眼睛却在出神,双眉向中间蹙着,眉心像生出一只狭长的眼睛。
“三哥——”
“嗯?呀,你怎么来了?”
两人在一张小几的两边落座,钟相照奉上茶来,钟成缘接过来,“哥哥怎么如此烦恼?是为了什么事?”
“没什么,就只是……哎呀,不是什么大事……”钟思至是个书呆子,越想掩饰越欲盖弥彰。
钟成缘知道他三哥平时一直都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不高兴也实属正常,没想到这次别有隐情,好奇心上来了,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他看看左右,随侍的书童丫鬟便都退了出去,钟锤只来得及在房中溜过一眼,还未细看,抱憾出了门。
钟成缘心想若是单刀直入,他三哥反而会死硬到底,不如假装东猜西猜,全不靠边,“莫不是天气太热了,心里烦躁?”
钟思至摇摇头,“不是。”
钟成缘又拿家务琐事问他:“可是因为厨下的老丁头回乡,吃得不如意?”
钟思至又摇摇头,“口腹之欲,何足挂齿。”
钟成缘假装狡黠地笑笑,继续逗他,“莫不是看上了哪位小姐?——姑娘——媳妇?”
“欸!”钟思至可是道德君子,立刻打了他一下,“别浑说,我怎么可能因为那种事情烦心?”
“哎呦!”钟成缘假装吃痛,佯作不解,“那还能因为什么?”
钟思至是个使臣,对他这套话术相当熟悉,不仅没急,反而笑起来,又是嗔怪又是宠溺地指指他这个幺弟,“好哇,你小子敢在我面前耍花枪。”
钟成缘见自己的意图被识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笑,只好言辞恳切地道:“哥,你告诉我嘛,这样你也多一颗心、多一双眼睛、多一双耳朵、多一对臂膀,总好过一个人熬煎。”
钟思至长叹一声,在桌上一捶,“唉!这事除了你,也没人能告诉了。”
“稍等!”钟成缘举起手来止住他,到窗前门前探查了一番,才回来附耳上去。
钟思至将两手围在他耳边,仿佛想让话从他嘴里出去,立马钻进钟成缘耳朵里,泄露的只言片语全都要烂在他两手之间。
钟成缘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一边听钟思至要说什么,一边留神门外的动静。
钟思至声音小到嗓子断断续续发不出声来,“你还记得上个月被贬的海大人吗?他那么好的品行,怎么能蒙受这样的冤屈?我就想去跟父亲求求情,降职也好过外调。我一进门,就见父亲举着一张信笺,二哥捧着一个匣子。”
“可看清是什么了?”
钟思至常常出使别国,眼睛和脑子是专门练过的,眼睛一扫,便都能印在脑海里。
“幸好纸张不厚,又对着灯,上面只有一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钟成缘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是黎伯父的笔迹。”
钟成缘惊讶道:“当真?”
“绝不会认错。”
钟思至所说的“黎伯父”便是黎华的父亲黎名,原任吏部尚书,去年不知道因为什么被贬为御史大夫巡行边疆。
钟成缘急问:“匣子里是什么?”
钟思至踌躇了一下,声音压的更低了,“是条十三环的金腰带[1]!”([1]皇上用的)
钟成缘大吃一惊,猛的睁大了眼睛,“当真?!”
“我看的清清楚楚!见我去了,二哥立刻拿块绢布把那匣子盖住了,那块绢——是明黄色的。”
钟成缘挑起眉毛和他对视了一眼。
钟思至又补充了一句:“二哥最近一直在想办法把黎伯父调回万安,听说调任状昨天已经发下去了。”
他说完,收回手坐了回去,抿紧了嘴,蹙紧眉头,握紧了拳,不以为然之情(不认为是正确的)溢于言表。
钟成缘深呼吸了两口气,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我以前贪玩,不大过问这些,咱家是怎么走到这步的?”
钟思至悲愤地往胸口上捶了一拳,“我也想不明白,咱家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那……”钟成缘一时都不知道从何问起,“三哥你当时作何反应?”
“唉,我还能怎样?”
“立刻发作,慷慨陈词,最后不欢而散?”
钟思至气得腾的一下子站起身,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愁容满面倚在自鸣钟边,
看样子钟成缘是猜对了,“那他们之后有哪些动作?”
“从那往后不论大事小情,父亲和大哥二哥都瞒着我,之后怎样,我也不知道了。”
钟成缘无奈地哼哼了一声,用扇子敲着手掌,一边思索一边道:“事到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想抽身而出是绝对不可能了。既然咱家已经到了这个成王败寇的境地,那就只能成,不能败,不然咱们这上上下下几千口子可都完了。”
钟思至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现今东宫未立,群雄逐鹿,只要他家稍露颓势,立刻便有一群虎狼一拥而上,必欲斩草除根,绝不心慈手软。浊浊宦海,哪里说什么忠义?豺狼同穴,哪有什么慈悲?
