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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四十四 ...

  •   “我陪你走,哪里都去,千,你听见吗?”我的膝盖突然不听使唤,脱力地想要弯曲接触地面。
      “希,你果然是个温柔的好人,可惜我们…”话未说完,千再也控制不住地剧烈咳了起来,颤抖着的纤弱肩膀仿佛就要被震断。
      我一手扶栏一边小步向前走着,“千,没事的,会好起来的,你看,我们这几天不是很开心嘛。你愿意的话,我还会继续练习做菜本领,哪里的料理都可以学着做给你吃…胡子的处理也可以全部交给你,随便你怎样我都没意见。我们还可以四处旅行啊,就算是意大利,我也有很多地方没去过,我想让你一直做我的导游呢,千,不要就这样结束了啊,我们不是才刚刚开始吗?…”我渐渐靠近了他,我的声音中也渐渐弥漫出越来越浓的潮湿,眼泪一下子滑到唇边,苦涩地如同我勉强挤出的笑容。
      千的唇角轻扬,流出会意的微笑,像是突然想到了我和他在某件事情上拥有的亲密而神秘的默契。
      “千…”我喃喃呼唤,他那突然湿润了的黑眸钉子一样射入我的心,身后传来的轻微杂乱的脚步声却打断了我即将继续的告白。
      回头望去,ANITA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我身后一米开外之处,悄无声息,脸孔如同正被皎洁月光抚摸的精致雕像,美若女神,浑然天成。她静静看着前方的样子仿佛正在观看某出无高潮的话剧。而站在她身边的赫然是有过几面之缘的CLYDE,匆匆与我目光交接数秒后,他不再看我,用比起ANITA灼热得多的专注盯视无力地靠在栏杆上的千。
      我转过头,恰好窥见了千的脸上突然露出的一丝不易察觉,压抑不住的微笑,这微笑令我魂不守舍,令我惊恐不安。我徒然地向前伸出手臂,他与我已十分接近了,但我却触不到他,无论怎样也触不到他。
      “我这一辈子只做过三件忤逆你的事,第一件是小时候那次执意下水游泳,结果失败了,”千喘息着停了片刻后,勾起嘴角自嘲地一笑,“第二件是爱上了一个人并且希望能永远在一起,结果也失败了。”
      庄宜随着那淡若轻风的“失败”二字,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呻吟,仿佛被人击中胃部般弓起了背。ANITA并不做声,只是安静聆听。
      “第三件,恐怕就是抛弃生命,这个,总不会再失败了吧…妈妈。”千有点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牙牙学语的幼儿,“我这个过了保存年限的证物,还是应该销毁比较好吧?”
      我不明白他的话,但身后的CLYDE却一个箭步跨了上来,“你胡说什么呢!那些旧事你还念念不放地记在心里做什么!快回来吧,看看大家都为你急成这样,你不是总怕给人添麻烦吗?现在怎么无所谓了呢!”
      千摇摇头,目光转向正含泪凝视他的我,“希,有你陪的这几天,快乐得不像真的,所以…就不是真的。忘记我,就像忘记一个陌生人。你能做到的,对不对?”千温柔地提议,仿佛他真的相信我能做到,但那目光中,却空无一物,也许,有什么已经先行撤退,所以,他才会有那种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想再看的眼神。
      望着千病入膏肓般剧烈颤抖着的右手,我觉得心脏突然一阵阵的疼痛,而且每跳一下,动脉都会发出金属般地回响,我感到了自己的悲伤和无用,心中明明焦急不安,却无法说出话来。
      CLYDE深长的呼吸着,像是愤怒到了极点。他越过了我,朝千的方向扑了过去。千几乎在同时抬起右手,用那寒光烁闪的刀刃对着已然伤痕累累的左腕深深割了下去,残忍的刀尖不费吹灰之力就在我眼前撕裂皮肤,绞断血管。
      一瞬间,月色惨烈如血,我的眼前一片猩红,犹如定格的电影画面。耳边似乎传来过一声极轻的女性的呼喊,那呼喊在与空气互动之前,被硬生生截断,所以,我听到的只是卡在喉咙深处的怪异声响。接着,充斥脑海的只剩被放大到恐怖地步的液体滴落在甲板上沉重粘滞的节奏。
      结束了吗?所有一切究竟是在何时以何种符号标示终点的呢?是海面被重重砸破的巨响?还是甲板上鲜血构成的诡异图案?或者其实是登船宴上我漫不经心的那道目光?
      也许在那时,死就一直站在他的背后等待着他的决定了吧
      “Spenser!”
      Clyde焦灼的声音截断了我急促的喘息和诡异缭乱的思绪,茫然地抬起头四下环顾之时,有人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跪倒在地。
      探照灯亮了起来,在海面上徘徊。月也突然拨开云雾,飒然抛洒,如同洪流。甲板上顿时亮如白昼,光让所有人无所遁形,无处躲藏。
      我怔怔地看着突然聚起工作人员的船头,看着突然出现在视线之内的庄宜,他正奋力把身体探出船体,撑住栏杆的双手用足了力气,似乎将要腾身跃起。
      “姐夫,你去哪里?”我猛地大叫出声,声音响亮到怪异的地步,如同野人说出的第一句人类语言。
      庄宜的动作不自然地停住,像是被突然剪断扯线的人偶。
      “发生了什么…小希…?”姐姐站在身边发问,声音像被雕琢镂空的玻璃杯,随时都有破碎的可能。
      她那似乎控制不住的颤抖嗓音让我害怕与她面对。我上前抓住庄宜仍死死靠住栏杆的胳膊,不让他继续动作。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但事实上,这么做是多余的。
      庄宜也许早就失去再做点什么的勇气和力量了,当他僵硬的身体与我接触的瞬间,我就深刻地感觉到了。
      我用力抱住他突然瘫软下来的身体,不让他失控地倒在地上。他在剧烈地颤抖,仿佛正在被人撕扯着,缩起的肩膀像在努力逃避疼痛,同脸色一样惨白的嘴唇翕动着我看不懂的咒语,眼睛呆然看向前方,目光却同身体一样虚软,没有焦距。
      小丁走到我身边帮我架住了他无力的胳膊,姐姐沉默地站在近处,盯视地面。大家的神态都是我从来无法想象的凄惶,此刻我只希望自己不在这里。
      “但总要回去的吧?”小丁的声音干涩涩的。
      我不说话,只是望着为救援而忙作一团的工作人员们,听着被纷乱人流烘托出的嘈杂人声,恍若隔世。
      “小丁,麻烦你帮我把他带回房,小希,你想留在这里的话也行…”姐姐低沉地说,力量耗尽的声音。
      我缓慢地摇头,与他们一起转身离开。
      下楼梯时,我回头张望,独自站立的ANITA仍留在原地未动,仍然如同精美的雕像,只是,她的脸上如同深海底一般死寂悄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从中流露出来。

