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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眼神不好的人,通常都…… ...

  •   江沉舟慢吞吞地走到门房门口,那唱《雨霖铃》的姑娘正唱完最后一句。

      他瞧了一眼,分不太清究竟是哪位伶人。

      台上都浓妆艳抹,离得又远,看不出来实属正常。

      那姑娘甚是羞赧,梅戴坐在里面疯了似的叫好,巴掌都快拍碎了,她脸红得像是真醉了酒,拿袖子遮着面只是道谢。

      庆安班的其他人围成一圈坐着,像是在乡野路边兴致起了排着唱戏玩那么随意。

      翟松也坐在其中,高大的身躯端坐着也那么挺拔,颇有些突兀,但大概是呆了一会了,旁边的人竟都不怵他。

      翟大人和戏班的人打成一片,也是奇景。

      江沉舟这么想着,翟松就回过头来,正对上他的视线。

      翟大人从地上弹起来,两步迈到门口,低声道:“怎么样?”

      江沉舟以为他问的是和木芙蓉的谈话,便道:“一些往事,回去再……”

      “我是问你身体。”

      翟松这话一出,江沉舟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脸上灌,脑袋瓜“嗡”得一声。

      一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这个吗?

      虽然也可以勉强理解为对自家幕僚的关心,但江沉舟知道是怎么回事,控制不住自己发散的思维。

      他只觉得戏班的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也许是他沉默太久,翟松道:“罢了,从心,送沉舟兄先回去休息。”

      江沉舟是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但他又好奇翟松到底为何突然和戏班这么熟络。

      于是他换上副若无其事的语气,“我没事,想听曲了。”

      梅戴不知何时窜了过来,发挥他的抢话天赋,“我就说叔早想听了,上回上元节灯会有社戏,叔说不想人挤人,最后还不是偷偷跑去看被我瞧见了!”

      江沉舟一炷香内想让两个人变哑巴。

      他连忙道:“行了,赶紧进去坐着,我还想听下一个呢,轮到谁了?”

      他本就眉眼俊逸,又面色温和,叫人见了就欢喜,这可比一脸凶神恶煞的翟大人好相处多了,戏班的人很快就招呼他坐下。

      江沉舟坐在翟松旁边,屁股下面被塞了好几个厚厚的软垫。

      他们坐在最外面的氍毹上,江沉舟宽大的外袍和大氅向外铺散。

      一只滚烫而骨节分明的手爬上了他的腰。

      江沉舟一个激灵。

      翟松在给他按摩。

      还……挺舒服。

      他慢慢又瘫下去。

      唱《雨霖铃》的姑娘下去了,另一个男孩抢着上去,唱的却是《思凡》。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他早变了声,却夹着嗓子学女儿音,下面哄笑起来。

      一个道:“你怕是唱反了吧!”

      那男孩也不恼,抛了个媚眼给那人,又接着唱。

      只是他没个正经,没一会儿就叫众人轰了下去。

      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那学女儿音的男孩下去了也不消停,起哄道:“是不是就剩蕊儿没唱了?”

      有人回道:“顺兴,蕊儿能同你一样吗?她合该压轴的,便宜了你。”

      顺兴翻了个白眼,颇不以为然。

      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孩站起来,大概就是蕊儿了。她倒是落落大方,笑容晏晏地面对众人,道:“既然顺兴唱了《思凡》,我便来段《武家坡》。”

      她说话声音娇嫩嫩,一提气,再唱时出的却是地地道道的男声: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三姐不信菱花看,不像当年彩楼前。”

      江沉舟从前听过不少男伶唱女调,倒没怎么见女伶唱男调,即便有,也全然不及这位蕊儿姑娘。若他不曾亲眼见到蕊儿开口,绝对不会认为这声音出自女子。

      何况,她还唱得那样好。

      连捧场居士梅戴都一时间忘了鼓掌,张着嘴发呆。蒲从心见他表情痴傻,黑着脸锤了他一拳,他才如梦初醒地鼓起了掌,引起一众哄堂大笑。

      蕊儿不知从哪变出朵梅花来,丢给梅戴,娇滴滴道:“多谢梅小哥捧场。”

      大家又是接连起哄,梅戴脸涨得通红,和他旁边黑着脸的蒲从心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举着花,支支吾吾道:“这不好吧……”

      翟大人那过分平静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蕊儿姑娘唱得这般好,不如接着唱王宝钏。”

      蕊儿一愣,没立时回答。倒是旁边戏班的其他人都叫“快唱”、“再来段”。

      那顺兴在一旁阴阳怪气,“是了,蕊儿姐一人就能演全本《武家坡》,还不给咱县令大人表现表现,说不定大人一高兴,收了蕊儿姐当小妾呢。”

      刘幺儿见他嘴上没个把门,搡了他一下,道:“你这猢狲,吃错药了!”

      又回过头来,面带歉意地对着翟松道:“大人,您别理这小疯子。”

      江沉舟近距离欣赏川剧变脸。被翟松揉了半天腰,他着实有些困了。

      却听翟松道:“不早了,唱吧。”

      蕊儿假意羞怯,清了清嗓子,才唱道:“寒窑内哪有菱花镜?水盆里面。水盆里面照容颜。老了老了真老了,十八年老了王宝钏。”

      这段又有女声唱,又有男声白,连在一处,倒真像两个人在对唱。

      梅戴和众人又都鼓掌叫好,想来蕊儿这一招是绝活,平日在戏班里也不怎么展示。

      蕊儿被夸赞吹捧,很是得意,藏不住嘴角上扬。

      只顺兴不服,道:“我瞧蕊儿姐还是紧张了,嗓子夹得紧,和平常不大一样。”

      刘幺儿打他,他还是嘴硬,像是看蕊儿不爽很久了,“我哪里说错!”