钟成缘见他神色痛苦,半晌没有答话,“三哥?”
钟思至捏着袖子揉搓,天人交战了许久,将衣袖一甩,背过身去,“我不要管你们了!”
钟成缘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酸涩,暗叹:可惜啊可惜,这样的清白君子,为什么要生在这样昏聩的朝堂!让他也做一个乱臣贼子实在是太残忍,算了,只要他不加拦阻,就算是鼎力相助了吧。
钟成缘低低地道了一声“三哥保重”,默默地退出房外。
钟思至忽然回头:“你打算如何?”
但钟成缘已经出了门,他的话只能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门帘忽然又开了,钟成缘半回过头,答道:“自保。”
钮钟见他面色不善地出来,赔着小心问道:“难不成跟三爷起了纷争?”
钟成缘摇摇头,低头踱步,兀自思索。
他虽然不甚留心朝局,但毕竟生在侯门宗室,身处漩涡中央,免不了听到些风言风语,早听闻圣上常年不甚爱惜龙体,也不甚留心王储之事,去年立了一个太子,不消七八个月就给拉下马来,连命都没能保住。
又联想起前几日游江撞见他父亲和南王钟叔宝夜会,想那钟叔宝在几个王子中势力最弱,扶他起来,犹如雪中送炭,有拥立之功。而且他才十四五岁,还是个孩子,不能亲政,到时候顺理成章做个辅政大臣。把宝押在他身上倒也合情合理,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咦?二爷怎么这么急匆匆的?”钮钟忽然发问。
钟成缘回神,只见又回到了先前的水亭之中,“啊?”
钮钟朝假山下指指。
钟成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二哥钟步筹从垂花门外快步行来,头也不抬,一溜儿往后头去了。
镈钟也觉得奇怪,“还从来没见过二爷这样呢。”
钟成缘点点头。
钮钟机灵的很,问道:“四爷,不知有什么大事,小的跟去瞧瞧?”
“好。”
钮钟悄声跟上,望见钟步筹进了钟士孔的书房,又见门前许多家人小子把守,想是有顶要紧的事,自己知道了引火上身,反而不好,便回去跟钟成缘复命。
钟成缘心中隐隐猜到大概是什么事情,怎么能再坐得住,立刻亲自前去,果然是重重严防,院门口一层,廊外一层,阶下一层,门前一层。
他见守在院门口的是他父亲最倚仗的老家仆抱福,不是个好糊弄的,连忙换上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客气地冲他拱拱手,“福伯,我父亲在书房吗?劳烦通禀一声,说我有急事。”
福伯知他几天都在家里,能生出什么急事来?料然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假装为难地道:“老爷吩咐,谁都不能踏进这院子一步,若放进一个人去就要了老奴的脑袋,老奴要是有两个脑袋,肯定就让四爷进去了,但老奴就一个脑袋,还请四爷心疼则个。”
钟成缘碰了个软钉子,只好悻悻地走开了,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忽然灵机一动,“哎!”
钮钟问:“怎么了四爷?”
“临别前师傅是不是教过我轻功心法?”
钮钟吃了一惊,“四爷还学过这个?从来没听见提起过。”
钟成缘后悔地拍拍脑门儿,“哎呀,怪我太懒了,野书读了很多,武义全没练过,真是技到用时方恨少。”
钮钟并不希望他违抗钟士孔的命令,要是惹老爷不高兴,到时候他们这些跟着的全都要倒霉,劝道:“不如到那边廊下坐坐,等二爷出来了再问一声也不迟。”
钟成缘摇摇头,“等等,我试试。”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呼——不对,再来。”
又吸了一大口气,“嗯——有点儿意思了。”
缓缓抬起两手,再次提起一口气来,睁大眼睛憋着气,兴奋地点头道:“唔——就是这样!”
他两脚往地上一蹬,嗖的一下蹿到复廊的顶上。
钮钟着了急,“四爷!快下来!”
