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浪远》池鸽

29、属于抚清的树

　　28

　　这一切就像梦一样，我害怕在第二天早上一切又会重新跳回原点。可这并没有，姜错和我挤在一张小床上。

　　民宿给的被子太单薄，我被冻醒了。在极小的范围内我想翻个身，结果幅度没把握好。

　　“咚”一声，连被带人滚下床。我吃痛地大叫起来。

　　姜错被我吵醒了，他坐在床沿边发蒙地看了一会，才大笑着把我拉起来。

　　“怎么滚下去了，床太小了。”

　　“是啊…太冷了，被子也不够盖，”我大概记得昨夜零散的事，看见我和他的衣服都好好穿着，继而又松了一口气。

　　现在才早上5点30，我也无心睡觉，就起来刷牙洗漱。

　　“你在这儿待着还是先回去？”我透过卫生间的镜子看见姜错打了一个哈欠又倒回床上。

　　“我跟你们走，现在回去也没人给我开门。”

　　“有人说今天要去哪吗？”

　　他听完我这话，拿起手机简单地看了几眼，“从6点开始大厅有早饭，上午8点要求去爬望望山打卡，之后…中午再回来吃饭…吃饭
　　完自由活动到下午四点再返校。”

　　对于这样的行程我还是蛮无语的。

　　一直折腾到早上6点，我们才从民宿出来。隔壁屋里静悄悄，估计段闻风他们还没醒。

　　清早的阳光渗了冰水一样的透亮，摇曳的柳树轻轻晃动，不远处的望青湖仍是波光一片，小路上没有几个人。

　　姜错打着连天的哈欠，他看起来像是没醒酒。

　　我正想告诉他望望山上有一个寺庙，他却伸手想牵住我。我一怔，昨晚的记忆又像是沙水般不可抗拒地朝我涌来，我的脸好像又红了。

　　“不能牵吗？”他挑了挑眉，这样的问话让我慌了神，支吾了半天才伸过手。

　　对方的手心还是很烫，而由于我起的太早，血液不流动就显得我手冰凉。

　　吃过早饭后，正研究着怎么上山，就先一直往西走，离远就看见淡淡的山影。

　　一条柏油路直直通往山口，望望山还是蛮大的，几十年的历史把这座山塑成了这模样，像一条长龙隐在远方。

　　我们正当走着，身后传来“轰轰”的声音，似乎有车开过来，我正想让开路却听到一声喇叭。

　　那车是一台很旧的小破车，正在我想知道这车要搞什么，它又在我们旁边停下。

　　大概是司机摇下了车窗，我看清了，那人长得眉眼浓重，皮肤黝黑，一排白牙朝我们亮着。…我反应过来，这不是昨天下午碰到的汉子吗？

　　早上好。

　　我看懂了他张合的口型，他和姜错比划了一阵，其间汉子指了指山头，姜错点了点头。
　　姜错说他能拉上我们一程山路。

　　望望山的原始居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总是很热情，从来不拒绝外人。

　　我想起阿妈说，抚清人就是望望山的人，上个世纪的抚清还是一整块贫瘠的黄土地，山里的人就扛着锄头开垦荒地，造就了新的一片生机。从农业到工业，蕴藏在地里的种子蜿蜒长出绿芽，在河畔边种上一排只有抚清人才知道到的抚清树。

　　车子开很慢，汉子不方便打手语，只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山路曲折，一旁是陡崖，一旁又是被围上的简易护栏。从窗户看见崖壁上伸长出来的树斜斜倚在上面，垂落的枝叶扫在车篷上“沙沙”地响。

　　姜错大概是昨晚没怎么睡，他头靠上我，没一会就传来均匀的呼吸。他还是蛮重的，压得我微微有些痛。

　　我忍不住不去看他，他的长睫毛微微抖动，眼角的泪痣点的恰到好处，皮肤被阳光照得透亮，我有种想亲他的冲动。

　　29

　　我和姜错都几乎睡了一道，直到汉子鸣了三声笛，惊到不少林中的鸟，我才揉着脸睁开眼睛。

　　车是一直开到山顶，再往里走，就要走小道。

　　聋哑汉子本来想留我们去他家里歇一歇，喝口水，可我想起此行来这儿的目的，急于去寺庙寻那位老增人，便让姜错拒绝了他的好意。

　　但我们又想付了车费，他就把山下买的一包牛肉干给了对方。

　　林子里的空气微微泛潮，知了趴在树上撕心裂肺地叫，地上积了一层落叶，大多都是生了蛀虫的，踩上去可能会惊起附近长尾巴的松鼠，没等眨眼的功夫就蹿上最高的树桠上。

　　这时阳光还没出来，只有阵阵的风，或许我们来的太早了，基本没什么人，唯一几个人也只是穿着开衫短袖的本地人。

　　姜错看来并不是很感兴趣，连着打了个哈欠，“早知道晚点来，根本没睡着。”

　　“至少也睡了几个小时。”

　　他听我这话又笑起来，“祖宗，你昨夜一直跟我抢被子，抱着就不撒手。”

