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心恸之疾 ...
-
宋启岚彻夜未眠,发泄似地批改完堆积的奏折,翌日天不亮就着急梳洗,唤了马车,去大理寺门外等着。
今日气温骤降得厉害,天空飘下大片白色絮状物,他一开始以为是大理寺在宰鹅,伸手去接了一片,鹅毛入手即化,竟是雪。
九月飘雪,天从未有过如此怪象。
宋启岚连忙派人回去取来狐裘大氅,暖手炉,以及披盖在腿上的虎皮绒毯,翘首以盼地望着大理寺内。
巳时一刻时,依稀望见了一团灰蒙蒙的人影,是寺丞与沈慈,正一面和声细语地寒暄,一面走来。
宋启岚捧着大氅跳下马车,满眼只剩下沈慈一个,他看不到其他人,匆匆跑上前,在沈慈的大氅外面又套上这个新的,深吸一口气将他深深拥入怀中。
他温热的脸贴着沈慈冰凉的脸,直到这一刻,宋启岚空落落的心才再次被填满,出窍的灵魂回归原位。
宋启岚将手炉塞到沈慈怀里,又捧起他的脸:“你怎么样?没出什么意外吧?”
沈慈回之淡淡一笑:“没有,回去罢。”
寺丞祥和地捋了两下胡须,拱手道:“盘询录入得很顺利,多亏了陛下与国师的配合,我们已确认国师并非幕后之人,在下在此向国师、陛下赔礼道歉,接下来大理寺定会竭尽全力搜捕真凶。”
宋启岚听到这话,忽然觉得,这个寺丞也没那么碍眼了:“嗯,你知道就好。”
又寒暄几句,二人登上马车,离开大理寺。
风雪大,地上很快就覆了一层棉白,马车雪天打滑走不快,宋启岚迫不及待地想亲亲沈慈、抱抱沈慈,询问他都盘询了些什么,地牢阴森么,吃、喝了些什么……
可沈慈自打坐上车后,便没再说过话,他怀里揣着手炉,独自倚靠在角落里,阖眸休憩,他眉宇始终蹙着,仿佛有道不尽的疲惫。
宋启岚憋下那股关怀的欲望,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不一会儿轻轻解下沈慈的鞋靴,捧着他冰凉的脚揣进自己温热的怀里,见他不抗拒,又小心翼翼按摩起了他的小腿肚。
沈慈终于掀开眸子,斜觑他一眼:“你作甚?”
宋启岚一见到他,只觉得一夜的疲惫都一扫而光,手上卖力地揉捏着:“天冷,给你暖暖脚,按按腿……你累就睡吧,到了乾清宫我再唤你。”
沈慈捧着手炉,指腹力量禁不住越来越大,昨夜顾莽的话魔咒般蛊惑在耳畔。
[这个世上,没人能在看清真面目后依然爱你,沈慈。]
[你以为宋启岚爱的真的是你吗?他爱的,是那个连中三元、为国为民、风光无限的国师!]
[哟,戏演多了面具还摘不下来了?你生在烂泥沟里,心肝黑透,你有礼义廉耻之心么?八岁便将挚友推入火海,冒名顶替,更不提那些惨死在你手里的官宦妻儿,被你毒害的沈氏一族,你沈慈的狼子野心,朝廷上随意拉一个人都能讨伐你一宿,你凭借的,不就是宋启岚不信那些人口中的话吗?]
[何况,你确定你爱他?你爱的,难道不是他眼中的‘你’吗——无暇美玉般的国师。
你忘了你的娼妓母亲、酒鬼父亲?忘了当饲马奴、流浪汉的日子?忘了沈父对你变态的囚宠?]
[先帝身边的宠姬是你安排的吧?先帝本来勤政爱民、饱受赞誉,后受其蛊惑,每日吸食‘长生粉’,不禁吸垮了身体,灵魂上更成了你操纵朝政的工具~
啧啧啧,从这个层面来说,这八年来,黎民百姓经受的一切苦难,可不皆因你而起?