钟成缘从檐角探出头来,“这样倒好,少费口舌,你们别在这儿傻站着,先回我院里去吧。”
钮钟又想喊又怕人听见,“四爷!不行!回头老爷生气——”
顶上却没了动静,不知道钟成缘哪里去了。
钟成缘上了房顶,一边压低身形,一边努力回想心法的其他几句,前方突然没了道路,只远远有几棵松树,“这下高低得学会怎么跳。”
他前后晃着身子,如同箭在弦上,直到不得不发的时候才一松脚,咻的一下弹射出去,栽进松树的针叶里,堪堪忍住一声痛呼,心中暗道:不行,这也太疼了,得学会叶上飘才行。
一路行去,他又陆续现学了鹞子翻身、蜘蛛攀壁、蜂鸟驻空、蝴蝶穿丛、狮子滚地……到了书房顶上,又学会了王八闭气。
他尚不熟练,只听钟步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昨……王……他……嗯……难道……”
他朝耳朵拍了一下子,“耳兄啊耳兄,看来咱们现在还得再学一个‘千里闻声’了。”
他搔搔耳根,扯扯耳廓,把耳朵贴在瓦片上,开始绝望地想象自己是一只猫,想象着想象着,房内的声音竟然真的越来越清楚了。
他大喜过望,心中暗道:老天爷,不到紧要关头,我都不晓得自己这么聪明!
门突然一开一合,震的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钟深顾的声音传来,“父亲——”
钟士孔道:“你来了,方才步筹说,王投吉传信过来,皇上昨晚抱病寻欢,突发急病,下身精血不止,太医无所不用其极才勉强止住,看这样情形,最多撑不过一个月。”
钟成缘庆幸道:幸好大哥迟来,否则这段就全错过了。
“呀,那咱们要加紧了。”
钟士孔问道:“都联络好了吗?”
钟深顾对答:“丁大人、邓大人、王大人、郑大人、纪大人——”
钟成缘吓了一跳,心道:这果然是大阵仗,三省的长官都牵扯进来。
钟步筹打断钟深顾,化繁为简、干脆利落地道:“现在只有两个羽林将军[2]没谈妥。”([2] 掌管皇宫守卫。)
说别人钟成缘不知道,这两个货他可巧听金击子说起过。
钟士孔有些不悦,“啊?羽林军最是关键,他们怎么了?”
钟深顾倒是很能理解,“几方旗鼓相当,羽林军就如同西汉的韩信、三国的刘璋,站在哪边,哪边就算是稳了,握着这么重的筹码,自然要观望观望。”
钟步筹一眯眼睛,手掌比了个刀的模样,道:“不如干脆把他们俩搞掉,换两个我们的人去。”
钟成缘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这样不好!”
房中三人大惊失色,钟士孔吼了一声:“谁在房上?!”
钟深顾想开门,却慌忙之中拔不开门闩,钟步筹上去一脚把门踢开。
钟深顾冲院里家丁喊道:“屋顶有贼!”
钟步筹立刻补了一句:“必须给我抓来!不留活口!”
钟成缘连忙跳下去,“是我!是我!”
三人见是他,松了口气,钟深顾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在上面?”
“我在练轻功,偶然路过。”
他说的也是实情,他确实是在练轻功,只不过不是因为练轻功而到这里来,而是为了到这里来而练轻功。
钟步筹严厉地对他喝了一声,“给我进来!”
钟成缘畏缩了一下,求救般地看向他大哥。
钟深顾又是嗔怪又是无奈地指指他。
钟步筹又重新把门闩好,质问道:“你都听见了什么?”
钟士孔摆摆手,饶有趣味地问:“让他说,为什么这样不好?”
钟成缘低头往上瞧瞧他二哥。
钟步筹道:“你说。”
“若是只有一个月,新任将军刚刚就职,和上下士兵都不熟,光杆将军一个,真到节骨眼上,羽林军不一定听他们的。而且羽林军中的关系本就错综复杂,若是处不好,他们要是跟将士反目成仇了,岂不是更糟糕?还是不如策反现任的两位将军好。”
钟士孔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钟步筹道:“问题就在这里,我们着急拉拢他们,他们却慢吞吞不表态。”
钟成缘一咬下唇,计上心来,胸有成竹地一摆手:“不要紧,我有个木已成舟之计,但是大哥和二哥太招人注意,一有动作旁人就会觉察,我无所作为,又不常露面,谁都不防备我,这事儿交给我,十来天就能办妥。”
他平时一官半职也不做,三应六酬也推辞,突然之间如此热心,钟士孔颇为惊喜,虽然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大作为,但想听听他有什么好主意,“生了场怪病,倒开窍了,说来听听。”
钟成缘很坦诚地道:“若是父亲知道了,绝对会忍不住插手,父亲一插手,这事八成会败露,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父亲如果信我,就放手让我去做,不然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我绝不会向外透露分毫。”
钟士孔见自己心爱的、向来不成器的、年纪轻轻的小儿子说得煞有介事,好像被逗乐了,爽快地大手一挥,“好,给你十天,放手去干。”
钟步筹还有些顾虑,“父亲,如果——”
钟士孔一摇头,“哎诶,怕什么的,时间还多,大不了就再按你说的来。”
他忽然又想起自己头痛的另一个儿子,“思至怎么样了?今天怎么连朝也不上了?你们俩劝过他没有?”
