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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决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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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平西军兵分三路,在芳侵平原严阵以待,准备与毕刹人决一死战。随着钟士宸一声令下,留守杜鹃山的小股人马便佯装败退,迅速撤出杜鹃山。
毕刹人打了这么多天,终于打了个小胜仗,以为是否极泰来,立刻咬着这一小队打,一直追出了杜鹃山。
毕刹人见终于出了山林,眼前一片开阔,大喜过望,骑兵终于可以大显身手,正中他们下怀,士气大振,纷纷跃马扬鞭,呼呼喝喝地继续往东进兵。
甬虞闾纵马一跃跳出杜鹃山口,见前方平原之前有一道深壑险沟拦路,四下张望,一座宽敞的木桥赫然沟通东西,甬虞闾也很会鼓舞士气,振臂一呼,“天赐神桥相助,这一仗一定可以打赢,现在天站到咱们这边了!兄弟们跟我来!”
毕刹的骑兵不像汉人心里有各种各样自己的想法,他们打起仗来单纯的跟没有脑子似的,一阵狂风一般都跟甬虞闾往前乱闯乱冲,才不管这是什么桥、这叫什么名。
毕刹兵一半已经过桥,另一半仍在桥上时,忽然听见前头传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只寒雁从他们头顶掠过,发出嘹呖的哀鸣,一头扎进清晨的浓雾。
一阵寒风吹来,雾气层层飘散,白蒙蒙之中赫然见黑压压的一堵墙矗立在芳侵原上。
甬虞闾错愕了一瞬,“后退!后退!”
钟士宸才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大吼一声,战鼓急促地擂了起来,乌泱泱的平西军如一整片乌云,云头贴着地面,以吞噬一切的威势袭来。
毕刹人被迎头打了个措手不及,前面的忙掉转马头要往回跑,后面的还不知道前面怎么了还在继续往前冲,这下可好了,都挤在桥上动弹不得,踩死的、掉下山崖的、刀剑误伤的不计其数。
甬虞闾见退是退不回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毕煞人现在完全是以绝地求生的觉悟往前打的,冲劲儿十足,也不知道钟士宸那边是有点抵挡不住,还是故意往后撤了撤,甬虞闾刚松了口气,却听南边传来一声——
“杀!!!——”声如狮吼,震若春雷,横穿百里,连战马都受惊嘶鸣。
这声音甬虞闾可太熟了,当年沙场一会至今仍记忆犹新,这绝对是士德猛将白横刀。转头向南一看,只见马蹄激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如一个大篓子一般要将他们尽数网罗其间。
毕煞人本来是一门心思往东冲,被钟成缘、白横刀和染干从南向北一冲击,整个队形就乱了,又是裹挟又是驱赶,平西军混杂着毕煞人一齐都往北涌去。
史见仙与黎华站在焉支山的高峰上纵观全局、整装待命。
黎华冷静地陈述眼前的事实,“截至目前,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以现在的行进速度,应该马上斩断第一条绳索。”
他命令一下,令旗手挥了个“一”出来,刀斧手将面前第一根绿色的绳索割断,只听满山噼里啪啦作响。
史见仙问:“这是?”
黎华道:“弩机装箭,投石机载石,火球上油等。”
史见仙又是新奇又是震撼,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打了不一会儿东面与南面的平西军就汇合了,把敌军包围起来,像赶羊群似的往焉支山那边赶,杀声震天之中,钟成缘听见一个声音骂骂咧咧地由远及近——
“给老子滚!滚!滚!”“去你的吧!”“狗日的!”“走啊你!”
“……”这一定是钟士宸了。
不一会儿他俩就碰上头了。
钟士宸手起戟落削去一个毕煞人半拉脑袋,快速瞥了一眼钟成缘,“呦!没事儿吧你?!”
