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告白》檐上雪

4、怎么就只有她还是原来的模样

　　凌晨十二点，坐在灯火通明的警察局里，乔夕悦仍然觉得刚刚的经历像一场梦，在一个巴掌就能把伤心事数完的前半生里，她从没有经历过这么出格的事儿——陪着好姐妹打群架，被巡逻的警察一锅端走了。

　　就算是拿身份证证明她们两个都是奔三的成年人，警察仍然坚持让她们的家人来警察局认领。
　　乔夕悦通知的是自家二哥，叶以安通知的是自家老公。

　　了解清楚情况后，警察最先放陈清回家，陈清走时，看了叶以安一眼，那时候聂谦和乔岩洲都还没赶来，叶以安忍不住站起来，喊了一声“叔叔”。
　　陈清沟壑纵横的脸上嵌满了超越年纪的沧桑，让他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老了十来岁。留恋、痛苦、隐忍交织在再也没有光亮透出的眼里，他没应，转身蹒跚着往警察局大门走去。

　　叶以安下意识要追，被一名警察同志拦了回来，她再次喊了一声“叔叔”，陈清脚步一顿，叶以安的眸子里泪光闪烁，在陈清拉开门时，那一滴忍耐了很久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滑了出来。
　　乔夕悦伸手轻轻按压她的肩膀，隔着一层厚衣料，安安的悲伤传递到了她的指尖，她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安安的痛意。

　　她想过，但不敢问。
　　如果重新选一次，十二岁那年，安安一定不会踏进叶家的门，不会做这个人人羡慕的叶家大小姐。

　　陈清走了，乔岩洲来了，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对乔岩洲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他没往心里去。进门看到哭得满眼通红的叶以安，又看到乔夕悦站在旁边一脸肃穆，担心得冲上去，“夕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见到二哥，乔夕悦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她也想跟着叶以安一起哭，可没来得及。乔岩洲看到被铐在一边的几个流氓气息浓郁的街溜子，不知道脑海里联想到了什么，眼睛泛红，拳头握得咔咔响，“是他们几个干的？”

　　自己的亲二哥，乔夕悦如何不明白他是什么脾气？
　　叫他来是让他领自己回家的，而不是等着凑齐三个被关进去斗地主的。
　　她连忙冲过去，两只手掌抱住乔岩洲的拳头，软声软语地劝，“二哥，这是警察局，你别冲动，我没事，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掉。”

　　值班警察总觉得乔岩洲眼熟，怕引起冲突，用特色官腔讲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警察局的玻璃门再次被人推开，深冬的夜里，来人只穿了一件衬衣，头发理得很短，身形高挑，整个人如同茂林苍竹一般的文雅俊逸。

　　叶以安飞快擦了下眼睛，喊了声“师兄”。
　　聂谦见她眼睛鼻头通红，双眉紧蹙，快步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见她衣衫齐整，看不到伤口，暗自松了口气。他握住叶以安的手，“怎么了？”

　　叶以安摇摇头，“我没事，你怎么穿这么少？”
　　“正在跟国外的股东开视频会。”
　　办公室里暖气开得很足，穿一件衬衣足够了，接到警察电话，聂谦心急如焚，忘记拿外套，穿着一件衬衣就赶到警局了。

　　叶以安怕他冻出毛病，“先把手续办了吧，我想回家。”
　　“好！”
　　聂谦松开她，跟随警察去办理手续。

　　乔夕悦过来同叶以安说话，她握了握她的手，“安安，没事吧？”
　　叶以安回握一下，挤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放心吧！对不起，连累你了。”
　　乔夕悦重重捏她的手，“说什么呢！”
　　聂谦和乔岩洲签好字，两人认识，寒暄了两句，就准备把人领走各回各家。

　　跟叶以安发生冲突的那胖子见她们都要走了，顿时急了，“二少，乔二少。”
　　四个人纷纷回头，乔岩洲蹙紧眉头，“你他妈的还有脸叫我。”
　　乔夕悦问，“二哥，你认识他啊？”
　　乔岩洲一脸嫌弃，“我怎么可能认识这种人。”

　　胖子激动得站起来，又被警察摁回长条凳上，一脸谄媚得笑，“二少不记得了，在LINK酒吧！”
　　胖子发音不标准，英语说得不伦不类，乔岩洲想了下，记起来了。

　　那次他们在LINK和人起了冲突，他们这头人不多，打起来吃亏，这家伙带着一群小弟正好从旁边路过，叶旭初一口饮尽一杯玛格丽特，伸手拦住了胖子。
　　胖子被拦了路非常不爽，刚要撂狠话，叶旭初从钱包里随便抽了一张卡出来，夹在指尖，对胖子说，“这里有二十万，你要能把那群孙子解决了，二十万全归你。”

　　乔岩洲从回忆里回神，胖子急急得喊，“二少，是那谁……那谁叫我们来的，您行行好，把我们一起捞出去呗！”
　　乔岩洲想起在门口撞见的那个人，和警察刚刚说的那个馄饨摊，心里有个猜测，“你先问问那位肯不肯饶你吧！”

　　乔夕悦有乔岩洲送回家，叶以安不担心，和乔家兄妹告别后，上了聂谦的车。
　　车里没有备用外套，聂谦还是只穿了一件衬衣，上车后叶以安把暖气拧到最大。
　　天空飘起雪来。