钟深顾和钟步筹都低头没说什么,钟思至犟得很,谁能拗的过他?
钟士孔叹了口气,又是无奈又是骄纵地骂了一声,“这个小崽子!”
钟成缘皱起眉头道:“父亲,这才起头,三哥就这么大的反应。我听说过几日有去士德的使队,不如让三哥做个特使,一起跟去得了。待回来时,已然生米煮成熟饭,三哥不知就里、全未参与,不带累他的清誉。”
钟士孔点头道:“也好。”
钟步筹在心里算了算,道:“他这一去也就一个月,只怕这边事情还未了。”
“二哥不必发愁,我搞些小把戏,让他在外头待两个月。”
钟步筹问道:“你要怎样?”
钟成缘冲他眨眨眼睛,“到时便知晓。”
钟步筹看他装模作样,朝他脑门弹了一下,笑道:“你这小子,故弄什么玄虚?”
钟士孔倒是很乐意期待一点小惊喜,“好,那我们可就拭目以待了。”
“多谢父亲。”
钟成缘领了重任,去找了一趟李轻烟。思来想去,还是搬回了他的观复园。王府里头人多口杂、外头人来人往,不如这个花木稠、人丁稀的小园子来的机密。
他虽然已打定主意,却未贸然行动,怕举止反常惹人生疑,耐着性子过了半天,胡乱吃了午饭,看看天阴了起来,像是快下雨了,环顾四周,身边有七八个家仆围绕,挥挥手道:“大热的天,你们都去歇歇吧。镈钟、甬钟,你们俩去倒洗澡水;钟锤,去后厨要一碟蕉心糕;我心里闷闷的,钮钟你陪我走走。”
钟成缘只带着钮钟,闲庭信步到了前院,沿着假山走上去,佯装观景,也不言语。
钮钟觉得他从府里回来就心事重重,也不敢过问,只是默默在后面跟着。
越走钮钟心里越是狐疑,平日里钟成缘惯常登高远眺,最喜往开阔处走,最爱往高处登。今天却一反常态,一个劲儿往山洞子里钻,不停脚地往幽暗处探,弯弯绕绕、曲曲折折,钮钟已记不得入洞时的道路。
想必已经走到了假山至深之处,四周藤攀萝绕,前后均瞧不见天光,伸手只能依稀瞧见有指,隐隐不知哪里有滴水之声。
钮钟有些胆怯地喊了一声:“四爷……”
钟成缘的脚步声停了,似是转过身来,“你怕了?”
钮钟听他这么问,立刻猛摇头,“不怕。”
只听“呲——”的一声,一道刺眼的火光刺破黑暗,钮钟不禁用手背遮着眼,后退了半步。用力眨了几下眼,适应了光亮,才看清了洞内景象。
原来两人一直走在一条肩宽的石板小道上,小道两边都是黑幽幽的池水,望也望不见底,也没有金鱼,也没有池花。洞顶有垂下的石柱刀锋般林立着,池水中隐隐有钢针样的东西冒出,这里刀林针径,洞外柳盖花毡,仿佛不是同一个世界。
钮钟立刻冒出一身冷汗,他在这里当值这么久,竟还不知有这样一个地方。
“四……四爷——”
往前看去,钟成缘捏着一个火折子,站在一个石柱旁边,看他这样惊惧模样,轻笑一声,踢踢脚边的钢针,“当时本要把这里掏空,做个停船的避风港,石柱用来系绳,钢针用来打桩。只不过我看师兄马上就要回来了,不想再费工夫,就搁置了。”
钮钟惊魂甫定地点点头,战战巍巍踏出一步。
钟成缘有些感慨地道:“有时看不见倒还走不错,看得见了,倒不敢走了。”
钮钟顺嘴就说:“小的该死。”
钟成缘往回走了两步,向他伸出手,钮钟惊恐之中一把攥住他的手、抱住他的小臂,脑子反应了过来,连忙松开。
钟成缘笑着摇摇头,挽住他的手臂,道:“没关系的。”
“四爷——”钮钟抬头看着钟成缘的侧脸。
钟成缘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从现在起,如果你觉得害怕了,就立刻告诉我,于你、于我都好。”
钮钟总觉得他的话另有深意,却又害怕脚下踩空,不及细想,由钟成缘半扶半拉着往前走。没想到这路越走越窄,到了最窄处竟比脚还窄,钮钟两腿发软,猴在钟成缘胳膊上。
前方忽然有一横台,悬崖一般从水面兀的突起,钟成缘先把钮钟推上那高台,钮钟立即蹲在石台上不敢动弹。
而后钟成缘自己跳了上去,在边缘坐下,把腿耷拉在水面,见手中的火折子要燃尽了,就随手将它扔进水里,无边的黑暗又一次密不透风地笼罩住了两人。
钮钟的心突突跳,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将手抵在胸口上。
钟成缘听见他胸膛里响的厉害,又点了一个火折子,递给他。
钮钟忙接了过来,紧握在手里,顿时安心了不少。
钟成缘定定地看着他,道:“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心思活络、办事可靠,之前我托你招揽英才壮士,你办的很好,我现在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
钮钟咽了口唾沫,要到这里来说的事,估计不是小事。
钟成缘从怀里掏出两张画像,一个画着大络腮胡子的军官,一个画着粗条条的一个方脸武将,道:“从明天起,你每日戌时左右去菱歌赌坊,找到这两个人。”
“菱歌赌坊——可是‘一曲菱歌敌万金[3]’的菱歌赌坊吗?”