　　我被怼地有些语塞，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和他再盖一个被子，突如其来的玩笑却让我羞耻。他大概是猜到我在想什么：“但是下回可以换个大被子。”

　　30

　　不得不提，我这辈子都崇敬的三个人，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江远，另外一个便是面前这位老僧人，他准是知道我要来，早就打开大门，慢悠悠扫着庭中的落叶。

　　我来，他也不看我，只是说，“来了？”

　　我“嗯”了一声，这里并没有太多的改变，春夏秋冬都其如此，老松树还是老松树，池塘还是池塘。一只报鸣的红冠大公鸡啄着地上刚
　　撒的小米，门边卧在地上的一只黄狗见我也不叫，只是把头埋进胸前，继续打盹，一派洋和。

　　过门后却又感觉一切都不真实，泡在水里一样，发胀，发肿。他领我们进了房，和两年前和梦里一样的布局，桌上的三杯茶冒着热气。

　　就在姜错往我身边落座时，我好像明白梦里多出的一杯茶何去何从，他早知道姜错要来。

　　老僧人仍然笑呵呵，身上的袍子干干净净，他问阿妈的身体怎么样，我说挺好的。

　　于是，他开始说一些我说不懂的话，絮絮叨叨，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老僧人：“世道无常，所有的事物都在不停地运动，一花一草，一木一世界，没有一种事物是绝对静止，运动则是常态.……人是物人会变，情也会变，最难的就是平静地接受一切变化，你说呢？”

　　我：“嗯…”

　　老僧人："现在的人难以清心，修身养性，不谈看破红尘，这太大又太空…

　　人会做梦，也会生活，我们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梦境都是虚幻的，夜里做梦叫梦境，白日做梦叫白日梦，生活和做梦总要有一点相交的范围，处理不好我们就难以断定——我们所看见的是虚构，还是真实存在…

　　人更加贪婪梦里的世界，比如说睡觉，自己的梦境忽然被外来因素硬行中断，我们都尝试把梦续上。

　　比起现实世界，人们更易接受的是梦里的世界，这可以由我们操控，左右，是我们希望看到，但在现实生活里无法做到的事…”

　　他的一番话，我只听懂了有梦的部分。

　　他在暗示我些什么，这不禁让我想到一开始那一场很长的梦，醒来时又被姜错拼死拉回来一条命…这究竟是真还是假，还是说我现在所见的也是假的？

　　我打了一个寒战，低头看了眼茶杯里飘走的茶叶又沉下去，似乎早就凉了，已经蒸不出多少热气。

　　一旁姜错把这当做催眠，迷迷糊糊地点起头。
　　老僧人喝了口茶，门外响起人的说话声，由远及近，由小及大。院子里传来狗吠，公鸡扇动翅膀的声音，这大概是有人爬上山路过寺庙。

　　我也朝外望去，几个人好奇地在门口伫足了一会，刚想踏入门槛却被黄狗的吠声吓退，还有几个胆大的男生，无视狗叫，直直踏入院子里，去追那只公鸡。

　　老僧人仍然笑着，慢悠悠朝他们走去，“孩子们，别吓它。”
　　老僧人也不关上寺庙门，就坐在老松树下的板凳上，看着他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老松树上还挂着写满祝福语的木板。

　　我想起了什么，便起身前去抬头查看，有些木板经过风吹雨打有点发烂，发霉，我屏住呼吸抬头看向树枝的间隙木板上面的字，忽然，有“江远”字样不成样的木板一闪而过。

　　我一怔，和我预料的一样，等我再回头寻找时，已经找不到了。

　　姜错见我离开，大约是彻底清醒了，他揉着太阳穴问我在找什么，老僧人却先一步说：“别找了，有些板子烂得生虫了，就被我摘下收起来，你可以写一个新的再挂上面，屋里有板有笔。”

　　可我不知道写些什么，慢吞吞点了点头。
　　树上大部分都是祈好运，保平安，要不就是热恋中的情侣写下山盟海誓的祝愿。

　　姜错沉默了半刻，他提笔只在上面写下一句话。”请带上我，牵过你的手，站在那里。”

　　31

　　我从望望山下来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想了一路也没记起来。

　　下午我和姜错哪也没去，就在民宿另一个房间的双人大床上躺着。

　　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段风闻来电话说他们去划船了，等到了集合时间就直接去，东西全都收拾完了，叫我别迟到。

　　我迷糊地缩在被子里，小声用民宿的座机回应着。

　　姜错的身体贴了过来，他的手揽住我的腰，因为有点痒，我扒开他的手继续问段闻风具体行程。

　　“到庄园门集合吗？”
　　“对。”
　　“咱们几号车？”
　　“3号吧，老班站在那，应该很好找的。”

　　“哦，是吗？那个…”我话都没落地，感觉耳垂一阵湿热，我身子一抖大叫起来”我靠！”

　　“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先挂了。”我把话筒摔到地上，及时制止姜错的行为，可这样也没多大用，他呼吸紊乱在我耳边咬耳朵，听得我浑身发软，一阵酥麻。

　　“我喜欢你，徐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