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抓彩虹进度4%:生活 ...

  •   保险公司的一季度因为开门红每天都像打仗。
      叶虹回到工作岗位第一天就战斗到凌晨。
      她倒也习惯。
      那一年她亟需工作,或者说亟需钱。命运像有推手一般让她进了太安保险青湖分公司。
      她尤其知足,一是因为有食堂,她愿意的话,有早午两餐不用愁,吃食堂还有补贴;二是因为,她在客户服务部,简称客服,她的岗位是有加班工资的工作岗位。
      保险公司年尾冲刺业务,十二月已经开始预热,一季度正式打开门红阶段。一季度业务达成进度通常要达到全年业务进度的60%才算正常。因此从十一二月一直到第二年的三月份结束,几乎都是大节大冲刺,小节小冲刺,周末加班、节假日加班都是例牌。
      分公司客服部,部门负责人及各个营业点经理和岗位人员约40人,以前不论业务量大小都是全员加班待命,虽然有加班费,久而久之也是怨声载道。
      作为后台支持部门,客服部的工作量除了基础日常工作由存量业务决定,另一大部分都是由前端销售渠道的业务量来决定的。业务量大的时候,大家没空闲抱怨,但心里都想着反正要加班,手上就磨洋工。紧急单处理不及时,出了问题反馈不及时,和前端销售渠道积累了不少矛盾。业务量小的时候,大家就在自己位置看剧、逛淘宝、打游戏。客服部门女员工的比例又大大超过男员工,聊起天来把加班的吐槽每天换个花样地说,不尽兴又聊各种公司里的八卦,简直乌烟瘴气。
      三年前,也就是叶虹入司两年后,原客服部李总退休,于晓倩从分部升任了分公司客服部负责人,第一件事就是宣布了节假日加班轮班制度,并将加班费提高了三分之一,同时表示,根据人事部门的最新考核条例,季度奖金等绩效评分将有一定比例由前端销售部门的反馈决定。之后的客服部才慢慢改变了之前的拖沓作风,每次加班也更合理地每次轮五六个人加班,事先排好的加班表,允许私下沟通换人,将最终的加班名单发给于总签字即可。想赚加班费的可以多加,不想加班的可以自己找人换。像李青、陈婷婷这样有家室孩子、老公又很会挣钱的就并不稀罕加班费,而像叶虹,就很稀罕。
      前几年公司业务发展快,前端销售量大,需要录单或者解决合同问题时,加班工资计件算;节假日值班或特殊业务节点进行后台支援时,加班工资按假日3倍或劳动法正常结算。
      叶虹孤身一人在青湖,既无熟识也无好友,一门心思寻找加班机会。因此,还只是后台运营部门的普通员工时,业务繁忙的时候她每月的工资发放下来也十分可观。
      不清楚的人以为客服部工作都是轻松的,但事实上客服很多内部规则、外部监管以及法律法规、规章制度的实操,只有真正做过才知道。大量的加班工作让叶虹成为了系统内远近闻名的百事通,不仅是青湖,其它分公司有些拿不准的问题都会发邮件或打电话咨询她。
      于晓倩来了之后第一年,年终考评给了叶虹A+,升任她做高级主管,部门里没一人不服。偶有酸话流出,会有人用“你像叶虹那样把自己卖给公司你也能升”怼回去。

      初春的夜晚寒冷不减,略有薄雾。
      最后一批前来解决投保单问题的业务员走了,最后一个留下来加班的实习生也走了,办公室骤然安静下来。
      叶虹收好手里最后一份单据,用湿纸巾擦一擦手,然后揉揉眼。一天下来眼睛看东西都有点重影了,手指在眼窝冰得整个人又清醒两分。
      叶虹收拾完,关了电脑,关掉桌下的小暖风机,关掉所有的灯,再锁上门,按电梯下楼。
      这是五年来不知道多少个相似夜晚的其中一晚。
      她就像一颗石头,完全没准备地被人从崖上扔下,没着没落,就这么一路滚下来,坡坡坎坎,滚到今天。
      打开轿车软件,她在路边等车。高高的红色的公司logo LED灯通宵点亮,照着路面隐隐约约地红。
      几年来她第一次觉得,结束一天的工作,原来这么累。
      12月还了最后一笔欠陈蓬生的债,连本带息。这个月开始,她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了。但还要还薛典的钱。
      真是的,我生来是还债的吗。
      她坐在车上眯着眼休息,手机震动。
      从前两天开始薛典发了很多条信息,但来来回回就是那两句话:我们真的这么结束了?真的要分手?后来,就像刚刚,没话找话一样问,还能做朋友吗?