钟成缘惊异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这句诗?”
“听四爷提过一嘴。”
钟成缘不禁感慨道:“你若是托生在金家,准是一个小金击子。”
“不敢不敢。”钮钟接过画像来细细端详。
钟成缘嘱咐道:“赌资在我床边的两个大箱子里,你去之前,先把身上这些府里的东西,什么腰牌啊、兑牌啊全都拿掉,假扮成一个浮浪子弟。”
他给钮钟编了一阵套周密可信的说词,让钮钟牢牢记住。
“去了之后假装随意走动,也别光跟他俩赌钱。但只要和他们赌钱,就要输少赢多,但是输的多、赢的少。”
钮钟听如此作难,面露难色,“运气这东西,怎么说得准……”
“没事,我回头带你去请教一个行家。”
钮钟点点头,“四爷,小的斗胆想再多问一句。”
“你替我做事,我自然什么都不避讳你,有话便问,不必多虑。”
“这二位大人供职何处啊?”
钟成缘指着画像,“这个是左羽林将军陆尚操,那个方脸的是右羽林将军梁边蹈。”
钮钟一听是两个羽林将军,又吓出一身冷汗,和皇上的护卫勾结,难不成要宫变啊?“四爷,这……”
钟成缘又一次认真地问他:“你害怕了?”
钮钟迟疑了一下,“不、不怕。”
钟成缘拍拍他的后背,很温和地道:“无妨,你实话实说,现在害怕总好过临阵脱逃,你不愿意那也没有关系。”
“不,四爷,刚才我甫一听时有点害怕,现在一点都不怕了。”
“当真?”
“当真!”
“好,若是事成,你就是我的第一功臣。”
“不敢不敢,四爷是功人,小的是功狗。”
钟成缘没想到他这个也记得,抚掌哑然失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从洞中出来,钟成缘叫甬钟去金家看看金击子在不在家,就说约他一聚。
甬钟回来禀道:“金爷今早回家了一趟,但又出去了,金四爷已经给金三爷送了信,不知道今天赶得回来么。”
钟成缘点点头,“知道了。”
钮钟问:“金爷就是那个行家?”
“以前我们在一起玩儿的时候,你都睁眼在一旁看着,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钮钟连连摇头。
钟成缘道:“连我也才知道不久,他都是哄我开心的。”
金击子接到金立子的消息,不知道钟成缘是有事还是无事,匆忙往回赶。
钟成缘听说他今天回得来,喜出望外,“太好了,又省下一天时间。”
两人约在坐中楼碰面,钟成缘先到了那里等候,坐了有一盏茶的工夫,金击子就风尘仆仆而来,靴子上的泥点还没干。
“哎呀,你来的正好!”钟成缘站起来迎他。
金击子微微有些喘气,握住他的小臂上下打量,“你身体怎么样了?”
钟成缘拍拍胸脯,“好得不得了。”
金击子长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快给我喝口水,我的妈呀——”
钟成缘道:“快倒茶!”
金击子坐下,抬头一看,是钮钟递茶过来,左右一望,屋里就他一人随侍,转头对身后道:“金屏留下,旁人都出去吧。”
钟成缘笑笑,正合他的心意。
金击子一气儿饮了半盏茶,“啊——我这一天到晚,跟挣命似的。哦对了,那次游江,我送你的那个带钩落在舟上了,上次见面你急病在身,我忘了给你,这次我直接从外县来,又没带在身上。”
钟成缘有急事要问他,顾不上这些零零碎碎的,道:“下次你再给我,我今天有事求你。”
“哦?求我?”金击子摸不着头脑。
钟成缘单刀直入,“你能不能教我千术?”
