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鱼鲜酱

6、不想让他的爱，变成你的负担

　　宋念念蹲在阳台口处问顾望，那些蔷薇能否活下来。顾望没有给她答案，只是告诉她，要相信生命的力量。

　　可她只知道世事无常，早上还能见到的人，晚上可能就见不到了。这些孱弱的蔷薇让她想到了离世的父亲、浑浑噩噩的自己，一种兔死狐悲的苦楚便萦绕着她。

　　晚上，她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电视屏幕里，宋父正在种蔷薇，他的嘴巴张张合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宋念念按了静音。这个视频她看了很多遍，不听声音也知道说了什么。

　　宋父喜欢摄影，镜头却从不对准自己，他大多用来记录宋念念。这是他鲜少留下的影像，还是宋念念为了玩相机拍的。

　　“你好，宋青先生。你在干嘛？”

　　镜头里的宋青配合道，“你好，宋念念小姐。我在种花。”

　　“什么花？”

　　“是红蔷薇。”

　　镜头后年仅6岁的宋念念不满地噘高了嘴，“我更喜欢向日葵！”小孩总是天真又自私，觉得自己喜欢向日葵，别人就理应也要选择。

　　宋青的双眸在太阳底下折射出润泽的光，“我小时候住的孤儿院里，种了满满一墙野蔷薇，每年5月就会开。那时候我只有旧衣服穿，总是觉得自己身上臭，但是每到5月蔷薇花开，同学们就会说我身上很香。”

　　他的手伸向镜头外的宋念念，又说，“还有，在6年前，蔷薇花开的5月，我最、最喜欢的宝宝，终于出生啦。她出生那天，身上好多血，跟娇贵的红蔷薇一样。”

　　宋念念在镜头后问道：“真的是你最、最——喜欢的宝宝吗？”

　　镜头混乱地晃动着，而后对着湛蓝的天空旋转起来，男人爽朗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当然啦！爸爸唯一的小红蔷薇，要快高长大！”

　　女孩快活地咯咯笑了起来，“飞——再飞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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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叔曾跟我说，蔷薇是很软弱的生物。”顾望走进客厅，挨着宋念念在地板上坐下，戳点几下手机，电视屏幕上，主角成了宋念念，持镜人则换成了宋父。

　　顾望取消了静音。

　　宋父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这是我家宝宝第一次吃辅食、第一次叫爸爸、第一次松开大人的手走路……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带着一种温润，就像春天的风一样和煦。

　　“这是我家宝宝第一次上芭蕾课。”

　　宋念念一怔。

　　镜头隔着玻璃越拉越近，小小的、肉嘟嘟的小女孩立于镜头中央，她穿着粉色舞蹈服，双腿、背脊都抻得直直的。

　　顾望说：“我一直以为他口中‘软弱的蔷薇’是指你。后来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

　　此时，镜头里的小念念被老师带着压脚背，旁边的小朋友们都嗷嗷痛哭起来，唯有她咬着牙齿忍痛。镜头微微晃动起来，那是持镜的宋父手在抖。

　　他说，我家宝宝，真棒啊。

　　顾望看向宋念念，双眼幽黑如同深井，“我瞒了你很久。其实早在五年前，我就知道青叔有抑郁症了。”——他不止知道，甚至还曾目睹宋父……轻生。

　　宋念念遽然一颤，不可置信地盯着顾望。

　　“软弱的蔷薇需要支撑物才能生存下去，青叔也一直在苦寻支撑物。梁伊人、你，他跟我说过，你们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宋念念喃喃道，“……那为什么瞒着我？”

　　“后来梁伊人想跟他离婚了，他便只剩下你了。”

　　悔恨、不解席卷了宋念念的大脑，她的怒气夹杂着眼泪奔涌而出，“那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顾望幽黑的眼底划过痛苦和挣扎，最终平静为哀伤，他摇了摇头，“念念，这不该由你来承担。”

　　她早已为父母不幸的、破碎的婚姻吃过了苦，又怎么可以再为父亲的余生负责。“唯一的支撑”，这对只是个孩子的她来说，太沉重了。

　　屏幕上视频一个个主动跳转，主角无一例外全是宋念念，从肉嘟嘟的小女孩到身形纤瘦的少女，她跳舞的动作越来越规范专业，站上的舞台也越来越大。

　　而宋父的赞美始终缀在每一个视频里：我们念念，真棒啊。

　　“他那么爱我，为什么不该由我来承担？”宋念念的声音极轻，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顾望拿出一个木制盒子，“这是青叔早就给你准备好的毕业礼物。”

