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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翟大人,啊不江仵作邀请你进行一对一谈话 ...

  •   “验,鼻内无烟灰,口内有,喉内无,系死后焚烧。唇口黑,似是缢死。”

      江沉舟勉强验着尸,但尸首损毁得厉害,连面容都辨认不清。

      他摸到脸颊,发现在一片焦黑中夹杂着点点的白。他用小刀刮了些许下来闻了闻。

      “验,面上有蜡痕。”

      他验完了站直,脸又白了三分,翟松搬垫了软垫的胡椅过来,江沉舟洗了手就窝上去,怀里又被塞了个滚烫的汤婆子。

      这具戏台上燃着的尸首并非什么红衣舞伎,而是没了踪影的管家苟安。

      那串能打开赏梅园大门的钥匙串平日里都是苟安管着,如今跟他的尸首一起出现在了戏台上。

      他被吊在戏台的横梁下,穿着那身绯红舞衣,衣服上沾了桐油,一点就着。翟松带着苟府家丁们灭完火,他身上已经被烧得很厉害了,脸上尤其严重,把木芙蓉园里所有人都凑在一起依次确认,才确定死者是苟安。

      但奇怪的是,戏台上铺着的氍毹浸满了了水,横梁也只是被熏得黢黑,并未被火焰波及。

      烧得不成样子的只有穿着红衣扮成所谓“秋海棠”的苟安。

      园子里的人被翟松聚集在苟家会客的主院里。

      他们见识了翟大人踹门的那一脚和雷厉风行地戏台救火,都老老实实地呆着等候问询。

      苟璧见验完了尸,又陪着笑脸道:“大人,我瞧着这事着实诡异,但这也折腾半宿,大人您不如先歇……”

      “歇什么呀?”江沉舟端着茶碗,热汤进肚,他的眼睛也染上股劲儿来,睨着苟璧,“苟老爷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也能睡着的?这是又要喂我们大人喝含春笑了?也是,苟老爷杀人都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这园子里保不齐埋了多少冤案呢。”

      他这会子对苟璧窝着气,平日里腹诽的话都不藏着掖着,反正翟松已经把一院子人理的服服帖帖,他也不妨狐假虎威,兴师问罪。

      苟璧脸色铁青,他单知道他派去的女人没得逞,谁知这翟松身边的所谓师爷不仅知道宴席菜肴的门道,连他在汤绽梅里下了含春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看着江沉舟神色如常地拿着刚摸过尸首的手剥着桌上的贡橘吃,苟老爷咬着牙,心道:是个狠人,难怪油盐不进的翟松器重。

      他也只得笑道:“嗨……瞧您说的,我自家园子里出了这种事,那场面又骇人得很,慌不择言而已。”

      苟老爷想打个哈哈过去,翟松是不会同意的。

      “你所说杀死的秋海棠何许人?春水坊又是怎么回事?”他问。

      苟璧眼神有些迟疑,勉强笑道:“春水坊是个戏班子,十年前因着我母亲病重,父亲就买了那戏班四个孩子给她解闷,秋海棠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十年前她就伙同另外两个小孩偷了我家不少银钱跑了,到今日也没追回来,我母亲也因此郁郁而终。我心里有恨那,没想到她还敢回来,又整出这装神弄鬼的把戏,还……杀了我那管家,这才一时气愤,说把她杀了那话。”

      他说到这,似乎有些义愤填膺了,“要这园子里的事当真是她做的,那可真是死不足惜!”

      翟松并不理会他这番表演,道:“薛捕头和从心梅戴已将园子翻了个遍,人也一一对过,并没有多出来的人。你把事情往一个不存在的人身上推,太急了些。”

      苟璧脸皮厚得能糊墙,道:“这木芙蓉园大得很,她要有意躲藏,或是混在人群里,找不到也不奇怪啊。”

      江沉舟冷笑道:“苟老爷的意思是我们县衙办事不力了?”

      “这……”苟老爷一边暗骂,一边思索着怎么转移话题。

      却听坐在角落里一直拿帕子拭泪的木芙蓉忽道:“老爷……您说当年我的弟弟妹妹们是偷了钱跑了,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像那白布上写的……淹死……摔死……烧死……”

      “够了!”苟璧一听到后面几个死字,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耗子,叫起来,“我说的还能有假?!夫人是被吓昏了头了,快扶她下去歇息!”