“啊?”金击子一头雾水,“你要做什么?”
钟成缘眼睛一转,想到个借口,“有时候陪什么伯伯叔叔玩玩,我这个晚辈后生运气好得不像话。”
金击子点点头,很坦诚地道:“果子,不是我不想教你,这个可不易学,要是只是玩玩儿,不值得花功夫学这个。”
钟成缘拿出对付他大哥的那一套,一噘嘴,一歪头,“我还没学呢,你怎么知道我学不会?”
他一发娇,金击子没有办法,只好将其中的手法一五一十、毫无疏漏地和盘托出。
钟成缘起初觉得还可以,没想到越听越难受,越听越惊诧,到了最后,不禁摆手道:“罢了罢了,非人力所能及。”
金击子摊摊手,“我说的是吧?手上利落还在其次,眼睛必须看得清,脑子必须记得住。”
钟成缘突然就蔫了下去,垂下眉毛,两手托着腮,懊丧地支在桌上。
“怎么了?”金击子更往他那边坐坐,揽过他的肩膀,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不会因为学不会出老千而不高兴吧?”
他不屑地一挑眉,“这玩意儿不是好东西,不学也罢。”
钟成缘摇摇头。
“不是?”
“我觉得我好幼稚。”
“何出此言?”
“我怎么会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简单?这下可好——”
“怎么?你跟什么人打什么赌了?”
“要是那样就好了。”
钮钟突然插嘴道:“四爷莫愁,小的愿意一试。”
钟成缘的侍从从没这样打过岔,金击子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呦?你还有个同伙?那胜算就大了这么一点儿。”
虽然钮钟踌躇满志、摩拳擦掌,钟成缘也没对他抱太大希望,颓唐地道:“你受累。”
金击子见他不再执着于千术,便重起话头:“你这两天都做什么呢?”
钟成缘一扁嘴,“在家坐着吃。”
看着他丧气样子,金击子虽然于心不忍,但又觉得可爱,忍不住笑起来。
钟成缘白了他一眼,“笑你个头哇。”
反过来问他:“你这两天都做什么呢?”
金击子两手左右一晃,也装出一副苦相,“四处讨生活。”
钟成缘不以为然地挑起眉毛,“噫!谁不知道你比我还阔,这钱到底要赚多少才算多?”
“没办法嘛,我们家人丁单薄,总得留点老底儿以备不时之需。”
金击子看他还是不高兴,用胳膊肘推推他,“哎。”
钟成缘正重头另谋他路,爱答不理,“嗯?”
“我今天路过一笑山,看见一群猴子,像成了精一样。”
金击子离了座,蹲在地上,两手虚虚地往上一举。他手指本来就长,打眼一看实在是太像猴子了,钟成缘噗的一声笑出来。
“我给你学个猴子学老头子。”
他还没学钟成缘就已经开始想笑了。
他夹着咯吱窝,把胳膊缩的短短的,拄着扇子,两腿曲着往前走,一走一动头。
钟成缘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我再学个猴子学女人。”
不得不说猴子看人真的很精髓,腿和肩膀一扭捏,那个感觉立刻就出来了。
钟成缘笑得说不出话来,用扇子啪啪敲桌子。
“来个猴子打拳。”
金击子缩手缩脚地打拳踢腿,还用手往地上一撑来了一个猴子后空翻。
钟成缘对金击子练功的样子很熟悉,他身量又高又修长,既精劲有力又灵活舒展,打起拳来相当潇洒漂亮,这一遭纯粹是逗自己开心,笑得岔了气,一吸气肚子就一抽的疼。
金击子见他转忧为喜,得意地站起身来,踢踢腿拉拉手,“怎么样?我这个工夫搁到戏班子里也是一把好手。”
“你要是在戏班子里,我天天把你们拘在我院里。”
钟成缘一高兴,出口没思量,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金击子稍一愣,未待钟成缘察觉就已恢复原来的神色。
两人一起吃了饭,钟成缘因心里有事就早早回去了,开始思考别的路子。
钮钟可没放弃,反而鼓起一股劲儿来。当夜正好他值夜,把镈钟也赶了出去,坐在里间的小竹床上,找了一副骨牌开始勤学苦练。鸡都叫了两遍了,钟成缘还听见小竹床传来微微的吱嘎声。
