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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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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船上的第二天,我在床上赖到中午才打算起来。
窗外是已经常见到漠然的蓝天白云,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最初的感动以及在城市水泥森林中残喘时对这可爱天气的渴求。
浑身酸痛,感觉像是参加了铁人三项的翌日。其实力气多少还是有的,疼痛也没到让人动不了的地步,但我确实只是没有兴趣挪动身体。
不过,我居然依赖这种懒洋洋的疲惫感。
蓄力十分钟后,我终于下床,稍稍梳洗后,又回到床上,靠在随意鼓成一堆的被子上,呆呆看着正在整理礼服的小丁。
“真是诡异的转变,你越来越懒,我却勤快得反常。”小丁发现了我的凝滞的眼神,叹口气说。
“唔。”我最小幅度地点点头。
“你‘唔’什么啊,我完全弄不清楚你的大脑构造了。之前不是思路清清爽爽的人嘛,怎么从桑托里尼回来就变成这样啊?”小丁停下了动作,走到我身边挨着坐了下来。
“你是在问我吗?”我的大脑正被浸泡在热乎乎的糖浆中,不但粘稠而且甜腻。我停了几秒后反问,看来反应神经也同样塌陷了。
“难以想象,你这么个稀里糊涂的家伙居然会被约克大学录取,”小丁好气又好笑地瞪我,一边用胳膊肘撞我一下,“如果被人见到你这样,估计学校的事会泡汤吧?”
学校,学业,我的学生身份,全部现实,我并未忘记,只是暂时驱逐。
对于不久之后将要被一刀切断的生活,我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只是现在,容许我的脑袋里只有一个人,这样也不行吗?我也不喜欢比较,我对别人的生活也没有兴趣,但想要留在你身边,并不是谎言。
在桑托里尼的那个宁静的早晨,在被突然笼罩上夏日痕迹的海边,我们呼吸着沙粒在阳光下被晒出的新鲜气味,并肩而站。
我偷偷瞄了你一眼,你的眼中似乎还残留着夜的温柔,夏日之晨光却更为急切地扑近我们,唇角微抬,我第一次见你因海的美好而露出微笑,握住我的手也随着那绽开的笑容一点点注入了力量。
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我们俩正手指相扣地站在那扇新门前,在若明若暗的光之中,屏息等待门的开启,哪怕只是短短的十秒钟。
仅仅十秒钟,已经足够。
“对了,我找到明天举行婚礼的教堂照片了,要不要看?”小丁轻易打破了我无规律的走神。不等我回答,他就打开了电脑,一边对我做着“来”的手势。
不想让他扫兴,我跟着坐在电脑前,看他打开了图片。
Modica圣乔治主教堂,果然名不虚传,外观雄伟华丽,气势非凡,无处不流露着大气奢华的建筑风味,好像在看场面宏大的史诗电影一般。而其内部也同样堪称为一件艺术杰作。尤其是圣坛后装饰着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九组马赛克镶嵌画,画面精致漂亮,让我简直不知该从何看起。我的脑中就剩一个念头,姐姐能在这么美的教堂举行婚礼真是不虚此行。
“怎样?”小丁笑嘻嘻地问我,仿佛那壁画是由他拼贴出来似的。
“是姐姐中意的风格。”
“难道你不喜欢?”小丁看来是没能得到让他满意的答案。
我刚想继续调侃他以表示我已回归正常,电话却响了起来。
“会是姐姐吗?”我拎起电话,电话那头的人等不及我开口先笑了出来,隔着电话线路,连笑声也更为稚气。
“我在甲板上,游泳池附近,来喝一杯怎样?”直接了当的邀请。
“你方便吗?”我问出口后又觉得这个问题该我回答才合理,“我马上过来,等我。”
千在那头“嗯”了一声,挂上了电话。
我把电话放回原位,又走进盥洗室重新整理仪容,小丁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我感觉得到,他一定很想提问,可惜那答案我也尚未抓住。
熟门熟路地来到约定的地方,我和千初次交谈的游泳池边。
算算不过十天时间,我和他的关系居然进化到了如今的状态,这在当初,被他的冷淡和骄傲刺伤了的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吧?
