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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一代雄主遭谋害,因果业障,始于情、终于怨。
      即便事有蹊跷,以陛下北征所受的伤病作为解释,质疑者亦无可奈何。
      况千秋国不能有衰落破绽,又只有皇后所出的一名皇子,尽快登基稳住朝政,符合文武官员的一致利益。

      锦鲤太子终于登基大为,季卢皇后成为太后。她思及自己所做的恶事,便万毒噬心、神智癫狂,却又以“无情最是帝王家”聊以安慰、以求自解。
      已经得势的季卢侍郎意气风发,暗中串联一众文官,以新君仍需历,恐治理朝政有失周全为由,奏请太后垂帘听政,以便时时提点。

      太后几次三番假意托辞之后,在臣子坚持下,终于下懿旨昭告垂帘。
      第一次陪新君现身朝堂,垂于太后面前纱帘只卷起一刻,旋即放下,算是与朝臣见面。
      众官惊讶地看到,太后已变成一名头发花白,眼角和嘴边爬满皱纹的老妪。她身上早没了几年前一身红衣、以决绝姿态,独闯礼苍殿为太子陈情时的风华绝代。

      有人猜测,太后因为担忧太子位置不保,这些年在后宫过得不容易,所以才变成这模样。
      也有传言,太后为先皇驾崩哀戚过甚,日夜在椒香宫哭泣不止。陛下驾崩后,她更是痛不欲生,多次昏迷不醒。
      不管太后操的那一样心,对一名美丽女子来说都是摧残煎熬。再怎样的花容月貌,也会凋萎老败。

      锦鲤皇帝坐在御座上,冠上垂下的冕旒虽能遮掩他恹恹的面容,身上穿的龙袍却暴露了他的单薄羸弱。而大殿威严压抑的空气,似乎将他生生挤压成了一张纸片。
      见惯了先帝的威武雄健,第一次看到太子阵容的官员倍感心虚彷徨,不知在这样一位新君通知下,千秋国是否还能如过去几十年那般稳如磐石。

      文武官员三叩九拜之后,开始奏事。今日新帝和太后第一次正式听政,这些臣子却丝毫不给面子,须臾便开始扯皮争执。
      锦鲤皇帝一言不发,仿佛与己无关。太后经验不足,不知先帝从来都是听之任之,只在纷争结束后,权衡裁决即可。
      她见下边一片混乱景象,心中不知所措,偶尔插上几句话,或试图假意调和,那些还没尽兴的臣子皆置若罔闻。

      南宫老相、乌老太师、龙意也在朝堂上,皆心急如焚。
      先帝一驾崩,椒香殿便传出懿旨,名咸余太夫人和宁国公主禁足簪花宫,不得外出。一同被禁足的,还有花袭淑媛、秋烟淑仪两位近两年得陛下临幸多一些的娘娘。

      南宫相、老太师都明白,经过废储风波之后,太后定是恨毒了宁国公主母女,一旦翻身掌权,难免不借机打击报复、狠出一口恶气。
      再加上新得势的小人撺掇献谗、挑唆是非,太妃和公主的处境岌岌可危。

      果不其然,在众臣争论之事一件件完结后,终于有一名地位较低、平时并不惹人注意的文官当堂陈奏:“先帝北征归来,身负重伤,本就虚弱。咸余夫人、花袭淑媛、秋烟淑仪等却不顾龙体安康,一意邀宠,致使先皇虚耗精神、掏空龙体。请太后与陛下将此三位娘娘位先皇殉葬,以将功赎过。”
      真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人一奏完,朝堂上立刻哗然。文武官员当中,皆有人出列反对。

      面对向自己横飞来的口水,那名文官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奏道:“保国公主先前曾以铁箭射击中宫,以下犯上,且有谋害彼时皇后与太子之意。下官以为,此事不可轻轻放过,请即拘押幽禁,并命人再行细查。”

