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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年前春水坊旧事,木芙蓉的口述 ...

  •   翟松陷在屋檐的阴影里,沉默地矗立着。

      偏厅里,木芙蓉还在讲着春水坊和苟家的往事。他垂着眸,把情绪一同收敛。

      在屋与屋的夹缝里,他看见一个人影出了正堂,往屋后去了,像是去出恭。

      正堂里……大约是苟璧。

      未几,一个大肚子男人从另外一边的偏厅里钻出来,也往人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翟松悄无声息地离开那片阴影,跟了上去。

      他像伏在暗夜里追踪猎物的狼,藏着踪迹,慢慢接近。

      在拐角处,他听见大肚子男人压着有些急切的语气道:

      “这么说,你是一个子儿也不愿给了?”

      是苟有利没错了。

      苟璧转过身来,抱着肩膀,方才在翟松面前的谄媚模样荡然无存,看着很是倨傲。

      “不给。”

      他虽然只说了两个字,苟有利还是气势上矮了一头,把声音又放低了些道,“老二当年留下的家产加上你这些年捞到的油水,随便分我和你哥几间铺子几亩地……”

      “是堂哥。”苟璧不耐烦地打断他,“家早就分了,我没这义务。”

      苟有利一愣,似也不想装了,厉声道:“堂哥?好你个苟璧,还记得我是你亲爹吗?!”

      苟璧像是早就习惯了他这番发问,笑得轻描淡写。

      “大伯,这话从何说起?当初不是你非要跟我断了父子关系,把我过继出去的?怎么,这会子想起来我是谁的种了?”

      苟有利见他软硬不吃,发起狠来,道:“好!你撇得倒清!可你不要以为你这些年做的腌臜事都藏得很好!”

      这话说完,翟松瞧着苟璧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下去,只眼神便能将面前的苟有利凌迟。

      苟有利无视他的视线,接着道:“你还想巴结翟大人,你以为他同那姓赵的一般好拿捏?”

      他见苟璧脸色又黑了三分,得逞地笑了,又咄咄逼人道:“再说那鬼婆娘秋海棠杀了你三个狗腿子了,你道何时会轮到你这个罪魁祸首?”

      他这般威胁,苟璧反倒将杀气收敛回去,只留下一丝冷笑。

      “罪魁祸首自然是最后一个轮到,但帮凶可就不一定了。是吧,大伯?”

      苟有利没把苟璧吓到,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关我什么事!你吓唬谁呢!”

      他说完,气急败坏地走了。

      苟璧冷哼一声,又面露烦闷,从怀里掏出那金狸奴来,抓着在墙角徘徊半晌,自言自语道:“是他要敲打我?何必装神弄鬼……当年那事又是怎么传到他耳朵里的……”

      ——

      苟璧是苟有利过继给二弟苟有年的这事,这会儿江沉舟也正听木芙蓉说到。

      “婆母娘家姓杨,和公公是青梅竹马,从小定了亲的,嫁过来后两人也一直恩爱有加。只是婆母身体一贯不好,公公怜惜她,不愿叫她受生养之苦,也不愿纳妾,便思忖着从自家大哥那过继一个孩子来。

      “那便是夫君。”

      木芙蓉似是陷进回忆里,声音变得轻柔又充满怀恋。

      “我们来到府上时,夫君还未正式过继过来,只是吃住都在府里,算是半默许了。”

      “坊主只带了四人到府上,除了我和海棠,还有两位师弟,冬青和凌霄。

      “婆母……夫人是极温柔的,待我们视如己出。我们都是打小学艺,何曾尝过那般温暖,是以无不心怀感激。

      “老爷带我们回来是给夫人解闷的,那时我们都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精力旺盛,便都使出浑身解数想叫夫人高兴,编了许多新戏给夫人看。夫人甚是欢喜,与我们一处用餐,跟我们一块绣新戏服,甚至……帮我们脱了贱籍,留我们在府里。”

      这与戏台上演的情节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最后一句却叫江沉舟心惊。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春水坊四人得了主母欢心,还因此脱了贱籍,不论杨氏有没有动过收养他们的心思,对还未真正成为继子的苟璧来说,他们都是极大的威胁。

      苟璧会是那个大度能容的真君子吗?

      若戏台上的戏码当真,那恐怕他的无端猜想,已是久远的定局。

      却听木芙蓉接着道:

      “我与夫君,是那之后才相识。

      “从前他只常来看戏,在戏台上匆匆扫过几眼,即便是晨参暮礼也不曾私下见过。但我们脱了籍后,那天,他在赏梅园里等我,说心悦我已久,只是从前因着身份,一直不敢逾矩,此番特意叫夫人帮我们脱了籍,才来向我表明心意,说此生……非我不可。

      “我才知道,他是存了娶我为妻的心思。”

      好个苟璧!

      江沉舟在心里暗骂。

      且不说脱籍这事到底是不是他给杨氏出的主意,他倒是很懂如何花言巧语讨女子欢喜。

      明明没有一日真正相处,却照样能将慕恋深情宣之于口。

      说到底不过台下见色起意,却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但一个相貌堂堂的公子对一个本是浮萍舞姬的女子说要娶她为正妻,是很难不叫人心动的。

      木芙蓉说到这,也有些羞赧,红了脸。但很快,那红润便如潮水般退去,她柔情的双眸也染上阴霾。

      “他没有立刻要我回话,可我还是应了他。他那时异常高兴,没多久便请了夫人,带我游历蓉州,什么山水古刹游了个遍。直到如今,我都记得那时有多欢喜。可等我回了家……苟府,早已天翻地覆。”

      她眸子润了水,拿帕子掩着,颤抖着说道:

