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婚》刈什

26、第 26 章

　　婚期前一日，李顾将赵尘星送回家。

　　赵征迎出来，一脸受宠若惊，揣着袖子拘谨地跟在后面。

　　赵尘星时不时看向他，满心无所适从。

　　这还是赵征第一次站在她身后，虽然没有什么深意，但觉得浑身不自在，又隐隐的失落。

　　她姓赵，站在从小长大的家中却像是和这里割裂开，原本不能时常坐立的大堂不见了遥不可及的宽广和威严，她甚至觉得狭窄和不起眼。

　　原本高大冷漠的父亲和心机深沉的继母两鬓斑白，皮肤沟壑纵横，不见了刻薄和尊贵，揉着袖子低声赔笑。

　　赵尘星看向摄政王。摄政王处之自然，还是那般雍容华贵，谈笑自若。

　　“明日本王来接她。”摄政王一手手指放在膝盖上摸索布料，一手撑在桌边，“今日便不用饭了，年后赵卿南方赴任，本王再与尘星送你们。”

　　赵征忙道：“王爷……”

　　她话未尽，赵尘星忽然站了起来，在父母愕然的目光中盯着摄政王，胸脯微微起伏，眼眶却红了。

　　摄政王也坐直了些，等着她发话。

　　李顾一直知道回到赵宅她心思会活跃起来。

　　赵尘星从来懦弱，连流言蜚语都害怕得睡不着，怕同侪想她二嫁之事差事屡屡出错，可懦弱的人才是最可能不顾一切的人。

　　便如赵尘星。

　　她会因为章灵玉一句“万物始终，坤泽与乾元”而心潮澎湃，只因为这句话将坤泽放在了乾元前面。

　　因为坤泽开设恩科，别人一句“对，看书，然后科举，然后做官”而临窗苦读。

　　更会因为章灵玉的劝说，“等你做了官，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占一个小小的位置，许多坤泽的命运就会不一样了”，科举失败多次也不放弃。

　　赵尘星，外表柔弱，骨子里都是刺的人。

　　李顾看着她。

　　外面雪碎碎的，在枯萎的枝头跳跃，为赵尘星铺就白色的背景，荒凉而沉重。

　　她却穿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锦衣，嫩绿搭配绯红，色泽明丽，连衣袖上的海棠都精贵极了，衬得她不像个多愁善感的困顿之人。

　　“我……”她倔强地看着摄政王，不管赵征夫妇如何慌乱，她自己做了一会有父母支撑的孩子，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不要嫁给你。”

　　若杨柚是第一次，那她决不能沦陷第二次。

　　“我不喜欢你。”

　　摄政王和赵尘星，不是一般的权贵和普通人，摄政王生杀予夺在一言，杨柚不喜欢了只能辱她责她怪她，摄政王却能杀她，她不想和他有交涉。

　　“我害怕你。”

　　一个世子杨柚已经让她沦为笑柄，她怎么还敢招惹摄政王。

　　赵尘星说完，跌坐在地上，这短短的三句话像是耗费了半条命，抽干了精力，让她本不健壮的身体支撑不住肩膀。

　　一时无人说话。

　　“是吗？”许久后，李顾脸上一如既往的淡然，甚至是好整以暇地俯视她，“那明日的婚事呢？本王宴请了大半个朝廷，陛下也会亲至。”

　　“你不要嫁给我，不喜欢我，害怕我。”李顾看向赵征，再看向孙氏，最后再次看向赵尘星，“可你见过几个坤泽的婚事能自己做主？”

　　他推动轮椅靠近赵尘星，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闹，闹完了还是要与我成婚。你怕，怕我，可我哪里不好？赵尘星，你扣心自问，现在除了我还有哪个乾元敢要你。”

　　李顾说完，不再多言，扬手让侍立一旁的慎行来推他出去。

　　“王爷……”一旁的赵征吓白了脸，要留不敢留要说不敢说，一时间脸色难看至极，而赵尘星失了力，原本还能略微坐直的身边彻底坍下去。

　　坐上车时，李顾难得说了一句：“我让她很伤心。”

　　慎行和惊语看着对方，默契地没有说话。

　　等人上了车，惊语撞慎行胳膊，问：“你觉得王爷如何想的，娶这么个坤泽做正君。”

