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缘尽 ...
-
戴冠礼结束后，玄妙让肖玉先下山，同她约好山下见。随后玄妙便去往后山找阿妍了——她好久都未同阿妍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还是熟悉的屋子，但又透出一种陌生来，玄妙内心不住地感慨。
她们二人坐在窗前看着外头，杯中的茶是阿妍珍藏的碧血迎春——这种茶叶在生长的时候，绿色的叶子最中央会生出红色的一条线，人们会根据这条线的粗细来判断茶叶的好坏。
玄妙尝不出这是哪种品类的碧血迎春，但哪怕品类最差的碧血迎春也值不少银子。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茶叶？”玄妙好奇地问道。
“旁人送的。”阿妍不甚在意地说道。
玄妙点了点头后没再细问——若阿妍愿意说，她不用问阿妍都会告诉自己。
料峭的冬日还未过去，玄妙却和阿妍开着窗，坐在屋内的火炉旁吹着窗畔的冷风。她们其实有很多时候在一起都是这样不怎么说话的——她们彼此都很喜欢这样。
“妙妙，你的青梅竹马怎么未来参加你的戴冠礼？”阿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开口。
“嗯？我哪个青梅竹马？”玄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魏泽啊。”
“为什么忽然提他啊？我们彼此都未有对方的音信了……”
“怎么会？魏泽那么喜欢你！”阿妍惊讶地说道。
玄妙愣住了。她努力消化着阿妍的话：“魏泽喜欢我？你是如何发觉他喜欢我的？”
“他对你同对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没发现吗？每次我与你们在一起时，都能看出来他的眼神总在你身上。虽然他没有事事顺着你，但哪次遇事不是站在你这边呢？”阿妍眯着眼睛靠近玄妙道：“每每你下山，在山脚下除了能遇到魏泽，还能有谁？”
“那是巧——合……”玄妙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她回忆起肖玉给自己说的话：“只有你才天真地相信是巧合……”
就在玄妙脑子一团浆糊时，司追却是寻了过来，说大神官要下山一趟，特来相告。玄妙想着得去送一送，便起身随着司追去见玄圣子。
“我要去山下一趟，有些事情要处理。”他伸手将匆匆赶来的玄妙头上的落叶拿了下来，接着道：“后日辰时三刻你在山下等我，我们一同回宫。”
“好。”玄妙乖巧地答道，随后又想起什么似地叫住他：“神官，你这道号起得也着实有些草率了，怎么就‘玄妙’了呢？是你喜欢‘玄’字所以强加给我了吧？”玄妙撇了撇嘴不满道。还有，若是再加一个‘子’字，玄圣子、玄妙子，这名字也太像了吧？玄妙没好意思说出来。
玄圣子勾起嘴角：“于微妙处观道、得道，你小小年纪能有如今成就，当不得玄妙二字？”
玄妙眯着眼看玄圣子的眼睛，想要看出他是否是认真的。
“好吧，玄妙也挺好听的——玄妙道长……”玄妙嘴里试着念道，觉得也不是太差，便不再抱怨了。她看着玄圣子转身往山下走去，司追和司齐在其后紧紧跟随。
次日，玄妙独自下山，骑着小蛮在城里漫无目的地乱晃，走着走着就到了肖玉祖父家门前。
玄妙看着齐府的大门，隐隐约约地想起，她第一次在齐府见到女孩子簇拥下的魏泽时，其实心里想的是：这个小男孩儿可真好看啊！粉嫩嫩的一团，气势上一看就很厉害的样子。她想到这儿，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她让齐府的守门小厮进去通报，她在外头等着肖玉。待肖玉出来后，玄妙带着她去了他们曾经经常吃酒的地方。
……
“我给你说，这本书结局真的让人伤心死了……”
“怎了？”
“我给你说啊……”
玄妙同肖玉刚坐下，就听到隔壁桌的两个男子在讲一本书的故事。大致是：一女子是一男子的师尊，这男子其实非常爱他的师尊，但是因为从小性格扭曲，便从未表露过自己的爱，甚至还误杀了自己的师尊。这男子自小修道天分极高，便想要使用逆天禁术，让自己的师尊活过来。
可是因为这禁术害了很多无辜人的性命，最终被他人打断了复活其师尊的阵法——他的师尊再也活不过来了。后来这男子便疯魔了，最终被正道子弟给杀死，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万箭穿心，唯心头的那箭最是致命——”说故事的那男子评论道，一语双关。
玄妙听着这故事，不禁悲从中来。她对肖玉道：“若是我有了喜欢的人，相比较他死了，我还是更喜欢他不爱我了的结局。”
肖玉一头雾水地看着玄妙：“哟呵？这么伟大呢？”
“我只是觉得永永远远地失去自己爱的人，可太苦了。真正的爱不应该是希望对方幸福吗？”