      她只回:25日请查收银行卡转账。
      她盘过手里的钱,在自己的保单里她可以选一份做保单贷款,虽然需要利息,但是下个月她应该就能还上。
      然后删了号码,再删除微信好友。
      现代人,断了WIFI就像与世隔绝;删了微信,就马上相隔天涯。

      回家洗澡,手机开着广播念诗节目。脑子里好像有许多念头、景象切换,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听着主播念着:
      “寂寞中油煎小鱼
      看着细尾变成焦黄
      音乐里总有一些心情在激扬
      我想睡,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累
      想独自过一个整天、一个星期、甚至一年
      想吃药
      想不再微言慎行
      想全心全意接近生活
      却无法呆坐在屋子深处
      远离工作做出意外之举
      购物时却没有任何笑容
      心情更愿意昏睡
      被寂寞拒在门外……”
      窗外隐约的雾气蒸腾,一阵风,吹散一些。往天上看去,清冷幽兰的夜空,有一弯明亮的月。
      亘古以来的长夜,它不悲不喜。
      她在厨房煮方便面。
      那年,叶父把卡里的钱划走,陈蓬生转不了账给他母亲。
      她找叶父要钱,叶父一巴掌几乎把她打聋。
      回到青湖找陈蓬生打算解释,他母亲在门口堵住她说:“阿生不会再见你。你们家简直没有一点家教,这点小钱都要贪。不过区区几十万,能够早点让你们现形,是我们家的运气。我永远不会让你再进我们家!这钱我们给得起,看你是不是够厚脸皮要了。”
      那天开始,她突然很难吃下东西。但强迫症似的,她反而比从前更规律地吃一日三餐。吃得少还好,稍微吃多一点就吐。
      瘦了多少她自己不知道。因为很久不关注自己。
      租到这里住之后不久,小区出了偷窃事件。一天晚上加班回家,从进小区就发现有人在尾随,她快人影也快,她慢人影也慢。凌晨的小区家家户户都黑了灯,她快往前跑,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跑到三楼时,心一横继续往上跑,一直跑到旧楼的楼顶。
      她跑过晾晒的衣服被褥,跑过挂起来的腊肉香肠,跑过不知名的盆栽花草。她跑到边沿,站到水泥柱上。她想,这样我就有理由去死了。
      她在冷风里转过身,想最后看看是谁在追她。
      是蒋阿姨。
      蒋阿姨喘着粗气,弯腰扶着膝盖:“孩子啊,你别害怕,你下来,蒋阿姨陪你回家。”
      叶虹问:“蒋阿姨,你怎么来了?”
      蒋阿姨喘匀了气,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我听说有盗窃案,可能快过年了,老小区容易被盯上。你不是老是加班嘛,我担心来看看你。”
      叶虹说:“蒋阿姨,你能当没看见我吗?我好累。”
      蒋阿姨问:“你想跳下去吗?蒋阿姨也想。老伴儿走了几年了,实在是想他。”
      说走也慢慢走上水泥筑的沿台。她热乎乎的手握上叶虹的手,叶虹却打了一个寒战。
      大梦初醒一般,她跳下去,然后把蒋阿姨接下来。
      他们谁也没说话,知道走回家里。
      坐了几分钟之后,蒋阿姨问:“饿吗,孩子?”