      木芙蓉又淌下泪来,身旁的小丫头拉着她,她却不知哪里生了力气,硬拽着不走,期期艾艾道:“老爷,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杳无音讯,是因为恨我才一直不愿来见我吗?是因着我嫁给了您吗?毕竟……我也曾是春水坊的人哪!”

      苟璧没想到素日里从来温顺柔和的木芙蓉在这时候居然整这一出,偏当着众人的面他已经够失态了,不能再发作,否则他以往营造的宠妻形象就全碎了。

      他只得温言道:“夫人,你累了……”

      “苟夫人是该单独歇息一下。”翟松打断他道,“不如就去偏厅坐会儿,我也有些事想问问夫人。”

      苟璧有些惊慌失措,道:“大人,这怎么好……”

      立在门口的薛钦元道:“县令大人要问话,修要多言。”

      他牙齿忽然不漏风了,手不经意地扶在腰间的佩刀上,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瞥向苟璧。

      江沉舟在屋子里没看错,认真起来的薛老六确实有些阴森,能让苟璧立刻闭嘴。

      翟松没有回身,只是侧过头去看苟璧,如鹰捕猎前的凝视。

      “苟璧吗,命案为先。汤绽梅里下药的事,之后我再彻查清楚。”

      苟璧铁青着脸,僵直在原地。

      翟松不再理会他,伸手请木芙蓉往偏厅去。

      江沉舟忽道:“大人,园子里还有许多人要问,不如我来和苟夫人聊聊?”

      这是他头一回在案子里作这种提议,翟松明显睁大了眼睛,露出了对他而言十分惊讶的表情。

      江沉舟装作没看见,从胡椅上起身,跨过火盆,走到木芙蓉和翟松身边。

      “好。”翟松看着他的眼睛,答道。

      苟璧眼睁睁地看着江沉舟和木芙蓉往偏厅去了,气得直咬牙却无济于事。

      这边翟松也不再管他,而是去了门房。

      刘幺儿和他的戏班庆安班先前没出现在赏梅园,是因为他们被苟璧扣在了暂住的屋子里。

      苟璧因着刘幺儿私收金狸奴和演那出戏单子上多出来的戏的事,对戏班起了疑,放了话谁也不准放他们出去。

      赏梅园里出事后,他们才被一起带到了主院,候在门房里,让梅戴看着。除了刘幺儿,还有四个乐工,六个舞伎伶人。

      翟松在门口没进去,听见梅戴那一贯朝气蓬勃的声音响起。

      “教坊司寅时便要起来练功??那也忒早了?

      “那还是如今这般好,哪里都去得。刘班主你说是吧?

      “姐姐们舞跳得好,原来歌唱得也如此妙,那话怎么说的?如听仙乐耳暂明。”

      这么一会功夫,这小子就已经和戏班打成一片了。

      梅戴长着张人畜无害的脸,又有糖罐子泡出来的嘴,还被江沉舟灌了半肚子墨水,说话头头是道,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何况,他原本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孩子。

      这是他的长处,也是翟松派他看着戏班的原因。

      翟松没有在门房逗留,而是绕了一圈,去了江沉舟和木芙蓉谈话的偏厅。

      他同样没有进去,只是轻声走到檐下,靠着窗边。

      正巧听见一句:“愁事不知年正少,春风簌簌满芙蓉。”

      翟松脚下一顿,停在原地有如冰雕。

      是江沉舟。

      紧接着,木芙蓉的声音响起。

      “殇情不解人已老,秋雨徐徐落海棠。”

      ——

      江沉舟坐在木芙蓉对面,听她念出这首诗的下半段,如同撕开了岁月的卷面,回到了那个飘着雪的除夕。

      “小公子,多年不见,瞧你如今安好,芙蓉内心甚是喜悦。”

      木芙蓉虽有疲惫之色,仍笑得安然。

      江沉舟也笑着,却是自嘲,“夫人,江某初见你时不过阶下囚,如今也是一介草民,当不得小公子三个字。”

      “你……”木芙蓉似有些迟疑,但终究没有追问。

      江沉舟道:“夫人不必紧张,我只是想跟你叙叙旧。那年在平阳县多亏你们,我过了个好年。春水坊的两大当家舞姬——木芙蓉和秋海棠合舞的《戏春》,我至今印象深刻。”