      “不错。”翟松忽道,“或许唱《长恨歌》会好些。”

      蕊儿的笑僵在那,脸刷一下白了。

      戏班其他人都噤了声,齐刷刷地把视线投向她。

      她勉强将笑容挂在脸上,道:“奴……奴可不会唱……再说,今夜那鬼女方才唱过,大人莫不是有意吓奴……”

      “你不会唱便算了。”翟松并未强求,仿佛方才只是一时兴起,“今夜且到这,都歇着去。明日辰时到大门处会合,去清理堵路的石块。”

      他这样说着,却直勾勾地盯着蕊儿,眼中暗含深意。

      折腾了半宿,大家也都累了,听了翟松这话都如获大赦,忙不迭地道了谢去休息,把翟松方才那句“玩笑话”抛到脑后。

      除了蕊儿。

      江沉舟最后一个从门房里出来,看见蕊儿在大门口站着,朝走在他前面的翟松瞥来瞥去,欲言又止的模样。

      难不成翟松真能听出来她那声音和赏梅园里装神弄鬼唱《长恨歌》的一样?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大概觉察出翟松眼神不怎么样了,难到眼神不好的人,耳朵通常都特别灵?

      却见那蕊儿还是凑了过来,低眉臊眼地对着翟松扑通就是一跪。

      “大人!奴冤啊!”

      这就不打自招了?

      方才看她唱男腔时得意的模样,没想到也是纸糊的老虎。

      上来就喊冤的人,八成是不冤的。

      江沉舟挑了挑眉,决定靠着门板欣赏她的表演。

      “你有何冤?”翟松面上一点变化也没有。

      蕊儿又瞥了一眼,也看不出这位县令大人到底什么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大人听得不错……奴……奴是今晚唱了《长恨歌》……”

      “你且说来,如何出了关押的屋子,又如何进了上锁的赏梅园。”翟松仍冷着脸,“若有欺瞒,拿你是问!”

      蕊儿吓得几乎哭出来,在地上打着颤,道:“冤枉啊,我根本没进那赏梅园!都是那死鬼苟安!是他放我出来,也是他叫我去那赏梅园后的墙根下唱曲的!”

      一阵阴风吹过,江沉舟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余光瞥到蒲从心,小少爷手指头又在背后打颤。

      苟安?他让蕊儿去赏梅园唱曲?图什么?

      给自己送葬吗?

      翟松却不为所动,“我问过守门的侍从,戏班共十一人,唯有你单住一间,为何?”

      蕊儿抬头冲着翟松笑笑,想蒙混过关,“自然是……老爷瞧奴生得标致……心疼奴……”

      翟松挺拔的身躯向前走了一步,彻底遮住了蕊儿脸上的光。

      “想好了再说。”

      他站在那里就足够叫人心惊,何况顶着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逼问。

      蕊儿像猫见了耗子,又把脸埋下去,哆哆嗦嗦道:“是……是苟家大爷……苟有利……他平日都是叫苟安来接我去他屋里,今晚我原以为也是如此……谁知他突然叫我去唱曲,我还以为是兴什么……新玩法……”

      翟松问:“苟安叫你去的,你可见过苟有利?”

      蕊儿忙摇头,道:“不曾见过。”

      “几时的事?”

      “丑时刚过。唱完后我便按他的吩咐回自己院子了。”

      这倒是对得上。他们听到歌声赶到赏梅园时大约丑时二刻。

      但苟安叫蕊儿去唱曲这事,怎么想都透着诡异。

      江沉舟又想起刚到赏梅园门口时,苟有利怀里是那个曾出现在翟松门前的女子。

      苟家大爷玩得挺花啊。

      翟松却忽然问:“苟安还叫你做了什么?宴席上你扮做红衣舞姬时。”

      蕊儿的脸色刷地变了,她整个人瘫在地上,抖得像筛糠。

      “大人……我没有……”她苍白地狡辩。

      “没有什么?”翟松低沉的声音看似波澜不惊,却如记记重锤,敲打着蕊儿,“没有杀阿林?”

      蕊儿终于崩溃了,她疯狂摇头,叫道:“不是!我不知道他会死!是阿林……是他叫我趁着旁人都被吓到时往那唯一点着的灯笼里丢纸人!从布帘的缝隙里丢进去!我不知道他会死!”

      她绝望地捂着头,蓄积的担惊受怕让她所有想要伪装的企图都土崩瓦解,她和方才在屋里唱曲时判若两人。

      翟松没有再问问题,让蒲从心把她押走了。

      ——

      江沉舟脑袋嗡嗡的,直到他们往暂住的梅香院走,他的耳边仿佛还盘旋着蕊儿的声音。

      ——“我不知道阿林会死!”

      谁叫她去做事,那个人没多久就会死,要他是蕊儿,怕是一刻也演不下去,吓到昏头。

      她说是在赏梅园后墙唱曲的,这也说得通。大家没有进园里,看到戏台上有人,本能地会以为声音也是从戏台上传来的,但离那么远,其实人们并不能分辨声音的准确来源。

      那戏台上簪海棠花的女子又是谁呢?

      以及,翟松是怎么知道她就是晚宴时台上的红衣舞姬的?凭声音吗?

      那他耳朵也太好了些。

      果然眼神不好的人,耳朵都格外灵?

      江沉舟思绪绕着木芙蓉园绕了一圈,回过神来时,翟松正揽着他走在小路上,而他整个人都靠在翟松身上,像条没有骨头的鱼。

      这样走是很是舒服很省力,但是否不太合适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眼神不好的人,通常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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