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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很软弱的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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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跳舞了。”
为什么,她从五岁就开始学跳舞,跳了整整十二年,为什么突然就不想跳了?
“第一舞团的面试我也不去了,你要加油。”
为什么,不是说好一起去第一舞团的吗,为什么只剩下她需要加油了?
车子缓缓离开,朱彩灯抱着她的破旧书包,孤零零地被落在了原地。
……
次日,学校。
临近上课时间,学生们陆陆续续从各个方位往课室聚集,她们步履匆匆,又不经意间被一个介于青涩与成熟间的西服男人吸引目光。
多数人一眼看出,跟他一起的,便是校内颇为有名的宋念念,学校大演的常客、老师口中的宠儿。
听说宋念念家逢变故,连请了好久的假,而今终于重新出现,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她的舞蹈生涯。大家或八卦、或担心、或好奇,隐晦地朝他们投去目光。
宋念念沐浴在台上多年,对他人的视线是很敏感的。她暗自握紧了拳,努力维持着一副冷淡的样子,“望哥哥,我们走快些。”
今天,他们是来找老师提交退学申请的。
宋念念决定不再跳舞了,艺考也不会参加,她会转去其他学校,重读一年然后参加高考。
“好,你先去教室收拾东西,我去找老师谈谈。”顾望说。
宋念念点头,抬脚欲走,被顾望拦住,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一双大手从上降落,揉揉她的头发,大手主人眼里满是温柔,“没事的。”
没有质问,没有恨铁不成钢,没有宋念念想象中的一切。她暗暗松了口气,心里的某些沉重也随之散了几分。
行至教室,同学们或惊喜或平淡地跟她打招呼,她草草应过,没有多说便最里走去。
她把储物柜里的舞鞋一双双挖出来,穿过的放一袋,新的也放一袋。还有许多杂物,皮筋、发卡……零零碎碎的。最终她只拿走了平日练习常用的水杯。
“念念?”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宋念念回头,看到朱彩灯满脸惊喜,“我就知道……”
“这些都是新的,你拿着。”宋念念不等她说完,就把那袋新的舞鞋全塞进了她怀里。
朱彩灯一脸错愕,看看她,又看看舞鞋。一侧目,看到宋念念正关上了她那格储物柜,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下意识拒绝道,“不,你自己留着……”
“我应该用不上了。”宋念念轻轻摇头。
随之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便扼住了两人。
在长久的沉默后,宋念念轻抱了一下朱彩灯,“彩灯,你一定要面试成功。”
不敢看朱彩灯的神色,她直奔门口离开,去路却被一个女孩挡住。那女孩眉目精致,此刻显得冷淡而锐利。
她问宋念念,“你是什么意思?”
得不到回应,又问,“你要去哪?”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宋念念慢慢地,露出了一个难堪的笑容,“杨羊,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名叫杨羊的女孩不回话,只盯着她,那双冷淡的双眸仿佛要淬出冰来。于是宋念念收起笑容,淡淡道:“我不跳舞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
杨羊的愤怒出乎宋念念的意料。
她做下决定之后权衡过别人的反应,顾望、老师、朱彩灯,甚至是梁伊人。总之,是没有杨羊的。她们是多年的死对头,宋念念一直觉得杨羊很讨厌她。
我走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原是这样想的。
可杨羊没有一丝喜色,她的冷淡在一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愤怒。她一把握上宋念念的手腕,半拉半拽地把她推到朱彩灯面前,“你看着她再说一次!”
宋念念踉跄着到了朱彩灯跟前。
朱彩灯正死死地捏着那袋舞鞋,发红的双眼始终望着她,好像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目光。炙热的、怯懦的……她一直这样,跟大家一起练习也好,出去玩也好,目光始终放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在追逐的、向往的重量。
朱彩灯跟她们不一样,她出生在小乡村,因为被支教的老师发现了跳舞天赋,才带了出来。她自卑、怯懦,不敢跟人交谈,而宋念念是第一个主动跟她说话的人。
杨羊咄咄逼人,“抛弃你的好伙伴总要给个理由吧?”