“这什么时候啊,别他妈管我!驾!”钟成缘一夹马肚子跃了出去。
钟士宸撇撇嘴,看样子钟成缘好得不得了。
两军一边缠斗一边走,一直打到中午,终于接近了横陈谷,史见仙捏起一把汗来,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前头打得实在是太顺了,把那十之一二都占了,只怕这□□坏在最后临门一脚。
呸呸呸,真开始晦气起来了,摄徒选甬虞闾接班果然有他的道理,甬虞闾确实有些头脑,他见大安的军队一个劲儿把他们往北赶,迎头就是两山夹一谷,虽然看山上没有多少能埋伏的地方,但本能告诉他这个地方绝对不简单。
他先带着部众继续往北好一阵疾驰,把平西军甩开了些,趁他们在后面追不迭,挑着一个兵力薄弱之处往东打出了包围圈。
钟成缘一眼望去见敌军往东边去了,不中他们的圈套,脱口而出:“完了完了!”
“别喊!!”钟士宸斥责了他一句。
钟成缘赶忙住嘴。
钟士宸俯下身去,紧夹住马肚子,“快追!快追!”
追的不如跑的快,毕煞人已有一半绕过了山谷,眼见计划就要落空,史见仙在山峰上干着急,“哎呀!这可怎么办?!”
黎华的脑子真的很用力地在转了,寒冬腊月的,头上也冒汗,背上也冒汗,但脑子里怎么什么都没有!急得他连连跺脚,“我想不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手持长枪的校尉带着百十个骑兵抢先挡到敌军前面,拨转马头,摆成一个方阵,阻在了敌军前路之上,和毕煞十万精兵比起来,简直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
但为首的那个却毫不退缩、奋勇杀敌,毕煞的骑兵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刺一双,他们这支小队伍被打散了又聚起来,聚起来又被击散,却就是顽抗到底,硬生生将毕煞铁蹄拖住了。
就这一小会儿的工夫,钟士宸、钟成缘、白横刀、傅将和染干已经带着大军驰援而至,重新将毕煞军队重重包围起来,一股脑地把他们逼进了焉支山的山谷之中。
史见仙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哪里来的一员勇士?”
“到咱们了!”黎华见他们进了谷,夺过令旗,连挥几下。
战鼓声立刻响了起来,岭上的士兵应声把引绳砍断,霎时间箭羽齐飞,唰喇喇如疾风暴雨;火石齐燃,轰隆隆从天而下。火球一砸到了地上,又将山中埋的炸药引燃,顿时土石横飞、烟尘四起。
谷中顿时哀嚎阵阵,回声不绝,响彻云霄,震天骇地。十几万人毕煞骑兵被流矢射死的、被火烧死的、被炸死的、被石块砸死的数以万计。
就在这样危机时刻,甬虞闾仍没有放弃一线生机,他宁愿战死也不会束手就擒,他与部下一起将战友的尸体摞在战车上,如同给战车装了层人肉盔甲,其他士卒见此也如法炮制,数百辆战车像野牛一样孤注一掷地往前冲,眼看着就有先头部队要冲出去了。
史见仙见势不妙,但他指点江山可以,一点不会打仗,又干着急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黎华的脑子又努力地转起来,“我想到了!”
他对山头上驻守的士兵喊道:“快往下泼水!快往下泼水!”
那些军士一着急脑子一片空白,“去哪里找水?”
“哎呀!怎么这么不中用!”黎华大步跑进军营,拿两个脸盆去水缸里舀了水,对着谷里就泼。
他这点子水对于偌大的山谷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
士兵们也反应了过来,疯跑回营,抱缸的抱缸,拿碗的拿碗,但仍旧不济事。
史见仙一把拉住黎华的胳膊,“哎!你要多少水?”
“来不及了,不要拉我!”
史见仙非拉着他不放,又问了一遍:“你要多少水?!”
黎华匆忙答道:“一点点,润湿即可。”
“好!”