阳光耀眼,借着水波的荡动兴风作浪,我眯起眼睛,但目光仍不离开不远处正在与人交谈的千。
和以往见到的不同,总是姿态优雅沉着大方的千,这次却是双臂抱于胸前,微微颔首的防卫姿态,这在他的身上是很少见的。因为身上有着太多裸露的伤口,所以千根本不会选择那么拙劣的戒备方式,除非…那个人是…
我快步走到俩人身边,站在了千的身旁。
庄宜面露惊诧地看着我,十足陌生的眼神,仿佛进入视线中的我和他素昧平生,只是失礼打断他俩谈话的某人。
“我的朋友来了,庄先生,对不起。”千无表情地对庄宜说,同时在我注视他的瞬间扬脸迎接我的视线,淡淡一笑。
“那我们下次再说。”庄宜顺着台阶随口说,目光却执着地不愿离开我。
千又是一笑,不再管他,突然抓起了我的手,朝露天酒吧走去。我配合着他的不自然,但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在阳光下呆然站立的庄宜。
他仍在看我,与耀目阳光截然相反的,幽微入细,同时又不胜悲哀的注视,在这样的情境下,我想,我可以读出其中的意味。
“千。”
“嗯?”他目露疑惑。
“我…”我只是想藉说话来打破庄宜留下的某种氛围,手指在酒杯边沿走着,“你还记得那次我喝的是这个啊?”
“当然,因为我讨厌这个。”千一本正经地指指我面前的朗姆螺丝钻。
“千。”我凝视他并无任何阴郁驻扎的眸子,想笑却缺乏动力。
“不要这样看着我。”千转过头眺望阳光的来处,我追逐着他被镀上华美金边的侧颜和纤细洁白的脖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叫你的名字而已。”我的声音很小,自己都听不清楚。
话语振动着突然沉下来的空气,但搅起的只是悲伤。
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这样叫你了。
这是我的潜台词,尽管同我的问题并无关系,但这点似乎更深地抓挠着我的肺腑。
“你尽管叫好了,每天对着天喊一千遍,我至少能听见一次吧。”千的嘴角抬了起来,露出不逊于夏日阳光的明朗笑容,眼色却海一般深沉。
我相信,当然。
但我同时也感觉得到,你正在变淡,某种东西正在一点点冲散你,我无力阻拦,无法挽救。
我的问题是“你真的会好好活下去吗?”
当天晚上,是新人们的SINGLE PARTY,晚宴将在船上最豪华的餐厅Horizon Court举行,作为明天婚礼的铺垫,主办方想必是非常重视今晚的活动的吧?
姐姐换上了一套她最为得意的雪纺小礼服,怀旧的精致刺绣配合层叠的蕾丝花边,轻盈如羽翼。姐夫仍是驳领的礼服,只是衬衣的颜色鲜亮了一些。虽然姐夫的神色略显疲惫,但他们仍是一对引人瞩目的新人。我作为陪衬物而存在,要告别单身的也并不是我,所以就随便了许多。
和姐夫从见面直到进入餐厅,我们未交谈过一句。
“老姐,今晚该好好休息了吧?”
姐姐听了我的建议,轻轻叹了口气,“快结束了啊,很舍不得啊。有时候想想,一辈子这样漂在海上也不错。”
“是不错。等到食物、水和能源都耗尽的时候,这艘漂在漆黑大海上的巨大邮轮,当然,也是黑乎乎的,只有人,走来走去地等…”我不看姐姐,自顾自说着。
姐姐拧了我一下,脸上却并无笑意。“老实说,我倒还真有过这样的预感。当然,和海无关,是庄宜,他…,我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了。已经结婚了,为什么我还会那么不安呢,是新婚恐惧症还是…”姐姐的声音低了下去,渐渐不为我所闻。
“姐,没事的。”无力地安慰着她,但我甚至不敢接触姐姐那与光鲜外表并不相配的忧郁眼神。
晚宴开始后,餐厅内热闹起来。刀叉声,寒喧声夹杂着提琴声。手风琴和小提琴的组合,一高一矮的乐手笑容可掬地轮流为每桌的客人演奏。姐姐的情绪总算在暖烘烘的氛围中回升,烛光下,不止一次同庄宜相视而笑,更在接过意大利帅哥赠送的红玫瑰后与庄宜轻啄嘴唇,自然得仿佛我并未坐在对面。
晚宴接近尾声时的厨师大游行,使气氛达到高潮,今晚做出美味食物的厨师们从厨房鱼贯而出,各个都是整齐的行头,笑得灿烂自豪。宾客们用鼓掌打出欢快的节奏感谢劳动者,我也跟在其中,享受快乐。
不过,姐,我知道你还是没能放下心中的不安完全投入,因为我也一样。
我们为之烦恼的,其实归根到底是为同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