肖玉听完玄妙的话并未回答，只是倒满酒杯，猛地饮了下去……
夜里，玄妙又梦到了魏泽。
“于妙，你知不知道回家我爹问我，为什么大街上传着关于我的闲言碎语，我只说王千几人做的，半点没有提你的名字！”魏泽难过地红了眼睛：“但你我，心知肚明！”
躺在床上的玄妙猛地睁开眼睛——一切都是梦。她思索着：当时我是何等反应来着？——我心里窃喜，觉得自己是被偏爱的……
那时王千因为打不过魏泽，所以过来找于妙。于妙因为正和魏泽闹着脾气，就答应了和王千一起整魏泽——有一段时间于妙很烦魏泽，总是想着和魏泽绝交，而魏泽总是逗她，向她示好求和。
因为魏泽是所有大人眼里顶好的孩子，所以于妙便想到要传一些坏话，让魏泽“身败名裂”。于是王千他们写了一沓纸，上面全是辱骂魏泽的字眼，里面有很多不入流的话就连说出口都让人紧张、脸红。
后来呢？事发之后魏泽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直到于妙又一次站到王千那方时，魏泽才忍不住说了那些话。
玄妙感觉有些喘不过来气，心情久久地无法平复。
为什么曾经没觉得，她竟然对魏泽这样的坏？她竟然把所有的好给了不相干的人，把坏都留给了他。
她忽然好像理解了，理解了魏泽为何要远离她：只要魏泽面对着她，就没办法不喜欢她、不对她好。只要看不到她，他就不需要被这样折磨了……
那她现在回头来得及吗？她如何回头？她能追随他吗？他又能放下一切同她一起吗？如今他明明已经有了一个好的未来，为什么要她横插一脚——为什么要他承受漫长岁月中面容不变的她，而她又要怎么接受人生路里他的半道离开？
不是所有人都同二师姐和思思姐一般有勇气。他们终究走上了两条路……
玄妙忽然就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魏泽。他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去盛京？”
他们，只能错过了。
她缓缓起身，沉着身子倒了杯水来喝，然后慢慢地走到书案前抬手拿起了笔。这应该就是她写给魏泽的最后一封信了，所以要写得珍重些，玄妙想……
魏泽，你在我这里受的罪，来日在他处一定要向命运讨回来啊……找一个心里眼里全是你的。她呀，一定会好好待你……
……
魏泽听属下禀报魏府来人了，着人将魏府的人带进帐子，那人拿了一叠书信。魏泽翻了翻，是家母和大哥的信，他笑了起来——直到看到最后一封“魏泽亲启，妙敬上”。
魏泽将于妙的信单独拿起，给旁边的侍从道：“拿去处理了吧。”
“督尉，府里还送来了一匹马，是您送给于小姐的那匹。所以您要不要看看这封信？”侍从看着魏泽的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侍从看魏泽没有拒绝，便将信又搁在桌上。魏泽看了好一会儿信封上的“妙”字，才打开了信封。
他打开纸张，看着信笺上规整的字体，上面写道：对汝之喜欢，至简。此生难相见，还以小蛮，以圆踏雪不生离之愿。
“妙愿泽余生安好，一世长安。”
魏泽看着信笺忽然笑了起来，对身旁人说：“她之前的字写得龙飞凤舞的，现在倒是规整的不像她了。”他笑了一会儿，渐渐地表情僵硬在脸上，手指颤抖着将手里的信笺捏碎了。
次日，从小跟着魏泽的侍从，在一旁看到被魏府送来的黑马，忍不住出声：“督尉，您这是何苦呢？”
魏泽没有说话，转身上马，骑着小蛮一个人向营外奔去。
只是缘分尽了，魏泽想。谁也不怪。
……
回盛京的路上，玄妙一直在想：喜欢到底是什么？
大约是：想时时同他一处，想把自己很多很多事情分享给他，想让对方了解自己。而自己在他面前也是不一样的，是如孩子一般地不懂迂回，只等待、期待对方给予自己一些好。
那爱是什么呢？玄妙想：大约人这一生会动很多次心，但是唯有爱是不可替代的唯一。爱是一种决定。你决定爱一个人了，你便心无旁骛地对待这一个人，放弃了其他所有的可能。若是失去了自己爱着的人，那未来便很难再同爱他一般再爱其他人了。
而魏泽之于她，还未来得及确定喜欢、决定爱，这份感情便早早陨落，只剩下满地的遗憾。而那人啊，便永远都是站在山下，透过海棠花间出现的白衣少年郎……
这遗憾最终只能是将一切久久地封存起来，妥贴地放进深不见底、没有光的地方，等着它一层层落灰，然后再也想不起来。
不知何为缘起，但此为缘尽。
——————————
对汝之喜欢，至简。此生难相见，还以小蛮，以圆踏雪不生离之愿。
“妙愿泽余生安好，一世长安。”
（阿泽，我对你的喜欢是简单的阿。可此生缘分已尽，再难相见，那就将小蛮送还给你——我们已经生离，就让它们替我们长长久久地相伴吧……
我呀，只愿你年年岁岁，一生长安……这样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缘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