史见仙将胳膊一抖,抓住袖口,对天甩出,再轻轻回招,霎时间天空阴云密布。
黎华见他举止怪异,停住脚步看着他,“史大人,你在做什么?”
史见仙来不及对他细讲,又招了一下,没来由地起了风。
黎华目瞪口呆地瞧着他,虽然李轻烟整天觉得自己要遭报应,但他自己前半辈子却从没信过什么鬼神。
史见仙又招了一下袖子,雨顷刻而至。
山谷里的火顿时便燃不起来了,沤着毛毡、尸体冒出阵阵浓烟。
黎华觉得他那袖子像什么开关一样,一把扯住他袖口,“够了够了。”
史见仙一松手将袖子甩出,便立刻云散雨歇,碧空如洗。
谷中红烟四起,遮天蔽日,毕煞人又睁不开眼,又喘不上气,没撑多久便有许多士兵倒地不起,还能硬撑的踉踉跄跄到处乱闯,不幸踩中埋伏又给炸死不少。
他们又只是延误了这么一点子战机,先前那个奋勇杀敌的校尉已经带人绕到了山谷出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一个毕煞人也别想出去。
兵败如山倒,待浓烟散去,钟士宸带领平西军进到谷中,将剩下的一点儿残余军力也风卷残云的干掉了,甬虞闾顽抗到最后,力战而亡。
平西军的士兵们在泥巴地、阴雨天里摸爬滚打了好几个月,这下终于打了个大大的胜仗,一吐积攒许久的恶气,一雪节节溃败的前耻,霎时间个个欢呼雀跃,人人喜不自胜。
这场仗还没结束,毕刹的大部队虽被全部剿灭,甬虞闾还留了少量兵马以备不时之需。他确实是个因地制宜、灵活变通的人才,虽然毕刹人是游牧民族,并不习惯住在城中,但之前他与钟士宸作战时领会到了据城而战的优势所在,便命这些兵马进驻平沙城。
钟士宸倒也不是不能直接攻城,但之前为了拖延时间在音书城苦战,把音书城毁得不成样子,再毁一座城,重建时实在劳民伤财。
这点儿小事还能难得倒钟成缘么,他让钟士宸带三百来人佯装败逃,灰溜溜地从平沙城前面经过。
其实这挺好拆穿的,钟士宸就算逃跑,那也不应该往西跑,他应该往东投奔自己人才对。但甬虞闾不在,这群野蛮短智的毕刹人完全没多想,本性又暴露出来,立刻打开城门,纵马出城来追。
这正中钟成缘下怀,待他们出来的差不多了,钟成缘立刻带两万人从后面撵上来。
钟士宸听见动静,也立刻杀一个回马枪,前后夹击,拿下毕刹人最后这点希望的种子简直是手到擒来。
这场小尾巴结束得非常之快,不到半个时辰,毕刹的东征军就算是全军覆灭了。
钟士宸向来说话算话,不待休息就立刻奖犒三军,杀多少敌人就赏多少。
钟成缘也没闲着,作战队伍撤出后,他与史见仙立刻开始主持打扫战场。由于战情紧迫,大大小小的战役留下的尸体安毕两方都顾不上管,放任不理只怕爆发瘟疫。
从李将军关到平沙城,再到音书城,一整个杜鹃山,还有芳侵原和焉支山,这几百里的土地上遍布尸身。旧的尸体风吹雨淋,又有虫蚁鸟兽啃食,已成腐肉;新的尸体血液还不曾凝住,伤口处在冷冽的寒冬冒着白汽,凝成一片暗黑的殷红。
震天的杀声已归于寂静,家国情仇已化为乌有,山上原上,已分不清敌我,再没有贵贱,一同葬送在这野水蛮山。
饶是钟成缘已经不惧血气,置身其间也忍不住阵阵作呕,满目尸体横陈,将地面垒高了数丈;脚下血流汇集,一如条条胭脂小溪。如此触目惊心,即便是敌人尸骸,他也忍不住心生悲怜之情。
他不忍再看,仰天长叹一声,阖上双目。
“人间太苦了,是吗?”史见仙从背后走来。
钟成缘颓唐地点点头,“来之前,我以为打了胜仗会很开心。但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开心,这些人千里万里到这里出生入死,不论打了胜仗还是打了败仗,他们都再也不能回家。”
血肉模糊,长做异乡之客;肝脑涂地,都是人子人夫。
史见仙看着钟成缘在平静地折磨着自己,“你为这些亡灵而自责?”
