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告白》檐上雪

2、前尘旧事

　　人事艾莉把乔夕悦叫到公司露台上，那儿设有桌椅，供员工休息或者是边喝咖啡边谈事，视野开阔，四面来风，如果是夏天，这是个很棒的地方，能让人快速放松下来。可现在是十二月的寒冬，乔夕悦只觉得人事脑抽了。
　　她穿得不多，坐下不到十分钟，手脚冻得有些麻木，脑子也不是那么清醒。

　　“Joann。”
　　Joann是乔夕悦的英文名，翻译成中文是乔安，她的姓，叶以安的名。
　　“刚刚我看了下你的资料，下周一就是你的考核日了，像今天一样没提申请就擅自外出，会影响考核分哦！”

　　乔夕悦淡定地笑了笑，“的确是我违反纪律，我愿意承担后果。”
　　艾莉定定得看着她，“你虽然不是产品专业出身，但你适应得挺好，同事们都很认可你。”
　　正当乔夕悦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时，艾莉话锋一转，“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跟你一样优秀？我姐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市场总监，就老跟我说，她们部门来了三个实习生，都挺好，可惜最终只能留一个，她哪个都舍不得。”

　　艾莉比乔夕悦年长一轮，口吻里带着过来人的语重心长，明面上夸她优秀，实际上是敲打她识趣点儿，比她优秀的年轻人多了去了。
　　乔夕悦最烦人在她面前倚老卖老，装作没听懂，反过来劝诫艾莉，“要我说，就该三个都要，实习期转试用期工资也高不到哪儿去，上市公司财大气粗，肯定不会在意这点儿人力成本。人才是第一生产力，好员工可遇不可求，一次遇三，是姐姐的福气，放长远看，培养得好，说不定将来就是姐姐的左膀右臂，能为公司带去的贡献肯定远高于这点儿成本。”

　　乔夕悦眼见着艾莉脸色变了又变，心里暗爽，但也没打算把人得罪太过，“艾姐，我没做过人力，妥妥的门外汉，出得也是些不专业的馊主意，你当听个乐子，响个声就过。”

　　艾莉顺坡下驴，笑道，“刚来就说了，闲聊，哪还要分专业不专业的。”
　　嘴巴上表示不介意，心里早合计好了，人事考核那一栏，D没跑了，能让她顺利通过试用期，她十多年的人事白干了。

　　一次得罪了直属上司跟人事，乔夕悦也知道自己肯定通不过试用期。
　　她的考核评价铁定非常精彩，不知道大哥看见了会不会被气出心脏病来。

　　她才懒得管这么多，她本来就不想进AISO，也没指望通过考核来继承家产。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如破罐子破摔，为AISO的女同胞做件好事——
　　举报张林那个贱人。

　　“艾姐，我向人力资源部实名举报。”空中雪花纷飞，她的奶白色大衣隐没在萧瑟天地间，又不同于雪片的冷白，有一种奶呼呼的温柔。
　　艾莉有点儿懵，“举报什么？”

　　乔夕悦搓搓冻僵的手背，“举报产品经理张林骚扰女下属。”
　　张林爱吃女员工豆腐，艾莉早有耳闻，但事情没闹到明面上来，人事当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饱了撑得才会主动去管闲事。

　　她下意识和稀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乔夕悦从手机里调出一则录音，“绝对不是误会。”
　　在张林第一次故意制造肢体接触，乔夕悦就留了个心眼，每回进他办公室她都会事先打开录音。

　　录音里张林说，“你站过来，离那么远你看得清楚吗？”
　　她不情不愿地挪了一小步，“看得清，入职体检时测了视力，两只都是5.2。”
　　张林一把拽住他的手，“让你过来就过来，我能吃了你。”
　　她耐性耗尽，挥开他的手，“姓张的，你别太过分。”
　　老色狼见她生气反而讨好得笑了笑，安抚她让她别那么激动，还不是怕她闹不明白做无用功。

　　他没再有过分的举动，她就不好揪着不放。
　　狗改不了吃屎，正儿八经说了一会儿工作后，他的手又开始不老实，然后刮眉刀就派上了用场。

　　艾莉听完整条录音，中途只挑了一次眉毛，剩余时间都非常淡定。
　　录音结束，她抬起头，把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撩到耳后。
　　“嗯！我很认真得听完了，听得出来你情绪比较激动，但这通录音里，张经理的言语都还算正常，是不是你误会他的意思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林显然是个惯犯，手再不老实，嘴上都没有说越界的话，她不该只录音，应该带个针孔摄像头的。
　　无论证据是否有力，单从艾莉的反应来看，乔夕悦认同叶以安的话，是她想简单了。
　　没关系，离试用期还有几天，张林肯定会借着考核期刁难她。

　　回到工位上，备忘录上有一堆事等着做，她无心工作，打开微信，从通讯录里找到秦远阳，点进去，消息停留在年三十，英国不过春节，她却年年都会借着这天给秦远阳发一句新年祝福。