      一名素来暴脾气的武将,听完奏言已是义愤填膺,说起话来口不择言:“哼!你怕是忘了,公主封号中这\'保国\'二字是如何来得?公主在北境为护龙驾,舍命相搏,险些中了巫灵国的冷箭,你为何提都不提?先皇才去,你便上奏殉葬娘娘、拘禁公主,难道是让太后和当今陛下落个挟私报复、残害后宫的罪名?”
      等他说完,又有数名武将出列,反对那名文官所奏之事。与此同时,一些文官见同僚遭到围攻,纷纷出列与武将争执。到了最后,双方竟开始互丢笏板、乌纱帽乃至朝靴、臭气哄哄的袜子。

      御座上,锦鲤皇帝好似受了惊吓,虽还勉强坐着,身体却开始颤抖起来。
      纱帘后方的太后,亦是第一次见此场面,想出声斥责又担心同时惹怒堂上各派别,在合起伙来发难,于是三缄其口。

      “好了,好了,各位同僚,快快住手!”南宫相和乌老太师件场面已不可收拾,且太失体统,都迈着被乱飞的物品砸中的危险,站出来面向众人劝阻。
      好不容易场面略安静下来,老相与太师同时下跪奏道:“陛下,娘娘,以后宫生殉先帝,本朝从未有过,且过于野蛮残忍,非礼仪之邦该所为。至于射宫之事,先帝当年早有定论,此时新帝登记,也不宜重新提起,徒扰乱人心。”

      二位老臣在文武官员中皆极具威望,他们说完意见,一时也无旁人出声反对。
      纱帘后方,太后想起当日落在后宫的冷箭,给锦鲤和自己造成的惊吓,还有先帝处置结果的不公,心中的愤愤之气不免泛起,觉得此时既又人重提,不放借机出一口气。
      于是,只听太后缓缓说道:“殉葬之事自然不该,且显得哀家容不下先帝身边宫人。至于射宫之事,当日陛下并未正式下旨昭告如何处置,倒是可以再查一查。毕竟新帝登基,改朝换代,宫中卫护总需更谨慎才是!”

      太后说完,武官队列中立刻便有一年轻小将走出来,正是乌府世子龙意,他跪下磕头之后,朗声说道:“启禀陛下、太后,当日射宫,下官也在场,亲眼看到共主的确是无心之失。下官斗胆请求,勿再追究此事!”

      一名文官随即出列质问道:“乌小将军,你资历尚浅,有何资格插手此等要事?”
      上方太后仍未开言,堂上众官的眼神,也齐刷刷集中在乌小将军身上。

      龙意丝毫也不惊慌,只又向上磕头道:“下官得罪!”
      接着他便站起身,缓缓解开上身朝服,刷地一下将衣襟一侧扯开。

      众人看清时,不约而同发出唏嘘之声。只见乌小将军肋下,犹留着一处核桃大的凹陷箭疤,疤痕周围则有碗口大的一片区域皆乌黑起皱,犹在层层脱皮。
      对于武将来说,沙场征战、刀剑无眼,身上留疤再寻常不过。可是那疤就不该留在芝兰玉树的乌小将军躯体上,仿佛一枚上好的玉璧有了裂痕,令人不由地心生痛惜。

      只听乌小将军冷声说道:“这位同僚,此乃北京飞来城一战中,我为公主挡那一支有毒冷箭的伤痕。当时这支箭瞄准的是公主的心脏,二公主才刚救了先帝的性命。先帝是国之根基,中宫内的皇后与储君亦是。公主肯身以救先帝,中心自是可鉴,又有何理由故意谋害储君?”

      众人听了,方觉处当时境遇之危急。且乌小将军那片乌黑皮肉,怕是残留的箭毒,只怕已侵入五脏。如此以来,是不是用不了多久,他也会与先帝一样被毒带去性命?
      想到这里,再无人出声反驳。

      太后隔着帘幕,也看见了乌小将军身上的伤疤,心知再坚持追究公主,即便文官闭口,武将怕是更要群起抗争了。
      眼下锦鲤皇帝根基未稳,且西境也有灵性战事,北境之地又不知是否会卷土重来,正是使用武将之时,也不好太惹恼他们。
      于是,太后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若无其它事启奏,今日便散朝罢!”