钟成缘何止是自责,他甚至从根本上怀疑自己,“千眼,真的需要牺牲这么多人吗?这么多人的性命必须要这么白白断送吗?”
史见仙虽然就与他面对面,却好像站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神情带着跨越千万年之后那种沧桑的平静,但眼中仍满含关切万物的悲悯,“这还不算多。”
“这还不多?!”钟成缘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他,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史见仙的声音依然和风细雨,“如果我们事成,你知道天下会有多少人战死沙场吗?”
钟成缘摇摇头。
史见仙掐了掐自己的食指关节,“一百三十万。”
钟成缘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毕刹五十万,士德三万,广汗七十万,我们十万。”(写下一部的时候可能会稍稍变动,反正就是很多)
这样听来这个数字确实可信起来。
史见仙又问:“如果我们置身事外,任凭群雄并起、龙争虎斗,天下又会死多少人?”
钟成缘一下子明白过来,“唉,不论谁来一统天下,都要死这么多人。”
史见仙悲怆地笑了一下,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道:“即便死了这么多人,也只能换来几十年的和平。人就是这样,不论来过多少遍,依然还会往事重现。”
这是钟成缘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无力的表情,“或许是因为凡人不能永生,只好不断从头再来?”
史见仙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摇摇头,“代代人都试图把自己的教训告诉后人,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难道没读过这些吗——
‘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籍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战乱);
‘今年有田谁力种,恃牛为命牛亦冻。君不见邻翁八十不得死,昨夜哭牛如哭子’(有田难耕);
‘白日逢人多疑鬼,黄昏遇鬼反疑人’(鼠疫);
‘蝗虫起,百姓大饥,人相食啖,白骨委积,臭秽满路’(蝗灾);
‘人肉竟作牛肉卖,街市现有煮锅煎。家有亡人不敢哭,恐怕别人解机关。尸未入殓人抢去,即埋五尺有人剜’(饥荒);
‘市中鼎炙真难问,人较犬羊十倍廉’(饥荒)……”
钟成缘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按住他肩头,“别说了,千眼。”
史见仙的眼中蓄起一种源自绝望的愤怒,“只要没亲身经历过,凡人就能把那些实实在在的血泪当做史书上的几行文字,他们不知道那样恐惧、那种冰冷、那般无望是怎样的滋味!”
“千眼……”
史见仙脸上的神情仿佛痛苦到无法承受,一改往日波澜不惊的模样,钟成缘没想到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仍可以激荡起这样的惊涛骇浪。
钟成缘更加迷惑:“那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让一切来的更快吗?”
“我们在赌,赌钟叔宝能是个救万民于水火、能多撑些时日的有道明君。”
钟成缘大吃一惊,“赌?!你不是可知过去未来吗?”
“我也是人变的,我确实可知过去,但我只能知有限的未来。”
钟成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看你这么胸有成竹,竟然一直在赌?!”
“人间就是这样的,天命靡常,没有定数,凡事都得赌一把,一旦选定了一边,之后就不能动摇,就如同我坚定地相信你跟六王爷一定可以击溃毕煞。”
“啊?”钟成缘有些心虚起来,“你可别这么笃定,我这边儿状况百出,不一定哪里又会出大问题——我尚且如此,你怎么就能确定钟叔宝才堪大任?”