　　新年快乐。
　　就简简单单四个字，他也会回一句新年快乐，她再想往深了聊，他就不再回消息了。

　　刚出国那两年，她总忍不住向叶以安打听他的近况，后来就越来越少。每一个失眠的夜里，她都忍不住想起他的最后一次拒绝，
　　“如果我总是让你难过，让你不开心，证明我不是适合你的人。”
　　“乔夕悦，朝前看，别再回头了。”
　　那一刻的温柔一如往常，她却听出了没有转圜余地的决绝。

　　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她也有她的骄傲。
　　于是尝试放下，再想知道也会强忍住不问。
　　异国他乡，过着不属于中国人的新年，身边的同学都在快乐庆祝的时候，她却总是感觉寂寞，到了年三十那天，朋友圈的新年祝福刷了屏，英国的街道却冷冷清清，她就很想和他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新年快乐”。

　　忘记一个人的良药是时间和新欢。
　　也许是新欢不够好，又或者是他好得让她念念不忘，谈了两个，觉得恋爱寡淡无味，这方面的心思也就淡了。

　　最遗憾的是她从来没有以女朋友的身份拥有过他。
　　她曾经想过，如果拥有过，哪怕只有一天，她意识到她喜欢的那个秦远阳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中，他可能有一大堆缺点让自己无法忍受。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叶以安的那句话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她不想在安安面前表现得那么在意，但不想知道，怎么可能？

　　白天在医院里，她想问来着，一见到秦远阳脑子就当机了。在走廊里跟张林闹得那么厉害，那么多人看，秦远阳肯定知道她是为什么去的医院了。
　　万万没想到重逢的第一面是这样见的，真丢脸！

　　乔夕悦懊恼得拍了下键盘，产品部的同事从张林办公室出来，经过她工位时停了下来。
　　“Joann，张经理要去苏州考察货源，让你跟他一起去，今晚十点的飞机。”
　　同事的声音不大，但周围比较安静，挨着的几个人都转过头看了看乔夕悦。

　　运营周玥和乔夕悦不对付，幸灾乐祸问道，“就她和经理两个人吗？”
　　同事有些为难，“是。”
　　周玥拿出镜子照了照脸，脸颊上长了颗姨妈痘让她十分不痛快。
　　“外地出差，需要过夜吧？开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乔夕悦知道这是张林故意的，她吸了一口气，胸臆间那团火气却怎么也降不下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推开椅子，脚底带风地走向张林的办公室。

　　微信有新消息提示，周玥点进去，她的护士朋友透露消息，秦医生今晚有时间，没等她回，朋友又发来一条。
　　【小道消息，秦医生有望升副主任医师哦！】

　　【他还没满三十岁就能升副主任了？】
　　还不是男女朋友呢，周玥却早早代入了女朋友的身份，骄傲得不行。
　　【的确少见，但也不是没可能，咱们主任老重视他了。】

　　周玥心情飞扬，转而喜滋滋地给秦医生打电话约晚饭，得了应允，一下午她的心都是飘的，临下班前她到厕所补妆，对着镜子提醒自己是AISO的高管，一会儿吃饭可别一高兴就给说穿帮了。

　　对晚上的约会秦远阳兴致缺缺，他对同事介绍的这位女高管映像不好也不坏，这些年来医院的工作的确太忙，他没什么精力仔细考虑这种事，对另一半的理想标准十分模糊。
　　碍着情面，陆陆续续相了几回亲，都很难持久交往，都到不了确认关系那一步，就自然而然地断交了。

　　周玥是来往得最长的一个，算起来，也吃过好几次饭了。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她很健谈，并且不要求他每一句都要回应，这让他觉得轻松。
　　他所有的热忱都用在了手术台上，和病人家属的沟通也耗废了他的心态，后遗症就是下班之后他不是很想讲话。

　　周玥选了一家西餐厅，氛围不错，比较安静，音乐都是轻缓的钢琴曲。听周玥聊起她的下属，他想起了乔夕悦。
　　“今天闹到医院的那两个人……都是AISO的员工？”

　　周玥有些紧张，但很快镇定下来。
　　张林和乔夕悦都没理由在那种场合提及她，反正秦医生都不认识他们，承认了也不怕。

　　她笑了笑，“你也听说了，男的是产品经理，女的是他的助理，想来是一场误会，今晚两人又要一起去苏州出差。”
　　秦远阳很清楚，那绝对不是一场误会。
　　他切牛排的左手紧了紧，“只有他们两个人？”

　　吃完饭，他送周玥回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没有立刻发动汽车引擎。犹豫了好半天，他拿出手机，在键盘上按了三下，乔夕悦的名字排在第四位。
　　八年了，他不知道她的手机号有没有换。

　　犹豫了很久，时间已经跳到九点二十，十点的飞机，再不打就要登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