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隐》川行君

34、恩怨

　　十风站在殿外，界无正要传召他。
　　南禹推开殿门走出来，与十风擦肩时淡淡地说：“进去吧。”
　　“给透个口风，君上说了什么？”十风收起扇子，回头望着南禹停下脚步。
　　“苏平已死，临天君开始动了。”南禹说，“江离已起疑。”
　　“君上为何这般愿意帮忙？”十风问，“不只是……”
　　南禹回头断声：“不可妄议。”他语气一顿，“你进去吧。”
　　十风如常进殿，对界无躬身说：“君上。”
　　“方才殿外，与山君同你说了什么。”
　　十风一时无语凝噎。
　　界无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留，切入正题：“临天君和东君要开战，那么江离势必会掺和，已隐有动静。与山君和我商量说，你去更合适。”
　　去送死吗？十风说：“下臣不知该做什么。”
　　“不必多做，只消让他知道，神宫还没空。”界无道，“不要让他们踏进交战地。”
　　“若是他们执意动手如何。”
　　“不会的。”界无说，“只要我不现身，他就不会轻举妄动。他若是来交战地，大概也就是远远观望，何况云宗云河现在不在他手里，不会妄动。”
　　十风要做的就是一个使节，让江离知道界无的态度便够了。十风垂首不言，界无继续道：“你原是本君的一张底牌，本是打算留着以后再用的。可时不待人，只要能镇住江离，就算是大功一件。”
　　十风忽然说：“君上不怕臣与临天君沆瀣一气？”
　　漫天威压骤降他身，眼前景色摇晃不止，华丽装潢在此刻变得模糊。
　　十风紧咬着牙，悠然静坐的界无撑首说：“即便临天君吞了苏净，也不是本君的对手。”
　　十风身上重压已撤，他不知死活地继续问：“那君上为何不直接杀了苏净和江离？一劳永逸，一定天海！”
　　界无眼神飘忽起来，有些复杂地挥手说：“退下吧。”

　　“剑也碎了，伤已渗入内部。”初尘看着人给溟汐包扎，“本还想让你跟着彦川的。”
　　“彦川？”溟汐道，“我守了三年东海之滨，要让我跟他一道，反而有些膈应。”
　　泓峥喝着热酒：“大战临前，个人恩怨收一收。”
　　初尘偏头看了他一眼，便听溟汐道：“不是个人恩怨。当年我第一次去那边，连着三个城都是尸体。妇孺尸身无人收，海妖遍地，杀不完。”他忽然吃痛嘶声，见周围无人打断，便接着说，“人血夹杂着海水有时能没过脚踝，我们一路赶到季中城，城中已成黄泉。”
　　他在那三年见遍人间疾苦，仿佛一瞬间成长，过去青涩的笑颜全部被海风遮盖，只剩下现在这个“溟汐”。海妖屠城，这并非是溟汐一个人的哀，而是海滨数十城万千冤魂的怨。
　　四面沉默，地面雪融，初尘说：“等战事结束，我给你再找一把剑，先歇着吧。”
　　溟汐没拒绝，他手臂废了一条，没段时间的修养是抬不起来的，就算逞强也只能给人拖后腿。
　　初尘袖中一动，镜面延申开来，左君竹率先跳出来。他手中拿着神弓，衫上刻着饕餮纹，背后杀声震天。初尘拔刀击碎铜镜，左君竹终于气喘吁吁地坐落在地。
　　小白从他身上跃下来，钻进初尘袖子里。
　　“什么情况？”初尘有些诧异，“不过还挺快。”
　　“都是小白，”左君竹抢过泓峥手里的酒壶，“他一进去就将门推开了，然后我们就被人一直追到了这里……”
　　“所以你们不是偷，而是去抢来的？”初尘问。
　　“对啊，不过苏净倒是一直没出来。”
　　初尘原本是想让这两人去偷出神弓，苏净肯定会来追杀他们，他们就会跑回来，正好借机开战。初尘低语：“那苏净去哪里了……你们俩小子歪打正着，要是苏净在的话，定要将你们撕碎。”
　　左君竹随意地将神弓拍在地上，踉跄起身去拿水。
　　“欸……”初尘忽然扬眉，将袖子抬起来，“箭呢？”
　　“放心，”小白在里面说，“我肚子里呢。”
　　“饕餮真是什么都能吞。”泓峥有些微醉，看着地上的弓说，“若是将这弓也吞了……”可怜一把霸王天弓，沦落至此。
　　初尘弯身捡起来，架在腿上端详：“泓峥，你少喝点，溟汐去不了，你还是得带兵的。”
　　“不喝酒就没劲。”酒壶已被左君竹倒空，泓峥说，“下次打的时候再喝。”
　　给溟汐包扎的医师留下一张方子，在初尘的眼神示意下无声退了出去。左君竹从里屋出来，他摇晃着坐到初尘旁边：“哎，苏净狡诈，你说他会不会是去找云河了？”
　　初尘抬了抬眉，将弓递给他：“这还真不好说。”眼下闭关的是云宗，云河说到底还是个闲人，若能叫他被苏净说服甚至一口吞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可云宗闭关的地方没人知道，我看他连江离都不会轻易告诉，我们上哪去找？”小白探出脑袋，初尘一把将他拎出来，“别，我跑不动了……”
　　“不必去找，先将那俩神君杀了，能杀一个是一个，他自会现身。”初尘将小白放到地上，“明早动身。”

