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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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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兴奋感尚未退去的时候,舞会开始了。被轻易煽动的新人们纷纷自在起舞。姐姐与姐夫喝着甜酒,一起等待喜欢的曲子。
我找到小丁,拜托他帮我照顾姐姐的伴娘。
有点不安,刚才为什么没见到千?这样的场合,他们主角三人难道有理由可以不出现吗?我没有目的地四处寻找。
上天垂怜,在我开始留意的同时,千出现了。
依旧美丽惑人的ANITA正在接受访问,千笔直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没有表情地看着别处。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黑色,窄身剪裁的黑色织锦礼服让他看来比平时更为诡异高贵,黑色纽扣的白色立领衬衣恰到好处地配合着他冷淡的表情,我仿佛见到了初次邂逅时的他,妖冶决然,与我无关。
“果然还是会有阴影啊,自己的妈妈再婚,任凭他再坚强也总会低落的吧?”小丁不知何时潜伏身边,低声说。
是低落吗?恐怕不仅如此吧?
我熟悉他的表情,他低落的时候表情会变得懒散困倦,连眼皮的眨动速度都会因此变慢,像是入冬时分的蛇,而绝不至于像现在那么的冷。
因为这几天的相处,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他的底色。尽管在我身边,千努力地恢复澄澈,但在他的世界,终究,还是被染上些许颜色更安全吧?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灼热的视线,千转脸迎向我,毫不意外地扬唇微笑,经过测量的完美角度,自然至极。但那含有某种冲动的视线,在他淡如人偶没有表情的脸上,仿佛是对外表明自身存在的唯一媒介一样。
“千…”我不自觉地出声叫他,我想几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也许是冰凉的手。
千极慢地摇摇头,眼中的光攸地黯去,嘴唇翕动了几下。我看不清楚是什么,极想过去问他,但小丁一把拉住了我。
“喂,不是说帮我问问叶家少爷访问的事的吗?如今都快下船了,到底行不行啊?”他压低声音问。
无名之火瞬间席卷身体,我的手几乎快要不受控制地去揪他的衣领了,他在那同时又说,“咦?他去哪里了?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好像完全没有发现我的愤怒般的单纯语气。
我忙回头朝那儿看去,千确实消失踪影,不知逃向何方。
“我去找他。如果姐姐问起,帮我应付。”我简单甩下话就朝外跑去。
走廊上没有人。
整座邮轮仿佛被人施了咒,空气吸走了所有声音,过分安静。所有的生命体都悄悄藏匿,徒留华美的壳。我踩在高级地毯上,双脚被绵软托得更加无力。从走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被墙上精致的玻璃浮雕和壁画注视着,急得出汗的我显得愈发的愚蠢。
“你回房间了吗?”我喃喃自语,大口呼吸,往回走去。
“没想到你说的下次来得那么快啊,庄先生。”千的声音突然响自不远处的走廊拐角。
绷住的空气被他毫无掩饰的清亮声音划出了裂痕。我站住,好奇心驱使着我停下脚步,现在的我,哪怕付出代价也想知道,千将怎样面对与他必然有过瓜葛的那个人。
因为地毯的高级,我才得以没有任何动静地接近了了音源地。
“你,还好吧?”庄宜的声音很紧张,仿佛努力很久才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只是去洗个脸而已。”千平淡地回答。
“我说的…不是现在。你知道的…”
“久别重逢的问候下午已经进行过,不用重复了吧?不过如果你那么在意答案的话,我再回答一次就是。我很好。”千轻轻笑了出来。
“你在骗我…你一向不会说谎的!”庄宜的语气中有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庄先生,我很困惑,你凭着什么认定我过得不好呢?难道我的不快才是你幸福生活的基石吗?”
“你看上去明明不快乐…”庄宜孩子般的嗫嚅。
“我们只是碰巧在同一条船上而已。谁都没必要为我的情绪负责。”千咳了一下,“我该回去了,请你让开好吗?”
“真的只是碰巧吗?千,难道一切不是你设计的吗?不管是旅行的路线,还是被选中的我,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呢?”庄宜的声音亦苦亦甜,我的掌心突然渗出汗水。
千悠悠叹息着,“确认我的刻意能让你安心吗?那我承认下来就是…”
“千!不要敷衍我!“庄宜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好几个分贝,那渗透着哀求的怒意几乎被我全部感知,我被他在瞬间表现出的软弱震住了,一动不动地靠着墙,和他一起等着千的下文。
“你…让我走吧。”千的声音也突然失去了先前的硬质。
“不让。”庄宜近乎野蛮地压低声音吼叫,随着话语落地,走廊那头传来近似扭打厮缠的身体碰撞声,衣帛暧昧的摩擦着,在越来越混乱粗重的两人的呼吸声中,千突然发出一声因疼痛而抑制不住的呻吟。
我也几乎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自觉地握拳,指甲突然刺痛了手掌。
“我…已经在避开你了,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千的声音仿佛幼小的孩子,悲哀得徘徊在无声边缘。但我却清晰地接收到了,也许因为那也是我的台词。
“如果真的是躲避,为什么我的身上,总残留着你视线的温度呢?千,告诉我,我…还在你心里,对不对?”庄宜的嗓音突然沙哑。我摒住呼吸,这个答案,对我也同样重要。
“我们分开的时候,你说过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口。我没有选择,只能努力相信。所以为了疗伤,只能把你丢出记忆。抱歉,我真的离开太久,我得回去了。”
“那句是谎话,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谎话。什么时间能治愈伤口,时间那玩意儿根本什么作用都没有。”庄宜低低的声音像在诅咒自己。
“你会用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来安慰我,你觉得我还会认为自己有什么分量吗?”千无意义地哼了一声。
“我是差劲透顶的男人,那个时候是我不好,我的力量不够,又没能坚持。所以才不得不…”
千打断了他的道歉,干脆地说,“不要再提过去了。我从来没说过你不可以借助我的力量。但你愿意把自己当成王子孤军奋战,你愿意只身攻打高地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包括最后说句‘无能为力’丢下我不管。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软弱退出,讥讽重新进驻千的声带。
“怎么会没关系…我还爱你啊。”庄宜苦涩地告白,躲在暗处的我一阵晕眩,几乎要扶住墙壁才能站直。庄宜,事到如今,你打算做什么?难道,你把对姐姐的承诺当成了儿戏吗?