      下朝后,龙意仍忧心匆匆,他来到簪花宫外,见往日总是敞开欢迎他的两扇朱红宫门,如今紧紧关闭,门后的庭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他仰头能看到院内老梨树上结出的累累硕果,已经变得黄澄澄的,似乎能嗅到果实爽甜的芬芳气息,可树叶却在枯萎凋落,有几个树丫的指头已经光秃。

      龙意低头踟蹰几步,习惯性地走上台阶去敲门,眼前却被两根猛然倒过来,交叉在一起的长矛挡住。
      他抬起头,见守门的禁卫面有畏惧之色,同时向他微一鞠躬,口中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住骁威将军!簪花宫已被皇后娘娘下令封禁,小人也是奉命再次守卫。您若要进去,得有娘娘或陛下的手令才行。”

      因不好为难禁卫,龙意又面对着宫门楞楞占了一惜,方要转身离去,就听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龙意哥哥,可你在外头?”
      龙意听到这短短一句话,眼圈刷地一下红了,他趴在两扇门中间,透过细小的缝隙,便对上一线清亮有力的眸光,透过门缝直射他眼底,又在心中搅动万般思绪。

      “公主,是我啊!你和咸余娘娘,都还好么?”龙意颤声问道。
      凤兮回答的声音却很平稳:“我们都很好,你和师傅都无需挂念!”
      如意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两点泪滴已从他温和纯净的某种滑出。

      凤兮从内似乎看到泪珠在秋日阳光下闪动的光芒,柔声说道:“龙意哥哥,不要哭,我和母妃真的没事。”
      龙意本想对说一下今日朝堂上的事,并告诉凤兮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和娘娘出来,又空被人听见更加不利,嘴角抖了抖,只说出两个字:“放心!”
      凤兮像是懂了他的意思,也答道:“明白!”

      一名禁卫道:“骁威将军,您在此呆了有一会儿了,该走了。莫让小人为难。”
      龙意无奈,只好与凤兮告别:“公主,保重!”
      凤兮话语中也满是不舍:“龙意哥哥,你也保重!”

      龙意转身离开,下台阶时脚下踩空,差点跌倒,不过很快稳住身形。再站起行走时,又变得身姿挺拔,大步流星。
      他已暗自下定决心,就是在朝堂上拼着死谏,也要保下公主和咸余娘娘,她们都是自己的亲人。
      在他身后宫门内,那双眸子一直贴着缝隙,直到外边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眸光才收了回去。

      或许是悔恨,或许是要为新帝和自己执政博取一个好名声。当然,也有朝中依旧支持公主的势力带来的压力。
      太后最终下旨:先皇在世时,闲余太夫人、凤兮公主、花袭太淑媛、秋烟太淑仪最蒙圣宠。近几日,先皇晚间多次托梦于哀家,命这几人去陵园陪伴。本宫虽不忍心,可思及先帝之恩不得不从命,着几人即刻出宫为先皇守陵。

      “娘娘到底还是惦念着您与先皇的情意!”懿旨传下去后,绿绮站在窗边,一边替太后捏肩膀,一边感叹。

      “也不全因先皇。我为保太子,苦熬日月、浑浑噩噩过了这些年,已变成何种模样,你们不说我也知道。”
      太后讲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窗外。探到窗棂边的枝叶,再一次由嫩绿变为老绿、再转成金黄,眼看又要落地上化作一滩黑泥,恰如多年前初春时节的那树海棠,从来都是一个命运。

      一阵风吹来,枝头上的黄叶,果然掉了一片。
      这些日子来,太后内心一直在罪恶、愧疚、怨愤,还有对那段刻骨铭心旧情的怀念当中挣扎,如今似乎变得清明些了,她继续说道:“人生一世,不论高低贵贱,任凭谁都逃脱不了一个‘苦’字。既然已有这么多苦,何必再强逼别人呢。多一些悲悯心,给这冰冷的世间哪怕增添一点点暖意,自个儿也会暖和一些、活得也坦然。”
      “太后算是活明白了!“绿绮道。