      他说着,眼前不由浮现出画面。

      ——

      十年前那个冬日寒冷依旧,他缩在驿站的角落,已经发灰的皂袍完全不能抵御墙角窜入的寒风,手腕和脚腕被镣铐勒得紫红。

      外面张灯结彩,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远处隐隐有丝竹声。他把头努力往窗边靠了靠,想离那氛围更近些,就听见那素来跋扈的差役老贾大着嗓门道:

      “今儿除夕,安济寺有春水坊的献艺,给你们开恩了,都去看看。”

      身边一片谢恩声,他也连忙俯首跪拜。

      手脚都冻得僵硬,镣铐结了冰,往地上生坠,他依旧走在押解囚犯的最后,穿过人群看见戏台上上下翻飞的两个身影。

      如同两生花,如同蝶双翅,台上舞姬明明两张脸在浓妆下相去无几,穿着的也是一模一样的桃红舞衣,还是能轻易分出区别,一个柔和婉约,一个热烈飞扬。

      她们鬓边都别着花,柔婉的那个别着朵芙蓉,热烈的那个则是朵海棠。

      江沉舟看得怔忪,眼眶久违地热了,面前热闹欢快的戏台逐渐模糊。

      他曾有两个贴身侍女,一个叫芙蓉,一个叫海棠。

      芙蓉总是安静地在他身边为他研墨,日常起居几乎无微不至。海棠则在他溜出府玩耍时给他打掩护,讨他份例的果子吃。

      海棠死在他被禁足的第一年。

      神威侯府倒台后,女眷被集中发卖,芙蓉亦在其中,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再见。

      家破人亡,流徙途中,哪怕是捕捉到往昔的一缕残影,都足以叫人神伤。

      江沉舟埋下头,在一片喜气洋洋中泣不成声。

      一曲终了,两名舞姬下台发放安济寺准备的馍馍炊饼。她们连名字都如出一辙,木芙蓉与秋海棠。

      人们过年看了舞乐,还有吃的拿,个个喜气洋洋。

      到他面前时,那簪芙蓉花的舞姬木芙蓉许是看他眼睛红红的怪可怜,给了他两个热乎乎的馍馍,又塞了一把花生。

      他许久没吃过热饭,手都在抖,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多谢姑娘,我无以为报,能题诗相赠吗?”

      说完了,他又觉得实在可笑,人家是疯了要一个囚犯题的诗。

      但木芙蓉笑得温柔,喊在另外一边的秋海棠去跟写福字的摊主讨了毛笔红纸过来,软声道:“小公子愿意给我姐妹二人题诗,是我俩的荣幸。”

      江沉舟几乎握不住笔,颤颤巍巍地在纸上写下:

      愁事不知年正少,春风簌簌满芙蓉。

      殇情不解人已老,秋雨徐徐落海棠。

      他从前题诗无数,连下雨时无聊写的诗都被拿去吹捧,京城的店家无不挤破了头想求一首他的诗招揽客人,王公名门的公子也总想讨他的赠友诗出去炫耀。

      可他从来肆意妄为,只随性地写,内容也大多桀骜不驯。

      少年不识愁滋味,待到知时,却早已欲说还休。

      不曾想,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过是首写得歪歪斜斜的无名诗,木芙蓉却记到了现在。

      ——

      “没想到,你依旧带着这朵芙蓉花。”

      江沉舟看着木芙蓉鬓边的淡粉芙蓉,笑道。

      似乎是也想到当时的情景,木芙蓉露出个和从前一般的温和笑靥。

      “也多谢江先生的赠诗。那之后我们请人誊写了挂在戏台两侧,因此招揽了不少客人。春水坊生意愈发红火,名气也越来越大。”

      江沉舟抱着汤婆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听见木芙蓉说道:

      “后来,蓉州的大商贾行商至平阳县,来看过我们的戏后,便把整个春水坊买了下来,说他的妻子病重,想带我们回去给她解闷。”

      说到这,木芙蓉似乎迟疑了一下,但很快便接着道:

      “那位大商贾,便是……夫君的父亲,苟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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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翟大人,啊不江仵作邀请你进行一对一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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