史见仙叹了口气,“几个人君虽是各有优劣,甬虞闾聪明但好斗、易辛谨慎但多疑、广汗的几个王子勇猛但寡智,我与他们各自相处多年,冷眼旁观,还是钟叔宝最像样子。”
“那你、、那你不能这样就决定天下大势啊!”
“我决定?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啊?”
“我周游天下,只有钟叔宝把我留下。哪个国家都不缺你这样的经略之才,但你看现在哪国的能人异士有出头的机会?我们齐聚钟叔宝的身边,不是我决定的,是他自己决定的。”
钟成缘看起来仍然将信将疑,“万一后来发现他不是个好皇帝呢?”
“那都不用我们动手,自然会有人把他干掉。”
钟成缘陷入沉思,他很想仔细捋捋这些事情,但他不论是□□还是精神都感到十分疲惫,“算了,我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了,就这样吧。”
他一抬手,镈钟立刻上前让他扶在自己肩上。
钟成缘脱力地倚靠在他身上,抬头眺望着不远处的胭脂山,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这下真成胭脂山了。”
史见仙伸手描摹着两座高峰的轮廓,道:“你的胭脂山往前倒三百年,也是这般模样。”
“啊?”
史见仙不想过多言及,翻身上马,道:“我们该回去了。”
钟成缘不敢置信地又看了一眼那山,仔细回想,以往待在他小园中的胭脂山上时,虽然不见鲜血,确实常常觉得胸闷恶心,山上的花木即便不施肥也吊诡的丰茂。
啊呀……那胭脂山往前倒几百年或许真是这么般鲜血淋漓的战场。
他心中暗惊,越看越觉得两山如出一辙。不免感慨,再往后推几百年,这焉支山又不知会变成谁的花园。人间真是荣枯难料、循环往复。
镈钟道:“爷,走吗?”
“走吧。”
镈钟扶钟成缘上马,回到营地已是薄暮冥冥,将士们已经领完了赏钱,除了还有几个执事官仍在拢账,其余上下军士全都精疲力尽、鼾声雷动。
钟成缘也累得什么都不想管了,卸下铁甲,脑袋一沾枕头就昏睡过去,但他心里还有没做完的事儿,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梳洗收拾妥当,出帐一看,大家还是睡得东倒西歪,钟士宸也还没起。
他只好又回去写了几封上报朝廷的文书,一直等到大中午也不见钟士宸那边有动静。
他啪的一声把文书一合,“他娘的,不等了,这些人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走进钟士宸的牙帐,见钟士宸只把兜鍪摘了,铠甲衣服靴袜一概都是原模原样,血糊糊地仰面睡在床褥中。他抬了抬手没下手的地方,只好对着床腿踢了两脚。
钟士宸哼哼了两声,眼皮都没抬一抬。
钟成缘冲着他耳朵喊了一声:“老东西,快醒醒!”
钟士宸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哎呦……你就不累吗?”
“别睡了,我还有事儿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儿啊?就急这会儿吗?”
钟成缘见他眼睛又要闭起来,立刻伸出两指撑开他的眼皮,“十万火急,战机稍纵即逝啊!”
钟士宸摆摆头甩开他的手,不耐烦地坐了起来,“什么东西啊?”
钟成缘见他虽然坐了起来,但又要迷糊,也不管血污对着他的肩甲捶了一拳,“现在毕煞大为受挫,国内防卫空虚,我怕他们北上和士德联合。而且照现在的形势看,士德与毕煞唇亡齿寒,毕煞穷鸟入怀,士德一定会鼎力相助。”
钟士宸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你说得对!”
钟成缘嫌弃地躲开他的手,“噫,脏死了!镈钟,去打水。”
钟士宸收回手放到自己大腿上,“那不能放白横刀回去啊。”
“这样不好,白横刀是个讲义气的人,他要是看出苗头,知道我们要北上把他们国家也给灭了,一定会造我们的反,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
钟士宸一摊手,“那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回去吧?”