      陛下驾崩后,乌老太师的身体,也变得差了起来。听到太后下的懿旨,依旧忧虑心疼咸余太夫人和公主,她们从前何等尊贵,一朝落难,却要到荒僻陵园去受疾风苦雨,让人情何以堪。
      只是,以眼下朝中局势,若自己和南宫相非要力争,强留她们母女在宫里,反倒更凶险。不如先保住性命,以后再做打算。
      至于先皇给公主和龙意赐婚的那道密旨,也只能继续秘藏起来。

      经过这场风波,凤兮也变得更加懂事。她多次安慰咸余太夫人:“母妃不必伤心,孩儿觉得,宫里规矩森严、束缚太多,哪有宫外自在。孩儿也一定会保护好母妃。”
      闲余太夫人在深宫过了几十年,内心早就厌倦了。宫中的荣华尊贵,她从来没放在心上,唯一担忧的,是公主吃不了苦。听她这样说,也感到宽慰不少。

      锦炽先皇的陵寝,坐落于都城正南方向,背靠千南群山,面向碧痕湖,是一处风水宝地。
      咸余夫人一向生活简素,只收拾了衣物和几件喜欢的首饰,加上一些常用物品,就带着红玉公主,还有从娘家带进宫的侍女月缕,与花袭太淑媛、秋烟太淑仪一道,在禁卫士兵护送下,离宫去皇陵。

      乌老太师和龙意祖孙俩,一早便骑马到陵寝外,等待太夫人和公主到来。此前,他们已做好疏通,拜托护陵军承,多加照拂三位娘娘和公主。
      好不容易车队到了,凤兮在陵园门口下车,一眼看到龙意和师傅,正眼巴巴地等着,眼中顿时涌出泪来。
      龙意第一次见凤兮如此委屈巴巴的神情,心中也甚酸楚。二人执手相看,竟无语凝噎。
      宫中禁卫执行完护送命令,着急回宫复命。乌老太师和乌顺意只好告辞。
      不过,前来迎接的军承为讨好太师,出了一个主意。他可以先接收一众宫人进园,再特准出来,回送乌老太师和乌顺意一程。

      新修的通往陵园的山道上,乌老太师和咸余太夫人走在前,凤兮、龙意在后。
      正是夕阳西下,最后一缕霞光洒在碧痕湖上,在湖面映出一片暗红。群山暮霭渐浓,群鸟纷纷归巢。
      龙意看着公主,以往二人一起时,多半是在宫中。如今,却是在荒郊野外。
      他再一瞧公主的穿着打扮,也不像从前那样华丽,简素得像自家府中的丫鬟,不免更加心疼。

      “顺意哥哥,你怎么哭了?”红玉公主拿出丝帕,替他轻轻擦去泪珠。
      “公主,以后你要吃苦头了!”乌顺意凄然道,话中含着一股哭腔。
      “我不这么觉得。你看这里,天高地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像在宫内,如同笼中鸟儿一般。”凤兮含笑带泪,努力以欢快的语气说道。
      “你这样想,我觉得好受多了!”龙意脸上勉强露出笑意。

      凤兮柔声道:“那你以后,可要常来看我!”
      龙意回道:“一定会的。咱们可以继续一起读书习武。祖父不方便来教你武功兵法,我可以先学,等会了再来教你,可好?”
      凤兮面上顿时绽开与平时一样的笑容,拍手道:“太好了!师傅以前让我们读的武学和兵法书籍,我都记住了,会勤加练习。等你来了,咱俩正好切磋。”

      “好,一言为定!”乌顺意道。
      “一言为定!”红玉公主也说道。
      二人同时伸出小指,紧紧拉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还能相伴,其它一切就都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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