　　江离已换上一串新念珠，白衣宽敞迎风。他身后站着纸妇，还有一众神态肃穆的神将，就在山边。
　　“太平君。”十风摇着扇，“这事不便掺和吧。”
　　江离道了声佛号，看着他说：“东君和临天君两头争斗，无论谁赢都对你们君上没有好处吧。”
　　“君上自有决断。”十风道，“你们原本不踏进交战地我也不多阻拦，可他们还没动手，你却连连逼近万神天宫，这是什么意思？”
　　“九霄君。”江离忽然道，“你我好歹共事过三百年，难得不明白本君和东君能在五年里各成势力的分量吗？”
　　沈丹臣死后三百年，天下表面太平，然而天海真正分崩离析是在后五年，至今也不到六年。区区六年里天下群雄并起，更是出现了苏净和江离两大巨头，这绝不是运气使然。
　　“拉拢我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十风说，“你在凡间的所作所为已是天下共识，我讨厌得很。”
　　“施主目光短浅，本君这般是为了天下大义，是为了尽快一统三界，让更多人免受苦难。”
　　“先杀人再救人，这就是你的大义？”十风“啪”一声收了象牙扇，“慢走不送。”
　　江离周身风声涌现，手里不紧不慢地捻动念珠：“我们想和界无谈谈。”
　　“有何可谈？”十风眉头压褶，“惊动了君上……”
　　江离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你以为他为何将你送来此地？本君要杀你轻而易举，他无非是看你与临天君同出一门，想要借刀杀人罢了。”
　　“休要胡言……”
　　“你不信？”江离面色不变，语气却锋芒显露，“界无和初尘的恩怨你是知道的，为何他留着你？等你一死，就有人出来收尸，最后送进的是他界无的嘴。”
　　十风微微吐气，空中乌云积累：“当年临天君的君隐剑陷入凡间寒潭，是谁玩忽职守？你给初尘留了一个机会，你想用他来杀君上。”
　　“本君没想过你会这般聪明，可还是差了些。”
　　言语间风雷涌动，一道惊雷直劈落大地，其正中就是江离。
　　“九霄君还是如此莽撞，和当年沈丹臣一样。”江离冷漠地说，金光中心的他竟徒手抓握闪电，猛然撕扯着丢向山下，“你还不够聪明。”
　　十风脑海千转，忽然咬牙：“你吞了师父！”
　　“无上神君这样信任我，竟将看管君隐剑的重任交给了我。不过他也想不到，沈丹臣尸身泯灭，神魂就寄于剑身。”江离用三百年缓缓吞了沈丹臣，到最后只剩残魂半缕，最后索性不要了，迅速脱离界无，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平安殿。
　　十风脚尖点地，他升上半空，金色雷芒汇聚成枪，枪尖指在江离眼前：“你吞了师父。”
　　平常十风与初尘一样，从不管沈丹臣叫师父。
　　你吞了师父。
　　十风有些失声。
　　江离感到几分不对，沈丹臣过分强大，这会儿他还没办法完全消化他的力量，相比之下自己对雷电的掌握就算是皮毛，可此时面对十风这个毛头小子，也让他无端生出恐惧。他捻动念珠的速度微疾，念道：“这是为了天下大义。”
　　“那就带着你的大义去死。”十风赫然挥动手臂，无数雷枪猛掷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沈丹臣的徒弟，却从来不愿拿他和初尘比，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实力。
　　雷枪一波又一波，势要击碎世人的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