　　慎行是从小陪着李顾长大的，那时候李顾还是皇子，住在皇宫里，皇后东山祈雨回来的路上给他捡了个小孩，他给他取名叫慎行。

　　所以慎行陪着李顾时间最久，最了解他。

　　李顾一直都没有什么肆意挥霍的年纪，从小到大都很沉稳，持重端方堪比老人，唯一一次让人觉得他也是个有心之人的时候是平山之战中他脚部中箭，再也不能站起来。

　　那是皇后薨逝的第二年。

　　先帝在皇后死后身子每况愈下，在听闻爱子出事后将人召回京中，放在身边看顾。慎行记得，有一段时日，李顾过的是浑浑噩噩的。

　　整个夏季过去才回过神来，接受身残的事实，也在那年的秋天，府里一个学生带了他妹妹来求见。

　　慎行至今没忘，那两个小孩走后李顾说的话——那个小孩，眼里总在忧伤，这么小的年纪在忧伤什么？

　　于是无所事事的安王找到了自己的乐趣，他开始留意那个叫赵尘星的小孩。

　　然后嗤笑杨世子眼光好，小孩长大了定会很好看。

　　李顾的话成真了，那小孩长大后确实很好看，性子也好，内敛不失真诚，沉稳不失活泼。

　　慎行第一次察觉李顾的不对劲是在赵尘星十六岁时，科举刚开始有坤泽一科，但没什么人报名，有也被父母或者夫主拖回去关起来了。

　　成为摄政王的李顾却特意去到户部和吏部，看似随意实则目的明确的说：“坤泽一科倒像是摆设了，是本王做错了决断，还是坤泽当真如此不堪？”

　　那年之后坤泽科考再也没有被阻拦过。

　　慎行没有多想，可摄政王却在封官那日登上高楼，指着一个又一个坤泽，说——潮期真的误事。

　　坤泽第一次科考，不论是题目还是要求都是宽松的，以后就会难起来，被潮期耽误了真的很让人委屈。

　　慎行特意去查了那年因为潮期而耽误科考的坤泽——赵尘星。

　　是心思不一般了，还是真的只是觉得可惜，慎行不敢多想，毕竟摄政王从未表现出对赵尘星的不同。

　　再后来就是赵尘星三年的名落孙山，二十岁时的高中探花。

　　那日桃花展开，海棠在雨下如丝如雾，小雨落在水里溅起水珠，摄政王依旧登上高楼。

　　他看见摄政王闭着眼，然后指尖虚虚指向下方一人，说：“小柚快回来了吧。”

　　他还没说话，只听见礼官高唱——坤泽一科，进士一甲第三名，赵尘星，盛都人士。

　　他们都向下看去，只见摄政王点中的人穿着红衣，手拿株桃花站在半开的、巍峨的红门之前，春风吹过，吹拂起她的衣角，可是明明之前她手里是没花的。

　　慎行一想就明白过来。

　　探花要向尊者献花，乾元和中庸能见皇帝，封官日前礼官都会嘱咐一下，坤泽多是被遗忘的。

　　赵尘星见其他两个队伍的探花都手拿鲜花，她自然觉得这是规矩，跑出去就近采了株桃花。

　　夸进门，她不经意抬头，看见了高台上的人，太远了她看不清是谁，但能感受到那人也在看她，出于礼貌遥遥颔首，归队等候。

　　高台上，李顾抚摸袖口的手一顿，道：“她是看见本王了？”

　　慎行道：“是。”

　　李顾就道：“去将那桃花给本王要过来。”

　　坤泽一科只是应付个章程，唱名后能进殿的只有其他两科，赵尘星注定献不了花。

　　与其掉在地上，不若给了他。

　　李顾回到府中，天已经黑了。

　　赵尘星是个规矩的人，从不会乱动他的东西，也不会到处走动，也就无从得知摄政王书案上有一本《百诫书》，书里有一株桃花。

　　李顾站在墨绿珠帘后看着那株花，想起赵尘星穿红衣的样子，满朝文臣都穿朱衣，没什么稀奇的，但赵尘星穿起来很好看，好看到他一直分不清晚霞和朱衣谁更绚丽夺目。

　　夜里，李顾做梦了，走马观花地冷眼旁观赵尘星长大。

　　他觉得那孩子可怜，在暗处伸手扶了多次，可随着年龄渐长，孩子变成了大人。

　　乾元和坤泽的关系不会纯洁，他自然动了心思，开始没发觉，可在大长公主府邸，姑母要给他安排房里人时他拒绝了。

　　大长公主笑道：“也确实，姑母府里的人不若你府里人好看。可顾儿别忘了，你还未成亲，可不能先给了什么位份，孩子也是不能有的。”

　　是私宴，大长公主说话不忌惮，想说什么就说了，李顾也未多想，只是看向大长公主所指的谨言时，猛然想起他捡回谨言那日就是觉得谨言像赵尘星。

　　他得不到赵尘星，捡回个和赵尘星很像的人，放在手边教养着，不开心时便叫过来瞧一瞧。

　　瞧着这张五分像的脸，性子完全不同的人，有时也恍惚是养错了。

　　因为两人一点也不像。

　　李顾沉下脸。

　　那年他二十三岁，知道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是表弟的未婚正君，两人相许一生一世。

　　母后死前告诫他——你若有了喜欢的人，可不能让她伤心难过。

　　于是他便看着，看着那人是如何等待，如何糟践自己，如何失望，如何伤情。

　　他觉得，那人好像比他能叫赵尘星难过，二者相较取其轻，既然都是要伤心，那还是自己来比较放心才是。

　　梦里过得很快，李顾看见了老侯爷来找自己劝杨柚休弃世子正君。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愤怒多还是窃喜多。

　　只要赵尘星到他身边一日，他就不会放手。

　　视角有点乱，大家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