无忧无虑的小太子变得如今众叛亲离,可不多亏有国师大人从中作梗呀!]
[沈慈,你作下这么多恶,还想要幸福?你怎么敢幸福?怎么配幸福???]
[你猜猜,如果宋启岚知道你做的这些,他会是什么表情……愤怒?痛恨??唔……他估计会抽刀砍掉你的脑袋吧?
哈哈哈哈哈哈,就像当初你砍我一样!!那种厌恶、鄙夷的眼神!]
[沈慈!这辈子、我都是你骨头里的蛆、肚子里的蛔虫……哈哈哈哈哈,你杀不了我~我死了,大理寺就会把你的一切腌臜事,开诚布公于翌日初升的太阳~~]
沈慈被迫绑在地牢审讯椅上,衣领和袖口都干净而笔挺,他面无神情,高高在上,仿佛与他对话都是施舍:
“别作贱蛆和蛔虫了,你大费周章,想要挟我做什么?”
可顾莽就是爱惨了他这副清高儿,他越是傲,他越是想折碎他的傲骨!让他狗一样摇尾乞怜!
他大半身体越过审讯案桌,狼毫笔挑起沈慈下巴:“……在你眼中,我就这么肤浅?你能跟我交易的东西,江山、王位、兵马在我眼中连屁都不是,我怎么会想要挟你呢?我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你啊!我要的,是你痛苦痉挛、在地上打滚抽搐地凄惨神态啊!我要的,是你下跪折腰、祈求我放过你、怜爱你的卑微言语啊!!”
沈慈冷睫觑向一侧:“那你死了这条心吧,我选择自杀。”
“你这张脸这么美,我可舍不得这般暴殄天物。”
顾莽仰天而立,低沉笑起来,翻手打了个响指,一名属下自挂满刑具的暗处走来,呈递上一枚药丸。
那是一枚通身艳红的药丸,顾莽捏着药丸放在沈慈眼前,绕着他一圈一圈走:“我这里有一粒药,你吃还是他吃?他的那粒药我已经融进了膳食里,除非你替他吃,否则今晚就会端上他的餐桌……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
沈慈恶寒皱眉,往后撤脖颈:“这是什么狗屎?拿远点,臭死了。”
顾莽见没唬住他,台面当即垮了,掰正他的脸:“呵呵呵,你用词还是一如既往的野蛮,这是让你或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好东西,等时候到了,你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沈慈恶寒更甚:“你也离远点,你口气比狗屎还臭。”
顾莽:“……”
……
沈慈回过神,扣着手炉,冷不丁问道:“昨日晚膳味道怎么样?”
“你想用膳啦?膳房做得不好吃,我回去给你炖鲫鱼汤喝、还有蛋羹,国师消瘦得厉害得好好补补身体,可还想吃些什么,一会儿我——”
沈慈听到他的关怀,莫名觉得脊背像有蜈蚣在爬,身体也开始冒冷汗,他依靠着车角只觉得怎么坐都不舒服:
“你听不懂我问什么吗!”
宋启岚肩膀抖了一下,望着他的眼中倾泻一丝委屈和不解,缓缓地,他揉捏着怀里的小腿,低垂下头去:
“你不在,我没心情用膳,没吃东西……”
沈慈一愣,看着自己烫红手心沁出一层汗珠。
他刚刚是怎么了。
系统:[沈慈好感度+1,目前好感度99]
离吹水被这突然的好感度整得不明不白:[天上掉馅饼了?他这态度可一点儿不像99好感度的模样吧?]
系统心中激动斐然,声音却一如既往的生硬:[掌门的心思,谁知道呢?]
咯噔——!
咯噔咯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人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似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突然间,马车中劈里啪啦一阵盆器倾侧,沈慈覆身到茶几上,将所有杯具物件都推撒了下去,手炉从车中滚落,砸到马腿上,马儿受惊腾起前腿长啸!