他这样的劲头练了三天,没想到还真练了个七七八八,钟成缘十分惊喜,当即拿出二十两金子赏他。
时间紧迫,钮钟当天傍晚便改扮起来,与陆尚操、梁边蹈赌钱喝酒。
起初并不十分顺利,他是个生面孔,又有股子点头哈腰的气质,陆梁两人并看不上他。
他故意输给一个渔民二百两银子[4],装作完全不在意也太假,他故意佯装有些小小的心疼,大声宽慰自己,“哎呀呀,不过是顿酒钱,少喝一场也就算了。”([4]一个金钱衡量标准:20两银子就够庄户人家过一年)
陆尚操听他这么大的口气,冲梁边蹈挑起眉毛,手里掂着筹码,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梁边蹈为人狡猾谨慎,他让陆尚操先同钮钟赌,自己则在一旁观战,一边看这人赌技、手气如何,一边旁敲侧击,探听他的身家背景。
钮钟一心二用,既要看牌桌,还要留意梁边蹈的问话,按照钟成缘的吩咐说自家是个暴发新荣,颇有资财,他还着意学了许多金击子的做派,真有几分那个意思。家里除了自己还有两个未嫁的姐姐,宫里头还有个有钱的干爹。话说到这份儿上,大部分人都会以为他干爹多半是个太监,跟《金瓶梅》里花子虚似的,那他的姐姐和这些钱财就说得通了。
不过他两面动脑,一会儿就觉得疲惫不堪、头脑昏涨,怕不留神露了馅,又输了一局就佯装负气而去。
次日他依然傍晚来到赌坊,扬言要把昨天输的全都捞回来。梁边蹈还是不住地试探,陆尚操已经上钩了,他见钮钟虽然常赢,但赢的都是些小钱,一输就输一大笔,很爱跟钮钟玩儿。
又过了两三天,梁边蹈见陆尚操从钮钟身上赚了不少,也抢着跟他赌,只有七八日的光景,钮钟就把钟成缘给他的一大箱金银都装进了这二位羽林将军的口袋。
钟成缘一直都捏着一把汗,怕钮钟身份败露,直到这时,时机成熟,他又捏了更大的一把汗。
第二天,他让钮钟还是那样的打扮,只不过这次,他十分隆重地着装,与钮钟一同前往菱歌赌坊。
陆尚操早就等着钮钟了,远远望见他,喜上眉梢,冲梁边蹈道:“瞧,财神来了。”
梁边蹈有些疑惑,“他旁边那是谁?”
陆尚操拉长脖子又望了望,“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来。”
钟成缘二人走近了,梁边蹈看他通身的打扮气度,绝不是寻常人家,有些惊异,“呀!这庄沙到底是什么来头?”(《游江》里钟成缘叫庄枫)
陆尚操依然很乐观,“可能是个落魄王孙吧,搞不好也是拿这小子当摇钱树呢。”
这时钟成缘与钮钟已一前一后跨进了门,钮钟挥着胳膊,很亲热地喊道:“两位老哥!”
陆尚操朝他招招手,“这边儿,老弟!”
梁边蹈上下打量了一下钟成缘,“这位是——”
钮钟挽住钟成缘的胳膊,故意高声压过众人,“这是我干爹——缘合郡公。”
一听钟成缘的名号,陆尚操和梁边蹈不由得大吃一惊。但钮钟确实又有言在先,第一回就把身家背景交代了个明白,只不过两人都没想到收干儿子的不是个太监,而是个孩子。
钟成缘笑意盈盈地冲两人拱拱手,“犬子顽皮,承蒙二位将军海涵,多有得罪。”
谁不知道缘合郡公是定王的幼子,现在整个赌坊的人都晓得陆梁二人跟钟成缘混了半个月了,也就是两人跟定王勾结了半个月了,天天都通过一个小鬼在这里暗通声气。
他俩本来还想再观望观望,慢慢考量,没想到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跟定王绑在一块儿了,众目睽睽,木已成舟,两人只能面面相觑。
梁边蹈道:“郡公稍待片刻,梁某去兑些筹码。”
陆尚操收到他的眼色,也道:“我也去。”
钟成缘和钮钟对视了一眼,“不慌,让他们商量商量。”
他面上虽然镇定,心里也是打鼓,万一这两人着恼了,或有其他打算,岂不是横生枝节。
陆梁二人钻进人群,悄悄溜出了门,陆尚操纳闷地一拍大腿,“哎呀,怎么是这样的?被他小子给耍了!”