      叶虹摇摇头。
      蒋阿姨去厨房,翻了一圈只翻到了方便面,和冰箱里快皱皮的西红柿。
      她打火煮水,等水开的时候说:“吃点热乎的吧,心离胃近。胃暖了,心就不凉了。孩子,你的人生还没开始呢。我陪你跳下去,我是没有遗憾了。我这辈子过得够够的了。就怕你半路后悔,在黄泉路上都会怪蒋阿姨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孩子。往前走,你一直走,就是勇敢的孩子。”
      那晚,叶虹流着泪吃完了一碗加了西红柿的方便面。
      第二天,她可以吃完一整晚米饭了。
      但她爱上了方便面的味道。

      方便面煮好还没开始吃,罗晴晴给她电话。
      一个孕妇半夜三更不睡觉,要来给她送白天摘的草莓。
      周伯虎把罗晴晴送到,搬了两框个儿大红艳的草莓。虽然不是完全放心,但也表示孕妇高兴最重要,她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
      闻到方便面味道的孕妇要吃方便面。
      叶虹只能又煮一碗。
      煮好了又担心孕妇能不能吃。孕妇说:“我想吃什么,就是宝宝缺什么,是宝宝想吃。”
      好在叶虹煮方便面是不用里面的调料的,自己配的酱料,稍微放心一点。
      两人收拾好躺在床上,叶虹摸着罗晴晴的肚子,头靠在她的肩膀。
      上次时间太紧。罗晴晴一直以为叶虹出国未归,这几年毫无音讯,没来得及问过叶虹为什么一直在青湖却没有联系。
      青湖这住着近千万人口的城市,说大没有北京上海大,但说小,却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同住一个城市却一辈子不曾相见。
      她现在不想问为什么了。
      她们的住所就在相邻的城区,她想,她们以后总会常常相见,像从前一样。
      两个人都想知道彼此错过的时光。
      叶虹觉得自己欠一个道歉,黑暗里她眼巴巴看着罗晴晴:“师姐,对不起,一直没联系你。那时候,出了点事情,出不了国。和陈蓬生分手,后来手机掉了,换了号码,再后来找工作,一系列的事情,反应过来以后,发现已经联系不上以前的朋友了。也……不知道怎么联系。”
      罗晴晴拍拍她的手背:“我接受。你知道我跟你一样,没什么朋友,毕业以后这些年,除了工作上的熟识之外,朋友更是少了。亲亲彩虹,你就是这样,看起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有事闷心里,永远只说想说的,又死倔。当年就知道你是这样的傻子。现在重新遇上你,我很高兴。你不想说的事情呢,你就可以不说。我就是担心你受委屈,过得不好。可能我怀孕了,人比较多愁善感,我总是跟虎子说起以前我们俩在大学的时候,说我们那时候一起去打工、去音乐节,哦,还有那次我们在别人的婚礼混吃混喝,说……”
      罗晴晴没说下去,好像听到了哽咽声,转头一看,叶虹泪流满面。
      叶虹就抱住她,无声哽咽变成嚎啕大哭。
      五年来,她一个人淌在一条暗河里,感觉随时都会被淹没。
      孑然一身,两眼摸黑。没人问,没人理。
      最绝望的时候,她曾站在天桥上,看着来往车辆川流不息,她想,如果她跳下去了,这一生匆匆结束了,会不会有人注意到新闻,会不会有人想起她。
      加班下楼晕在电梯间,她自己浑身冰冷地醒来在深夜回出租屋;同事说她清高,背地里说她穷神附体,加再多班也是一副穷酸样,因为她从不一起叫下午茶;被心里有问题的业务员追求,拒绝以后被堵在路上暴打,她自己在一群围观的人里摸出手机打了120、再打110;交不起电费不敢用取暖器的冬日雪夜里,她抱着灌的热水袋穿着棉衣盖被子熬过去。
      没有人问她一句,你委屈吗?过得好吗?
      她觉得自己是被命运厌弃的人,命运看着她有过爱、有过希望,然后破灭,挣扎,苟延残喘。
      陈蓬生说爱她,但丢弃了她。
      薛典曾经走近她,但放弃了她。
      她终于大哭一场,不知道命运会不会嘲笑她软弱可笑。
      但她不管了。
      她再也不想像过去五年那样生活。
      叶虹哭累了,哭声渐弱。
      这晚,叶虹说一说,停一停,但没有再哭。
      罗晴晴很吃惊,很愤怒,很心疼。
      但在叶虹停下来的时候,只是接着讲自己毕业以后的工作、恋爱、怎么遇到周伯虎、怎么结婚。
      两个人交换着这几年彼此的生活。
      回首望去,原来她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人说回首已是百年身,她再回想,居然也已经忘记了许多的细枝末节。
      痛苦有印记,刻在她生活的每个角落。
      她佯装不悲不喜,以为这样可以走下去。
      然后,心越来越冷,只是麻木混着日子。
      她几乎忘了,她也曾想要一个温暖可期的未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诗来自陆忆敏《星期天》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