场面一度混乱到极点,马车往后倾倒,宋启岚最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把沈慈拉进怀里护住!沈慈抓着心口的位置,身体颤抖得幅度惊人。
好在车夫快速稳定了马儿的情绪,颠簸后恢复平静,宋启岚低头,被怀中人惨白的脸色吓住。
“沈慈??你怎么样?”宋启岚晃着他,眼瞳颤着轻唤他的名字。
沈慈掀起憔悴的眸子,他脸上、额角、鼻尖处处都是冷汗,汗湿的碎发粘在两鬓,嘴唇都是虚脱的干燥苍白:“水,水、水……”
“水?水…水?”宋启岚手忙脚乱地抓起滚了一地的水壶,塞到沈慈嘴里,他捧着水壶饥渴地大口吞咽着。
宋启岚眼眶通红,对外侧大喊:“快回宫!去传太医!!”
一侧随行护卫驾着马,箭似地飞蹿出去。
怀中虚弱的人,却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大力道,将宋启岚推倒在地,自己跌撞下马车,一连串诡异行径看得宋启岚惊恐骇然!
“你做什么?沈慈!!”
沈慈摔在雪白的地上滚了好几圈,狐裘散落,他额角磕在地上,擦出一层血红。
宋启岚也飞身下车,要从地上把他扶起来,却被猛然推开。
“别碰我!”
宋启岚戛然站在原地,脸色一白:“你哪儿不舒服?告诉我,是心口疼吗?还是想吐?大理寺那群狗杂碎对你做什么了!!”
沈慈额角的猩红流到右眼里,眼前模糊一片,他支撑着身躯摇摇欲坠地站起来,脑中唯有心跳声震耳欲聋,叫他恨不得将自己天灵盖掀了。
是那枚药……
到底什么来头。
宋启岚又要过来,被沈慈一声呵住:“别过来!站在那儿,不准过来!”
宋启岚孤伶伶立在那儿,眼中流露出破碎的痛苦,而爱人的痛苦,竟叫沈慈发了疯似地欢乐,大脑在分泌某种物质使他想要拿起刀,一片一片切下爱人的血肉。
[我要你亲手杀了宋启岚。]
阴暗的桀桀笑声,回荡在沈慈耳边,他睁开眼,撞入眼中的是爱人的心碎……这竟当真是他的手笔。
“为什么我不能过去?好,我不过去……你哪儿不舒服,倒是告诉我!你在流血,至少跟我回宫包扎一下??”
“……”
沈慈吞咽唾液,口舌生津。
那种欲望,无关情爱,而是猎食者对猎物的食欲,真正意义上的拆吞入腹。
宋启岚靠得越近,这种渴望就越强烈,他的心就跳得极快,似要把五脏六腑砸得移位、把胸腔都撞出个窟窿来。
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沈慈摔袖背过身去,唾液自嘴角滑落,他强撑着最后一丝体面,道:“不是大理寺的事情,我,我必须回一趟国师府,你站在那儿别动。”
宋启岚急了,连忙往前追:“我跟你一起!”
“滚!!”
宋启岚的脚被这一个字拴在了地上,在他心中,沈慈即便再气极上火也没有对他如此呵斥过,还是这般稀里糊涂,什么都不讲。
沈慈发冠中掉出一缕乌发,散乱地贴在下颌,他胡乱捋到一侧:“你回宫处理政事……我有些想喝你炖的鲫鱼汤,晚膳时我进宫,陪你一同用膳。”
道毕,不等宋启岚回话,夺过一旁侍卫的坐骑,策马离去。
离吹水望着身影消失成一点,皱起眉:[沈慈疯了吧?他在大理寺发生什么了,被虐待了不成?谁虐待得了他啊?]
系统空间里,总部传来好消息,说沉睡的掌门隐隐有苏醒征兆!
尤其是当方才,沈慈喊出那一声“滚”的时候,那内心极复杂的挣扎,使掌门脑波异常活跃。
这可不正是要爱不爱,爱而不得的痛苦?!嘿,还多亏了顾莽从中作梗!
系统按捺住兴奋,心虚地瞥向一侧:[不知道啊。]
离吹水理智觉得定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也夺过一旁侍卫的坐骑,策马紧随其后:[走,跟上去看看,他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