　　车开出去几步，又停了下来。
　　聂谦侧身，一把抓住叶以安的羽绒服拉链，拉到底后，直接把外套拽了下来。
　　叶以安条件反射抱住胸口，“师兄，你干什么？”

　　“你全身上下哪儿我没看过”，聂谦单手把住她纤细的后颈，“我看看受伤没有。”
　　叶以安被他宛如冰垛的手蛰得打了个激灵，“真没受伤，师兄，你手那么凉别往我衣服里伸。”
　　聂谦又检查了下她的手和胳膊，没见着伤，心口的大石才算彻底落地。

　　“刚刚办手续的时候那警察教育了我半天，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像个小姑娘一样没有安全意识。”
　　叶以安看着窗外雪花纷飞，“即便我还是小姑娘，我也有分寸。”

　　“你说过趋吉避凶是你拥有的一项很了不起的能力”，黄灯跳红，聂谦踩下刹车，扭头看她氤氲在红绿光影里的侧颜，“我了解的叶以安不会冒这种险。”
　　“那可能是因为“，叶以安抹开车窗上的冷雾，“师兄了解的是十二岁以后的叶以安。”

　　乔岩洲正在认真开车，乔夕悦揪着安全带侧着身跟他聊天，“二哥，那会儿安安舀了一瓢沸水和那胖子对峙时，我都吓傻了。安安平时温温柔柔的，我从来没见她这么彪悍过。”
　　乔岩洲撇一下嘴，“叶旭初的妹妹能温柔到哪儿去？那个疯子。”

　　乔夕悦气愤得打了他肩膀一下，“怎么说话呢？那是我好姐妹。”
　　“我没说她。”
　　乔夕悦想起个事儿，“你跟那胖子到底怎么认识的啊？”

　　乔岩洲注意着路况，一脸得意，“都给你说了，你二哥黑白两道通吃，这下信了吧！”
　　“不会吧！”乔夕悦发出一声惊叹，“那胖子就是个混混，混□□顶破天也只是个小鱼小虾，你吃得未免也太差了。”

　　“闭嘴！别的本事没有，就会气你哥。”乔岩洲打了下方向盘，转进千禧大道。
　　看见自家二哥吃瘪的样子，乔夕悦咯咯咯得乐起来。
　　“二哥，我想租房子。”

　　乔夕悦回国后一直随爸妈住在老宅，乔母身体不好，买那栋别墅时特地挑得离市区较远的地方，郊区空气清新，适合养身体。只是老宅离AISO着实太远，在路况不堵的情况下，开车都要一个小时，遇上早高峰，至少还要多计划半小时。乔夕悦最大的爱好就是睡懒觉，上班剥夺了她的快乐，通勤又剥夺了她的睡眠时间，每天她都觉得自己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除了吃喝就是工作。

　　老大是总经理，上班不需要打卡，乔夕悦不同，晚一秒钟都算迟到，的确是太过辛苦，乔岩洲心疼妹妹，故而并不劝她继续住老宅。
　　“就在AISO附近找吧！你不用管，我让崔助去办，不过妈那里，你自己做好工作，免得到时候又要死要活的，挨个给我跟大哥打电话。”

　　出来一趟，什么都没吃，还进了趟局子，乔夕悦饿过了就开始犯困，打了个哈欠，“这个你就别担心了，要死要活嘛，我也会的，放心，妈那里，我会解决好的。”
　　话音一落，又打了两个哈欠。

　　乔岩洲转头看了一眼，乔夕悦瘫靠在座椅上，抱着胳膊，眼眸轻阖，因为皮肤太白，衬得眼睑的乌青十分明晰。
　　“夕夕。”
　　乔夕悦没睁眼，“嗯？”

　　“要觉得太累，就来二哥公司吧！你几点上班都没人管你。”
　　不等乔夕悦应声，乔岩洲又说，“算了，老大把路都给你铺好了，来我这儿，倒要把你养成个废物了。”

　　乔夕悦现在一心一意只想躺平，“废物没什么不好的啊！要不，你跟大哥的公司我都不去了，以后每个月你跟大哥一人给我打一万块，我就不上班了。”
　　乔岩洲歪头白她一眼，“一个月一万块，加起来也就两万，你就这点出息。知道老大留给你的版块儿值多少钱吗？”

　　乔夕悦恹恹的，“要那么多钱干嘛呢？我也花不完。”
　　乔岩洲像是听了一个无比荒谬的笑话，趁着等红绿灯的功夫，给了乔夕悦脑门一个爆栗子，“出去别说你是我乔岩洲的妹妹，丢人。”

　　乔夕悦摸了摸额头，凝视着前方逐渐变绿的交通灯。
　　“二哥，我遇到秦远阳了。”
　　乔岩洲咂摸着这个名字，回想了几秒钟，终于记起来那是谁。也不怨他没有马上记起来，已经过去了八年，小妹也没再提起，谁会知道她还惦记着。
　　“他好像有女朋友了，也在AISO。”

　　她问起安安秦远阳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出差这件事，安安犹豫了半天，说晚上秦远阳和同事介绍的一个女孩儿一起吃饭，那女孩儿好像也是AISO的。
　　秦远阳的同事，在AISO工作的交往对象，医院里的闹剧和在公司里的纠葛，阴差阳错的缘分从中穿过，一下子就串联在了一起。

　　乔夕悦翻到另一侧，望着车窗玻璃映出来自己的样子。
　　怎么就只有她还是原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