“庄先生,请你不要忘记你们这次旅程的目的,也别忘了你的新娘正在等你回去邀她共舞。我的胳膊被你抓得很痛,你放开我吧。”千异常的冷漠,仿佛那灼热的表白并未进入他的耳道。
“我没有忘记…所以我才说我是个混蛋。”
“一直都是。”
“这我承认。我总是伤害了别人而不自觉。千,你恨我吗?”庄宜问。
我的拳头在打着颤,激动得无法控制,如果他再继续纠缠下去的话,恐怕我对他的感情也只剩下恨了,非但如此,我还会狠狠揍他,为了姐姐,也为了千。
“我的存在已经伤害了很多人了,”千停滞几秒说,“所以基本上,你是无辜的,你只是无力同她抗衡罢了。”他的声音慢慢地沉了下去,带着我的心一起。
“千…”我在心里默默唤他,如果现在我从暗处出现,你愿意借助我的力量吗?
“那你原谅我吗?我实在想见你快乐自由的样子。否则,我会一辈子无法释怀。”庄宜谦卑地请求着。
沉默了一分钟,千叹息道:“我累了…庄宜,不要再闹了。我不曾怪你,并且如果你真想见我快乐的样子,就放我回去喝几杯,到时候我说不定会开心到让你吻我。”
“你让小希他吻过你了吧?”庄宜欲言又止。
千突然大声笑了出来,其中竟包含着腥风血雨般的凄厉感觉。
我大吃一惊,半是因为他的怪异,半是因为我的出场。
“原来真正撕咬你的是这个啊,自己随手丢掉的东西被别人视作珍宝也让你受不了吗?没想到几年时间,你的差劲程度与日俱增啊。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我把他当成你的替身?或者只是为了报复你?”千止住笑,话语中有忍俊不禁的味道。
我可以想象他现在的表情,但事已关己,我笑不出来。
庄宜不出声,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我极想走出去一看究竟,他们到底是以什么姿态对峙着,千,如果能看着你的眼睛,我一定可以知道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心,哪句是谎言。
快要无法忍耐的时候,庄宜以平静的声音开了口,“千,我也很想抛弃掉过去那个混蛋的我重新开始呢。但是不行啊,我总想着你给我的高度,那个高度标尺一样地存在我心里,任谁都没法超越,怎样都没法遗弃啊。这次我以为也许行了,但一见到你,我…又完了,你懂不懂?”
“不要再说胡话了…”千无力地阻止庄宜深情得让我战栗的表白。我腹背受敌,快要被击垮。
“好,那我只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现在什么都不顾地带你走,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庄宜,我现在只希望姐姐没有认识过你就好了。那个笨女人根本没有看男人的眼光啊。紧握的拳头耗去了力气,我靠在墙上,膝盖却僵硬得无法松弛,只觉心被怒火持续烘烤着快要燃烧起来了。
“不会。我们都没有粉碎障碍的能力,唯一可能的是我们再被那障碍粉碎一次。”千的声音几乎不可闻,但回答却异常坚决。
“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这次,我想要和你并肩作战,难道不行?”庄宜仍在痴缠。
“太晚了,庄宜。”千精疲力竭,听上去随时可能瘫软在地上“我早已经没法相信任何人了,同时,也不希望被任何人相信。”
“我…”庄宜哑口无言。
“现在,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你必须珍惜守护的人是陈希最在意的姐姐。快点回去她的身边吧,我…不再需要你了…”
千,你的声音中为什么浸透了疼痛呢?疼到连我都能感同身受。如果现在我在你面前的话,一定会紧紧地抱住你,被怎样的狂风暴雨袭击我都不会松开手。
我害怕一旦你一个人躲在什么地方,就会碎裂啊。
“你真的爱他吗?”庄宜丢下最后一个问题后离开了,极轻的,我听到随着他走远的步子传来的自语:“你非要像吞了自己尾巴的蛇那样折磨自己吗?”
我不确定这是在说谁,但似乎谁都适用。我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和狂乱的心跳,打算从藏身处出来,然后好好地陪千待上一会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只是坐在他身边,直到他重新戴上他优雅平静又不失性感的完美面具,回到那个他无法彻底逃脱的世界中去。
出现在我视线中的千蜷着膝盖坐在地上,背部紧紧抵住墙,衣服凌乱,角力后的虚脱覆盖着身体的每个角落,整个人被浸没在浓稠的抑郁之中,他脆弱得仿佛再也经不住任何打击了,我的心一紧,刚想上前,却听见了他喃喃地如置身梦中的声音,甜蜜纠结痛苦,夹杂着让我颤抖的绝望。
“我当然爱他。但是…如果现在你对我说‘我们一起跳海吧’。我恐怕还是会跟着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