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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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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独自在那儿站了多久,千似乎也完全没有察觉到与他只一墙之隔的我的存在。
等到我恢复精神,再去看他时,他已不在那儿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除了残留的熟悉的香水味道之外,他的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连那唯一的线索也迟早如晨雾般散去。
颓然呆立,突然置身于巨大的思考空白之中。除了能清晰感受到冷汗沿着背脊的缓缓下滑,我什么知觉都没有。
回到房间内,只我一人。随便编了个理由,让姐姐相信了我现在想要独处的状况后,我便迅速从那让我烦乱的场合逃开。
我一直不敢与庄宜视线相触,但却按捺不住自己对他的注视,那是千爱过的男人,并且,现在也许仍在爱着,只是因时间空间的转变,而不得不向后退步,成了必须隐瞒隐忍的苦□□恋。多么微妙的感觉,又多么悲哀…
我换下礼服挂好,慢慢地松开领结,领结的系法还是姐姐在上船前花了不少时间教会我的,正手反手,又找了镜子帮忙,姐姐在骂了我不止一次笨蛋后终于发出赞叹的声音,“很帅啊□□学,我的脑子里还保留着你戴红领巾的样子呢,没想到你的进化是那么快啊。”
“接下来,该洗个澡吧。”我自语,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一路回来,因为心跳始终无法回到平常的速率,所以似乎已经耗去了我全部的力气。重重瘫倒在床上,所有缠结于心的东西随着我仿佛放弃掌控自身权利的动作纷然起舞,尘埃般悄无声息地在瞬间铺满了心的每个角落。
我并不在乎,真的。千,我已经习惯了,这次,你毫不刻意,却最深的伤到了我,呼吸之间,我似乎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吞下自己尾巴的蛇,是我才对吧?
被电话声吵醒的时候,感觉只睡着了几分钟而已。
“小希,见到你姐夫没有?我到处都找不到他…”姐姐在电话那头急切的发问,声音听来好遥远。
“我没见着,我一直在房间里。”我努力拉回已经散了的意识,同时惊愕地摸到了眼角的湿润。
“他不见了啊,小丁也在帮我找他,但是找不到啊…”姐姐的声音中带着哭音,仿佛小女孩般地无助。
“我明白我明白,我马上出来帮你找他。”挂了电话,我洗了把脸匆匆出了房间。
这已经不是我那个不拿男人当回事的姐姐了,正如我也不再是那个完全不能理解爱情为何物的傻瓜了,我们姐弟,终于还是在这样的混乱的状态下,被逼着向前跨了一大步,走出了自己安乐的小世界,非常愚蠢地把全部的感情交付给了陌生人。
走在甲板上,突然很想放声大笑,姐姐,你该相信我的,我早说你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这次旅行明摆着就是阴谋,姐夫知道一切但缄口不语,你义无反顾我劝也无用,我们就是这样踏错了舞步,随着那个荒诞的节奏,一步步地来到了这个无法逃脱无法回避的场所,一起等待着某个时刻的来临。
千,现在的我,竟然有点恨你。
头顶是被黑暗层层拥裹的天幕,苗刀般崭新的月亮冷冽凛然,四周的星沉默地竖起光锥,勉强拼凑出了残破的光,船的每处似乎都被那稀薄的光线统一成了阴暗冰冷的所在,仿佛处处都藏着什么阴谋。
我有点后悔未带照明工具出来,藉着不知为何暗淡下来的灯光,我缓步走着,其实几乎可以肯定姐夫现在的下落,还有这个必要去找吗?非要用眼睛证实一切才能甘心?罢了罢了,先沿着甲板绕一圈再说吧。
冷风倏然掠过体侧,我战栗了一下,风中似乎有人在小声说话,刻意压低的嗓音。
我快步向前,一边仔细分辨着被风带到我身边的熟悉香味和…让我惊骇的血的甜味,我没有想到,这两种味道竟是如此契合,仿佛天生就该如此搭配。
脑子里一片混乱,步子也踉跄起来,好不容易冲到船头,却见到了姐姐和小丁,两人正被钉在地面般地站在那里,方向一致地看着某处。
几米开外的角落里,仿佛有刺客正在屏息等待,在古怪的静之中酝酿着让人心生惧意的空气。
我上前跨了一步,对着那模糊的黑影叫道,“姐夫,是你在那里吗?”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惊讶情绪。
“姐夫,你和谁…在一起吗?”我朝那黑影靠近,胳膊却被小丁一把拉住。
“好像是…叶家少爷。”小丁的声音从未那么苦过,乱七八糟的情况把他彻底弄懵了吧?