宋念念如被刺到般偏开脸。
理由、怎么会没有理由?讨厌每天都要练习,讨厌总是要控制饮食,讨厌总是会受伤;日复一日地泡在学校里练舞,喜欢的巧克力也不能多吃,身体要时刻注意因为负重伤的舞者没有未来……
她用力甩开杨羊的禁锢,“理由就是我讨厌跳舞!”
——我最讨厌、跳舞了。跳了十二年,我失去了多少,可以把目光转向爸爸的机会……?
宋念念转身就要走,怯懦的朱彩灯终于伸手,在身后拉住了她。
“不对……你最喜欢跳舞了。我们说要一起到第一舞团去,要跳一辈子的舞的;我们还说好等老了走不动了,也要转着轮椅跳舞的。”
朱彩灯的眼泪扑簌而下,“念念,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你不要丢下我……”
周围的同学们悄悄探听着她们的动静。
宋念念讨厌这种注视,也讨厌朱彩灯卑微的恳求,她不适、难堪、又难过,“够了……”
“够了——”杨羊同时出声,她夺过朱彩灯手中那袋舞鞋,用力扔向宋念念,“随她去,半途而废的懦夫!”
啪,舞鞋先砸到宋念念的小腿,再落到地上。
小腿很疼,宋念念看向对面与她呈对峙状的两人,心中五味杂陈。她一下想着,真好、彩灯不会一个人了,一下又想,她们什么时候背着我这么好了?
但她最后只是默默捏紧了拳头,将用过的舞鞋全数扔进了垃圾桶里。她垂眸扫了一眼那袋全新的、被抛弃的舞鞋,用一种轻松的、非常无所谓的语气说,“要不要随你。”
……
“不能随她!”
“顾先生,念念有天赋又肯努力,她已经学舞这么多年了。我从她入校以来便一直带着她,她还小,又不幸没了父亲,我恳求您,慎重地,替她好好考虑一下未来。”
顾望在办公室接受了老师这样诚恳的嘱托,不止是一位老师,是多位。
我们念念、超级厉害啊,他暗暗赞叹,然而侧目看向抱腿蜷缩在副驾驶上的宋念念,又无奈苦笑起来。虽然是个厉害的小孩,但也是个任性的脆弱小孩啊。
他能大概猜到宋念念为什么放弃跳舞。也正是知道,才不忍心对她多说些什么。
“你为什么不骂我?”宋念念问,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就像只受伤小狗,双眸水润明亮,可怜兮兮的,他哪里忍心骂她呢。
唉,青叔,教育小孩真的好难啊,顾望在心里偷偷跟宋父诉苦。
他没有对宋念念说什么,只是像安抚小狗一样拍拍她的脑袋,转移了话题,“我们一个逃学、一个逃班,偷来了这大好假期,可不能浪费。要不要去种花?”
宋家最让他们放心不下的,便是那些蔷薇,顾望一直想着移植几株到新家去,眼下终于有了机会。
很快他们到了宋家。
一段时间没有被人精心照料的蔷薇萎靡了许多,细细一看,还有黄叶、黑斑,好些花瓣边缘都枯黄了。两人心知,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移植,很有可能是白忙活一场。
顾望递给宋念念一把小铁锹。
宋念念仰头看他,“可是……”
可是万一它们活不下来怎么办;白忙活一场怎么办;与其让它们到新的地方挣扎,还不如就留在这自生自灭。
顾望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看着这些蔷薇,仿佛回到了他十八岁那年,宋父带着他植蔷薇新株,顺带加构花架,他告诉他,蔷薇是攀援灌木,要有支撑物才能生存下去,所以得给它们做支架。
彼时宋父看向正坐在屋檐下吃冰棍的宋念念,无奈一笑,“很软弱的生物,是吧?”
顾望顺着他的目光,正好看到宋念念偷偷舔沾在掌心的汁,她发现他们在看她,尴尬地偏头远望假装无事发生。
他低头发笑,“花哪有什么软弱不软弱的。”他只知道它们明媚、可爱,被妥善照料的时候漂亮得可爱,病了也可怜得可爱。
……
“没事的。来吧,接它们回家。”顾望在身后轻轻推了宋念念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