      “夫君早我一日回家,一见到我就说,冬青在外面赌了钱,伙同凌霄卷了府上不少银子逃走了,海棠和府上一个叫阿进的小厮勾搭在一处,也一起逃了……夫人……夫人遭了此事,心下大恸,气血攻心,没几日就……去了……

      “我不相信他们会做这种事!冬青一贯节俭,衣裳都不舍得换,怎么会去赌钱?凌霄更是正气凛然,平日里就爱演为人伸冤的青天大老爷,又怎么会纵着冬青偷府上的银子?海棠……她与我如同亲姐妹,若心悦那阿进,怎么会不与我说,即便真的芳心暗许,去求了夫人,夫人又怎会不允……”

      “夫君报了官找寻,私底下我亦有去找,可这么多年,翻遍了蓉州,他们都杳无音讯,像是从这世间彻底消失了一般。

      “不出一月,我怀了身孕,与夫君成婚。可成婚后没多久,我便滑了胎,大夫来诊治,说我这辈子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我那时便觉得或许这就是报应,是我撇下他们独自出去游玩的报应……”

      她终是泣不成声,以帕掩面。

      江沉舟不擅安慰,只叫木芙蓉的侍女倒些茶水与她。

      “夫人,错不在你,不要自责。”

      这不过是场面话。他明白自责这种情绪并不会因为一两句安慰便减轻,只会随着时间愈演愈烈。

      但谁又忍心看美人落泪呢。

      木芙蓉听了他的话,似乎是好些了,只是低声抽泣了一会,渐渐平复。

      她擦干了眼泪,又略带歉意地一笑,“本是与江先生叙旧,我却这般,实在抱歉。”

      “真情流露,为何抱歉?”江沉舟摇摇头。

      他想了想,还是继续追问,“如此说来,你并不信苟璧当年的说辞?”

      木芙蓉笑了,眼睛里却溢满伤情。

      “夫君对我宠爱有加,即使我不能生养,这些年他也一直没有纳妾,正如当年公公那般。我爱他信他,十年如一,正因如此,那时我才信了他的话。可如今……”

      她话锋一转。

      “江先生,阿林不是第一个在血字下没了命的人,第一个是府里的丫鬟桂枝。她那血字上不同的两句是【溺死】、【凌霄】。

      “在那口井里,和桂枝一起捞上来的,还有当年凌霄最喜欢的一杆枪。”

      这话便像捞上来的那杆枪,戳得江沉舟骤然心惊。

      他看着木芙蓉用近乎祈求的目光看着他,问道:“我该信谁,又该如何是好呢,江先生?”

      ——

      旧事叙完,江沉舟请木芙蓉回主屋歇息,自己却独自留在偏厅,默默回想木芙蓉所说的往事。

      如今的江沉舟,已经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了。

      哪怕是一个曾经在自己落魄时给过温暖的人。

      如木芙蓉所言,苟璧接近她并带她出游,实在太像一场尽心编造的谎言,蓄谋已久的阴谋。

      苟璧担心杨氏不仅给他们脱籍,还要收他们为义子义女,威胁到自己过继的地位,将来还会和自己争家产。

      再结合那些血字的内容,春水坊失踪的三个孩子还有阿进,或许就是以相同的方式被害的。

      木芙蓉虽然明面上没说,可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血字的真实性。

      但血字就不能造假?木芙蓉的话就全是真的吗?

      仔细想来,其实颇有些说不通之处。

      如果苟璧当真蓄谋已久,那木芙蓉也应是他计划的一环,事后即便不弃如蔽屣,也不必再演什么恩爱戏码。

      可他看上去,又是真的爱重木芙蓉。

      这着实矛盾。

      以及,冬青和凌霜是男孩,论理是会威胁到苟璧。但秋海棠是女子,还和小厮阿进私定终身,苟璧大可顺水推舟叫杨氏指婚把她打发了,何必赶尽杀绝。

      血字又为何要打着秋海棠的名义呢?

      江沉舟又想起木芙蓉说到“报应”时的表情。

      她的自责那样真切,仅仅是因为独自出游吗?

      江沉舟想不通,抱着汤婆子发呆。

      “咳嗯!”

      这刻意的咳嗽声,江沉舟没抬头就知道是蒲从心。

      小少爷站在门口,瘪着个脸道:“苟夫人都回去半天了,你还在这坐着干嘛?前缘没叙够啊?”

      江沉舟往软垫上一瘫,道:“这舒服啊。你不是看着府里的仆役吗,过来作甚?”

      你师哥都没找我,你管个屁。

      他本来想直说,想想这小娃是那人的弟弟,就把话咽回了肚子。

      没想到蒲从心又道:“仆役和主屋里的人都问完了话,各自歇着去了,说是等天亮先去开路。师哥怕你死屋里了,叫我来看看。”

      这小子,话净捡难听的说,怎么不来道雷把他劈成个哑巴。

      江沉舟把自己从软垫上捞起来,抱紧了汤婆子。

      “且活着呢,走吧。”

      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道:“别动不动死啊死的,祸从口出,你和你师哥到橘县来,不比在京城……”

      说到这,他又停了下来。

      他算什么呢,既不是蒲从心的长辈,也不是蒲从心的亲故,说这些做什么。

      “算了。”江沉舟觉得汤婆子有些凉了,“你当我放屁吧。”

      没想到蒲从心听了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反倒没像往常一样同他顶嘴,反而“哦”了一声,帮他掀起了搭在门口的帘子。

      呵,嘴硬心软的小子。

      江沉舟出了门,又问:“你师哥在做甚?”

      “在……在听戏班的人唱曲。”蒲从心脸色颇有些古怪。

      “啊?”江沉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三更半夜,有这雅兴?

      两人沿着路走到门房,远远就听见里面一个清亮的声音正唱着: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十年前春水坊旧事,木芙蓉的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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