梁边蹈思量着道:“钟士孔现在炙手可热,着实不能小觑,跟着他也不算亏。而且他手下没什么武将,真成了大事,咱俩肯定是要做大将军的。况且,我们已经收了他家的钱财,要是这时驳了他的面子,反咬咱们一个受贿,咱们也担待不起,事到如今,不如顺坡下驴吧。”
“哥哥说得有理——那我去换些筹码,跟他小子赌一把,他娘的,多赚一分算一分。”
钟成缘见两人去而复返,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一半,当即叫了几个小娘,摆了一桌美酒,陪他俩赌了几局。
他一边同陆梁二人虚与委蛇,一边让钮钟回家叫他父亲来。
钟士孔分外纳闷,想钟成缘最近连门都没怎么出,怎么突然之间勾搭上的这两人?心里虽疑惑,仍马不停蹄赶往了菱歌赌坊。
钟成缘见他父亲到来,这两个货热络地迎了上去,这才送了一大口气,几人一直赌到第二天清早才散场,把这个关系完全坐实了。
钟士孔按捺到了回家,才跟钟成缘问清起因缘由,哈哈笑了许多声,道:“原先还以为你被我给惯坏了,没想到也有些怪才,不愧是我儿。”
钟成缘却没放松,仍绷着一根弦,忧心忡忡地道:“父亲,这些都是朝秦暮楚的乌合之辈,耽搁久了,恐生祸端,还是趁热打铁,先下手为强。”
钟士孔了然地点点头,“我都知道。”
且说金击子当时听说钟成缘找他有事,便连夜赶回万安,在家里暂歇了一夜,第二天又去临县做生意,而后接连几天都听到一些风吹草动。这天正与张老板看今夏时兴的薄绸料,万安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先帝驾崩,立遗诏由四皇子南王钟叔宝继位,由于南王年少,太后与钟亲王钟士孔辅政。
金击子听完倒吸一口凉气,短短几天,不知万安怎样的血雨腥风,钟成缘可曾受到波及。
张老板立刻放下料子,满脸堆笑着拱手向金击子道贺:“如此真是贵上加贵,尊中更尊了!”
金击子哭笑不得,“张老板真是糊涂了,怎么给我道起喜来?”
“金爷不是和缘合郡公有旧么,自然是一荣俱荣。”
金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俗话说‘富易交,贵易妻’,我说与他们有旧,他们倒不一定认我哩,往常都不甚看得上眼,今非昔比,我更无从攀附了。”
“哎诶,别在这儿长吁短叹叫我们眼红了,还不赶紧去祝贺祝贺?”
金击子懒得和他们多费口舌,又耐着性子把剩下的绸缎都看完,定了其中的两三样,每样三百匹,留下金珠与金灯验货押货,自己先带着金屏金盏回了万安。
还没到万安,又传来消息,门下侍中(门下省的顶头上司)黎名说是“叔嫂不通问”,太后和亲王一同辅政不合适,遗诏必须改动。朝廷上下都安插了钟士孔的人手,纷纷响应,阶下还有羽林军按刀围着,谁敢说个不字。
太后虽然年轻,但却是个识时务的俊杰,现在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先韬光养晦,任凭钟士孔步步紧逼。
在钟成缘还在拉拢两个羽林将军的时候,钟思至就被派遣出使士德,起先一切都十分顺利,见了士德国王易辛,进献礼品与美人,因他不是使团团长,没背负什么任务,只需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很快便原路折返,一直到进了班州(绊住脚的州),事情才逐渐吊诡起来。
说起来也是奇怪,使团途径的每个驿站都无马可用,只剩下一些老马瘦马瘸马,但是草料倒是充足,只能等原班马队歇够了再出发。虽然没有马,但各个驿丞都像提前就知道他们要来一般,烹羔羊、宰肥牛、沽美酒、设豪宴,好吃好喝招待一番。
众位使官一看没马,那也没辙,又一看好酒好菜,欣然暂歇,一行人就这么且走且歇,走得慢、歇得长,半个月的路程倒当做两个月来走。
钟思至走到了汶州(开始听闻消息的州)忽听闻先帝驾崩、钟父摄政。到了达州(开始显达的州)又听得钟叔宝登基后,给他父亲加封食邑两万户,封为“镇国定王”,任中书令兼吏部尚书,赏赐布帛、粮食、金银、珠宝数不胜数。行至鼎州(达到鼎盛的州)消息又传来,定王一党的各级官员全都鸡犬升天,在朝的纷纷提拔,在外的调回国都。幼帝乍驻万安、根基不稳,定王把持朝政、如日中天。一时之间定王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定王一派鸡犬升天、风光无两。
他早料到会有这一步,猜想大概是父亲搞了些把戏,让他绊住脚回不去,这样也好,倒也耳目清净。
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倒希望永远都走不到家才好。
[3]《酬朱庆馀》张籍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