      回到房里,独自一人。
      这种时候,其实并不适宜独处,但似乎也不适合有人陪伴。
      姐姐的反应出乎我意料的冷静,先前的泪仿佛在脸上结了一层薄膜,掩盖住了应有的表情,无论是愤怒,悲伤,或是失望,什么都没有更让人不安。
      用冷水洗了把脸,发现镜中的自己也同样地失去了表情。

      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寒气刺骨。
      心上仿佛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正在往里呼呼吹着冷风,身体的温度在这样的攻势下急速下降。
      像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我也想找寻温暖,潜意识地打开已经逐渐放进什物的旅行箱,突然害怕我急欲寻找的东西已经不在。
      直到摸到和信用卡放在一块儿的烟盒,才放下心来。手指在黑暗中抚摸着那之上镌刻的小字,如同默读盲文。
      坐回沙发上,我打开盒子,和计算的一样,只剩一支烟孤独平躺其中。这一支,我原本打算带回岸上,带回家里,甚至带去加拿大。也许,今后只剩它可以陪我。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但没有料到,现在真的只剩它来陪我度过今晚。
      我点燃了它,烟草的醇厚香味搅拌着威尼斯的阳光进入口腔,然后滑过鼻端。
      那奇异的芬芳似乎在空气中凝成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不偏不倚地撞击在我的胸口。为了缓解痛苦,我更加用力地深深吸入,熟悉的香气安抚了我痉挛般疼痛的心脏,但却感到烟丝的碎屑粘在了唇上。
      “你卷的太松了,抽的时候会让你不停吐烟丝的。”恍惚中,千像那时一样坐在我的对面,笑意淡淡地评论着我的作品。
      我竭尽全力抵抗着回忆对我的殴打,但却无法争辩。
      “我该听你的…我后悔了…”我注视着手中正在缓慢释放青烟的物体,喃喃自语,“早知道会这样,就该丢了我做的,留下你卷的。谁能想到,到最后陪着我的还是我自己呢?”
      口中残留着不快,我狼狈地朝手中吐着烟丝,滚烫的眼泪一同落进掌心。
      我所攀附的,就是这样梦一般恍惚的爱情,而且,连消失的时候都这样残忍地轰然倒塌,留给我一个完全绝望的未来。
      伏下身,额头死死抵住膝盖,黑暗扼住了我的喉咙,剧痛和悲伤混合的某种阴暗东西悄悄萌芽,渗入体内,在身体的中心部位盘根错节。不成声的哭泣剐着骨髓,所有的力量从哭泣中喷射殆尽。
      除了这不能抵偿任何痛苦的哭泣,我什么都做不了。
      千,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你终于如愿以偿地销毁了自己。

      次日的婚礼照常进行。
      阳光灿烂的西西里,云朵在蓝天上构成宁静美好的抽象画,并固执地保持纹丝不动,大教堂美轮美奂,新人们笑魇如花。
      绝美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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