“我知道,”我平淡地应他一句,一边藉着残月赐予的冷光偷偷看看姐姐。
姐姐的脸异常紧绷,仿佛所有的表情已自她的脸上被冲洗殆尽。在我注视她的那几秒内,她却突然睁大了眼睛注视前方,满脸的惶恐与惊慌。
我回头迎向那突然被黑暗勾勒出的纤细轮廓,千笔直地站在那儿,庄宜在他身边,同他保持不离不疏的距离,在那个被月光匍匐的小小区域,两人仿佛行为艺术表演家,仅仅表现着“站立”这一主题。
千看上去同平时无甚区别,表情平和,眼色如水,唇角挂着薄薄笑容,但他那小半截被液体浸染的衣袖却让我触目惊心,无法把视线移开。
“你是傻瓜吗?为什么要这样不肯罢休地伤害自己啊?”我应该怒吼的,但发出的却是剧烈颤抖着的嘶叫。
“啊,我只是…喝多了…”千灿然一笑,炫耀珍宝似地冲我扬扬右手,手中的白刃闪着令人惧怵的寒光,“身体热得难受,想着把血放些出来会不会好过一些,”他孩子一样地解释着,一边抬起被浸湿的袖子紧紧裹住的左臂,月光下,清晰可见两、三条裂痕在手腕内侧绽开,所幸看来不算深长,如今也已互相勉强地咬住了对岸的皮肤,使得红色的液体继续滞留体内部呼呼的奔跑。
“姐夫,为什么不带他去包扎呢?你们,这样坐着…等什么?”我稍稍放心,转而大声呼唤表情呆滞的庄宜。
庄宜抬头注视我,像在用极慢的速度凝视镜头,然后,只是摇头,与深入肺腑的叹息合拍的节奏。
“为什么要包呢?那样…会更热吧?”千醉鬼一样的喃喃自语,语带喘息。反复打量手中的水果刀后,膝盖突然一软,跌倒在了地上。
我快步上前,想要施以援手,却被庄宜突然而来的冰棱般的视线阻止,与那视线截然相反的,他蹲下身,手掌抚上千凌乱的黑发,缓慢细致地一下一下,毫不急躁,仿佛愿意就这样替他梳理一辈子。
他用这样亲昵的动作对我下了“不许靠近”的命令,似乎在明示着,现在的千,愿意接受的人只有他一个。
心突然缩成了一团又小又皱的物体,我下意识地回头注视姐姐,她也正看着我,眼神慌乱愤怒到近乎灼热的地步。身旁的小丁也是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我在那一瞬间竟然走神地想奉劝小丁转行。如此好的新闻素材在前,居然同我一样只会傻看。
僵持和沉默,我总想逃避的东西,如今以最糟糕的形式出现在我面前,我动动嘴唇,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算语言能力侥幸恢复了,那么,第一句话该对谁说呢?
“千…”我低低地唤他,如在召唤陷入时空隧道往来彷徨的旅人。
千抬起低垂的头,用眼神回应我,脸上有种似有似无似笑非笑的苍茫神情,就像黄昏时分,海上迷蒙的雾气。
“千,不管怎样,不要做傻事好不好?我们先去处理下伤口,接着我会一直陪着你,有什么难受的事尽管对我说,我什么都愿意听,千…”我努力稳定自己发颤的声音,装做若无其事地建议,
但这次却没有生效。
千一动不动,安静地跪坐。双手撑地,右手的掌内,凶器幽幽释放冷光,几乎让人无法相信那仅仅是一把水果刀。
我深呼吸一下,刚想继续劝说之际,庄宜的手突然被千拨开,温柔的抚摸瞬间结束的同时,千也重新抓紧了手中的刀。被他没有任何预见的动作吓了一跳,我唯一的反应就是追出去几步,目光触到庄宜纠结着茫然痛苦的眸子时,千已站起身来,矫健得仿佛一觉醒来的猎豹,他快速地向后退去,与我和庄宜同时拉开了距离。
我大声叫他,他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路奔跑,转眼已到了船的最前端,我紧跟其后,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急促杂乱的呼吸声。
千,我到现在才真正相信,你早有心一死了之,只是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了你的浮木,在那样的洪流面前,我根本孱弱得如同随波逐流的小树枝,怕是连自身也难保。
自那部电影之后,船头被视为相当浪漫的地方,闭目站立,海风会让人产生正在飞翔的错觉,但当我清楚看到站在那儿的千时,我却一阵眩晕,几乎需要扶住栏杆才能站稳。
月色惨淡苍白,却未曾略去一丝血的殷红,我呼吸着空气中越来越粘稠的血的气味,远望着千让人费解的表情,他的视线并未落在我身上,穿过透明的我,那目光紧紧咬住我身后的某人,这样用力的注视简直可以用凄厉来形容,但他的唇角却微微扬了起来,仿佛正在淌下鲜血的手腕与己无关。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傻瓜…”我喃喃道,“小丁,去报警。”回头嘱咐,却见姐姐满脸都是泪,我眼一热,不敢看她。
“不用了,没有意义了,”千突然出声制止我,“希,能不能准许我任性一次呢?”
“没有人会准许你这样做,眼看马上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大家都会回到原先的轨道上去,你为什么连两天都等不了呢?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放弃呢?”我大声叫道,声带都感到了痛楚。
“神在惩罚我,”千无力地靠在了栏杆上,“我原本以为远远看一眼就足够了的,但我忘记了,我是早就失去轨道的人啊…再也回不来了…”
“不要死,千,你不能死…”身后的庄宜突然出声,用成年男人的声音发出了孩子一样的哀求。
那声音刺得我的背脊隐隐生疼,我咬住了嘴唇。
“我知道那条路我只能一个人走完,但走下去实在太辛苦了…”千轻轻咳嗽着,想抬起左手捂嘴,但那手却始终无法到达目的地,一再软绵绵地垂下,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