　　盒子正中刻着“Зановородиться”字样，只一眼，宋念念就知道，这是俄罗斯一个专做定制舞鞋的品牌，千金难求。其出品的每一双舞鞋都有专属编码，根据编码可以找到客人定制时的寄语。

　　S6629，是这双舞鞋的编码。

　　“你问为什么不该由你来承担？”顾望把舞鞋放进宋念念的怀里，“因为，青叔不想让他的爱，变成你的负担。”

　　彼时，屏幕里的主角成了自拍镜头下的宋父，他的面容在昏暗的房间里十分模糊，但一双无限包容、深沉的双眸尤其明亮。

　　他对着镜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比宋念念刚刚问的那句话还要轻。

　　——念念，爸爸永远爱你。

　　宋念念紧闭双眼，两行热泪滚滚而下。而顾望看着宋念念，眼神与屏幕里的宋父如出一辙。

　　最终，宋念念还是回了学校。她才知道，那天顾望没有给老师提交退学申请书，老师也没有同意她的离开。他们都相信着她，都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整理好自己。

　　朱彩灯也是。

　　重新回学校那天，宋念念在自己的储物柜里看到了一个新的水杯，以及，那袋被她丢进垃圾桶里的舞鞋。余光看到不远处偷偷瞄向这边的朱彩灯，宋念念低头笑了，眼眶却悄悄红了。

　　这个笨蛋，居然还把舞鞋从垃圾桶里捡回来。

　　宋念念径直走向朱彩灯，朱彩灯以为是她的偷瞄惹得宋念念不开心了，手忙脚乱地想躲起来。她失败了，宋念念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对不起，我……”

　　“之前的约定，还算数吗？”

　　一起去第一舞团，老了走不动了还要用轮椅跳舞；然后，要跳一辈子舞。

　　朱彩灯对上宋念念泛红的眼眶，也同样溢出热泪，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当然！”

　　站在不远处的杨羊抱臂看着已经和好如初、又亲亲密密挨在一起的两人，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她不屑地说，还真是公主，说变就变。至于她嘴角那抹笑，别说别人了，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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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舞团的面试日渐逼近，宋念念却始终无法对自己准备的变奏满意。

　　她选用的是《吉赛尔》一幕的变奏。《吉赛尔》是她的芭蕾启蒙，也是宋父生前最爱的芭蕾舞剧——少女吉赛尔被爱人欺骗，为此献祭了生命化作舞蹈幽灵，但在爱人遭遇危险时仍选择保护对方。

　　人类对爱与救赎的追逐永远不会停止，宋念念曾不止一次听宋父这样说。

　　轻快灵动的音乐响起，宋念念随之展臂、跳跃，她一遍又一遍地练，始终无法感受到少女吉赛尔的天真烂漫，只有一团迷雾遮在眼前。

　　同时，她又不断地想起宋父，他一次次挽留梁伊人，在无数次低声争吵中沉默，最后强撑着笑容对躲在角落的她说，爸爸妈妈只是在……聊天。

　　这就是他所追求的，爱与救赎吗？

　　宋念念一个走神，差点把脚给崴了。一旁的朱彩灯连忙停下练习来扶她。杨羊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风轻云淡地刺了一句，“请了几天假，就生疏成这样啊。”

　　她刚想反怼，就被朱彩灯拉住了手臂，“不是说今天望哥会早来一点接你么，他快到了吧，我陪你到门口去？”

　　哦对，昨晚顾望临睡前说今天会早一点来接她，然后两人去找顾爷爷吃个饭的。既如此，她便不跟杨羊计较了。宋念念哼了一声，挽上了朱彩灯的手臂。

　　“哦，我也到点回家了。”杨羊如此道，跟在二人身后往外走去。

　　宋念念挽着朱彩灯往校门走，余光悄悄关注着独自一人的杨羊。

　　她怎么老是这么爱说讨人厌的话，而且上次还拉着朱彩灯一起骂她，她不会是自己没好朋友，就想把彩灯从她身边抢走吧？！

　　思及此，她当即紧紧抱住朱彩灯的手臂，狠狠抛给杨羊一个眼刀。休想，彩灯是她的！

　　莫名其妙，杨羊回了她一个白眼。

　　校门外，顾望正跟保安大叔攀谈，不知在聊什么，脸上还带着笑。宋念念一眼就认出了他，马上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几步几乎是用跑的。

　　“望哥哥——”

　　顾望转过身来，迎着她一笑，双眸明亮而炙热，他应了刚刚保安大叔的话，“喏，这个就是我家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