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照九州[年代]》厨子小姐

4、第 4 章

　　那保镖生地轮廓分明，是南洋人典型的相貌，在港人普遍的审美看来，是很丑陋的。

　　那脸是糙的，被热带阳光染成褐色，粗粝浓密的眉毛，高挺凌厉的鼻梁，眼睛有点下三白，看着很凶，眼珠子黢黑，盯人时看的人心发颤。

　　阿天从没打过人，只觉得手心疼，又见自己的手掌印在那个凶巴巴的脸颊一侧慢慢浮现出来。那人咬了咬后槽牙，舌尖似乎顶在腮颊里侧卷了一下，下颌的肌肉崩地紧紧的。

　　阿天手足无措地望过去，那人的黑眼珠子掩在低垂的眉眼下，又凶悍又温顺，又渴望又退缩。让阿天看得一愣，噙着眼泪忘记了挣扎。

　　在这个当口，早就有仆人取来宽宽的布带。阿宝管家见少爷有些安静，轻声示意那暹罗保镖：

　　“阿杰，把少爷抱到房间的床上去。”

　　阿天看见那白色的布带，像被针扎了一样。那东西他太熟悉了，曾经捆缚了他不知多久。他立刻又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把我捆起来，放开我，我听话，不要，不要……”

　　阿天已经强弩之末，再怎么挣扎，力气也不大。但那个叫阿杰的保镖却突然卸了力道，不由自主放开了阿天。

　　他的眼皮垂下，遮盖了无尽的哀伤，似是不忍看少爷这样惊惶挣扎，如同他刚刚不忍看着少爷被惊吓追逐。

　　他想抱着少爷，是为了怕少爷自我伤害，却又怕他的禁锢，加诸少爷更残忍的伤害。

　　少爷从陌生保镖怀里迅速逃脱，一头栽到唇角带血的阿州怀里，紧紧贴着阿州。

　　“阿九，阿九，咱们快点离开吧！”

　　软玉温香，阿天身上的味道拂在阿州颈间，一股暗香浮动，幽幽昧昧。

　　阿州跟他哥不一样，他不喜欢男人，他一直觉得断袖很恶心。

　　他哥也知道李家不能绝了后，攒了钱就寄回大澳那个小渔村，供他读书识字娶媳妇，九哥身边不留多少花销，只留下给妹妹治病的钱。

　　九哥托人写的信里一直说，他在港岛混的还行，跟着的马爷是个好人，开着一家太古糖坊，是大老板。马爷给阿梅送药治病，给他口饭吃，给他活干，做一阵子能歇一阵子，还能摆个小摊，挣点零用。

　　九哥还对他说，不要出海捕鱼了，跟着村子里的先生好好读书，将来一起来港岛，可以在九龙码头仓栈公司给他找一份文书活计，如今赶跑了东洋鬼子，香港又恢复了繁华的贸易，处处需要识字的雇工学徒。

　　九哥一直轻描淡写，给他一种九哥并不为难的错觉，其实在香港讨生活怎么容易。九哥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阿州后来才知道。

　　阿州恨阿天，不如说是恨自己，他恨自己趴在哥哥身上吸了这么多年的血，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不仅支应不了门楣，出息不了，也报不了仇。只能给哥哥收了尸，掩埋了，插上简陋的木质墓碑，让他相依为命的九哥永远沉睡在他们家乡大澳，那个捕鱼为生的小岛渔村。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九哥骨肉都化为九泉下的黄土，你却能长命百岁。你只不过还没忘了他记，对他有那么点无用的情，又有什么用！

　　你要一辈子都记着九哥，不能忘了他，不死的时候好好还债，死了之后去陪着九哥，才是应当应分！

　　阿州眼神晦暗，不动声色地揽着投怀送抱的少爷那细成一把的腰肢。阿天细微的喘了一声，埋头在阿州的肩上。

　　樊素口，小蛮腰。这截裹在夜色与绸缎中的身子，玲珑精致、纤长柔韧，连脚都白生生的，没有一点瑕疵。

　　借着夜色与衣物的遮挡，阿州毫无感情地在阿天滑腻的腰间摸了摸，阿天就耐不住地哆嗦一下。

　　肯定早就被九哥操熟操透了吧，估计早就离不开男人滋润，只不过碰一下就软绵绵的，这少爷荡到没边了。

　　美人身销魂摄魄、吸人精血，他九哥再是能耐，也挨不过温柔乡，英雄冢。

　　就是因为他这张勾人的脸会欺骗，这看似清纯的浪货招招手，九哥就狗一样凑上去，傻子般没有自知之明。

　　他不会像哥哥一样愚蠢。

　　阿州隐晦的动作，幅度很小，其余人都没能注意，只有那个暹罗保镖在一边留意到了，他对阿天的任何细微表情与反应都是那么熟悉，他怎么不知道，阿州在对阿天做什么！

　　保镖旁边的人只觉得这个暹罗人，拳头捏的那样紧，眼睛里要喷出怒火来，只觉得他是太忠心了，对没能按照阿阳少爷的命令，保护好发疯的大少爷而感到无能为力。

　　阿州挑衅地望着阿宝管家，得意地冷笑一声，挑了挑唇，一把抹去嘴角的血迹。

　　这表情实在不像阿九，虽然，他有着阿九一模一样的英俊的脸。

　　阿宝管家也不敢再让保镖把少爷与阿州分开了，刚刚那一出，少爷拖鞋都跑掉了，这时正光着脚，踩在青石板地上。

　　但阿宝管家恐怕阿州又想犯轴，说出什么刺激少爷的话来，虽然恨的牙痒痒，还是不由得咬牙切齿地提醒到：

　　“别忘了阿梅，阿……九……”

　　阿州知道阿宝管家在威胁他，也知道刚刚的棍棒不过是惩戒，管家没想真打死他。他们宋家，这些个忠仆，现在还仰赖着自己这根救命稻草，稳住这疯癫至极的大少爷。

　　阿州到底还是顾念着阿梅。

　　他转念想到，报仇，不急于一时，就应该慢慢报，钝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他要慢慢折磨玩弄这大少爷，让这些宋家的人，一举一动都被他的心情所牵制。

　　“阿天，我们回去吧。”

　　阿州垂下头，假意温柔地望着阿天，阿天果然安静下来，眷恋至极地点点头：

　　“好，阿九。”

　　大家的精神都高度集中在少爷身上，生怕他再度发疯。有仆人去收拾一地的狼藉碎碗，保镖阿杰却走到墙角，去捡回了少爷跑丢的缎面拖鞋。

　　鞋面是烟色软缎，绣着传统的吉祥花样，不断头的万字纹缠着并蒂莲，成双成对。可现在拖鞋弄脏了，沾了不少灰尘，阿杰用大手轻轻拍打干净，想给少爷穿上，怕他着了凉。

　　但少爷根本没有注意到别人，他只跟着阿州，亦步亦趋地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