钟成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看你平时整天大大咧咧的,都没瞧见我早就开始做文章了吗?”
钟士宸确实得努力一把才能注意到一些小事,钟成缘这么猛地一问,他一头雾水,“做什么文章?”
“笼络人心啊,你没瞧见我对那些士德的士兵比对我亲儿还好?”
“你还有亲儿?”
“……”钟成缘白了他一眼。
钟士宸仔细地回想,“好像是挺好的。”
“史大人说士德的王名叫易辛,是个多心的人,忠臣良将他都要多加防备,但凡白横刀多夸我们一句,都够易辛想几宿的,与其让白横刀反咱们,不如让他们窝里反。”
钟士宸有些为难,“说是这么说,万一易辛这回突然就不疑心了呢?”
钟成缘在大腿上拍了一下,“诶!赌一把嘛!反正留白横刀在这里也不行。”
“好,我们得趁毕煞和士德都没反应过来给他们两下子,事不宜迟,让他们马上上路。”
“让史大人送他们回去,他人熟地熟,见了易辛还能作作秀、煽煽风、点点火。”
“嘶……史大人还去不了呢。”
“怎么了?”
钟士宸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一份文书,“昨儿晚上才收到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粮草不是筹不来吗,你的老相好先用自己家底儿顶上了,但也撑不了几天,得赶紧让史大人回去弄一弄这个问题。”
“啊?金郎都解决不了吗?不应该啊?”
钟士宸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那小子口角么,是比我强,办事么,看样子真不如我可靠。”
钟成缘给了他一下子,替金击子开脱:“这其中必有隐情。”
钟士宸一摊手,“这还能有什么隐情?”
钟成缘忽然一拍手,“哎呀!既然史大人要去帮忙筹运粮草,那让谁随白横刀一块儿回去呀?”
钟士宸理所应当地道:“你三哥啊,他不是使官么,这是他老本行啊。”
“不行不行不行,这太危险了,万一我们已经打过去了,他还没走脱,易辛一定会把他扣下,那不就凶多吉少了。”
“那让别人去就不危险了吗?那不是一样的走不脱?”
“哎呀!!”钟成缘又捶了一拳他的肩甲,“我三哥他不是……他不是不机灵吗!”
说三哥,三哥就到,而且还是跟史见仙一起到的,“谁说我不机灵?”
钟成缘一看他俩人一起来,估计史见仙收到调任书之后也开始安排后面的事,钟思至顺理成章地成了临危出使士德的最佳人选,大概史见仙连话术都跟他交代好了。
钟成缘头疼至极,他三哥那个脾气他可清楚得很,看样子木已成舟了。
果然,钟思至铁了心要跟白横刀一起回士德,别说是钟成缘了,他们老子来了都拗不过他,钟成缘无可奈何,只好让他去了,千叮咛万嘱咐,把白横刀送到之后一会儿都不能耽搁,马上就往回赶。
钟思至现在虽然是答应的好好的,此去凶多吉少,不知又会生怎样变数。
钟成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与史见仙出去的背影,忧心忡忡溢于言表。
钟士宸好像是在开解他,“各人有各命,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了。”
“哎呀!你这是什么话?”钟成缘不悦地转头,但见他神色颇为真诚,知道他也是好意,算了算了。
紧接着放赏的执事官进来了,跟钟士宸汇报奖赏的名目。
钟成缘忽然想起来昨天的情景,“哎,那个打头把敌军赶进谷里的小伙子在哪里?我要亲自赏他。”
钟士宸没多想,回头对卫兵道:“叫他来,我也要会会他。”
金屏一反常态地插话:“上下兵士浴血奋战,都是精疲力尽,想必还在休息。”
钟士宸有些暴躁地道:“老子都醒了,他还睡个屁!领赏还嫌累?三更半夜他都得屁颠屁颠地来!”
金屏只好作罢。
钟成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金屏低着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