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迷离》橙子木

2、采花小贼

　　俞澈坐上了秋家的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她掀开帷裳，看着窗外的风景发愣。说起来这也是她失忆之后第一次出门。

　　此地名唤浮生。是个奇妙之地。它被群山环绕，中间又被坠星河贯穿东西。四面山上被布下结界。星晓坛秋家世代职责便是巩固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一旦有人偷偷溜出，便是大火焚身之罪。

　　“春安姐姐，都布下结界了，怎么会有人逃的出去呢？”俞澈抱着苦涩的汤药仰头喝毕，苦得小脸拧成一团。

　　春安接过碗，又递上一颗糖：“呐，甜甜嘴就不怕苦了。”她目光温柔，俞澈心里一暖。

　　“结界总有衰弱又维护不及之时。十几年前……”春安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嗯……应该是十三年前，古生堂堂主便逃出去了。”

　　俞澈瞪大眼睛：“他为何要逃？他被大火焚身了吗？”

　　“你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七堂名为七堂，实际上却只有六堂吗？”春安拧了湿帕给俞澈擦手，俞澈听得入迷，竟也从善如流地伸过手让春安擦了。

　　“古生堂在十三年前就被大火灭堂了。所有人……无一人生还。”春安说着，眉目间还流露出惋惜，“那么庞大的医术世家，一夜之间，只剩下个残垣躯壳。过了这么多年，浮生的医术空白，仍然无法填补。”

　　那这个梦女也并不像大家说的那么庇护浮生百姓……俞澈心想着，却并没有说出口。

　　“可他都逃了，为何又回来了呢？况且他为何要逃？”

　　“他逃出浮生，其实只是为了寻一味药救他儿子。他找到药，自然要回来寻他儿子的。”

　　“他儿子病好了吗？”

　　“嗯。”春安点点头，“可惜最后还是死在火里了。”

　　马车经过留风山，俞澈忍不住仰头瞧了瞧。留风山树林四季常青，茂密非常，寻不到任何烟火气。留风山不如挂月山高，仅山顶落着薄雪。

　　“有了古生堂在前，之后大家便更不敢起心思离开这里了。不过浮生生活富足，除了留风山那位，应也是无人想要离开。”春安将帕子拧干，晾在盆沿上。

　　“那位？”

　　“段二爷。他是天聚馆段家段堂主的弟弟，十五年前就在留风山上避世不出了。后来还收养了个徒弟。不过已经有很多年无人看过他们的模样了。只知道段家还是会隔一段时间送吃的上去，不过每次都会被赶下来。”春安将碗和小盆放进托盘里。

　　俞澈不敢想象，是什么样的人，会在这高峰之上久居不离。

　　若是她，没两三天便逃跑了。嗯……她现在一想到逃，就联想到大火，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梦女祠为何大火呢？和这梦女降罚有关系吗……俞澈心底难耐地联想，且浮起好奇。

　　因为车上有着病人，马车行得极慢。原本两个时辰的路程，却行了三个时辰。天已黑尽，明月高悬，这才堪堪到达秋府门口。

　　秋府门口已经聚了一群人。见轿停，便上前了许多丫鬟伙计，扶着秋愿与素衣黑貂男子下马车。

　　秋愿在马车上已经醒了，只是模样虚弱，脚步虚空，被丫鬟搀着进了门。

　　一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的老妪手持玉杖走上前来。老人满面沟壑，额头上系着一根暗红色抹额。秋棠与秋池恭敬低头道：“姑祖奶。”

　　秋棠与秋池恭敬低头道：“见姑祖奶安。”

　　鹭言与马车边一众黄衣福身：“拜见老祖宗。”

　　俞澈见状，有样学样地行了礼。

　　秋老祖宗见到俞澈，便亲切地拉过手：“这便是救了愿丫头的姑娘吧，模样长得真是清丽，是个有福相的。”

　　秋棠亲昵地挽过老祖宗的手臂：“姑祖奶，外面风大，进去说吧。”

　　刚刚进门，鹭言便上前在俞澈身边道：“姑娘衣裙脏了，堂主命我带您去更换，请这边来。”

　　俞澈低首一瞧，这才发现自己衣裙上全是被烟熏的黑色痕迹。她抱着干净衣物进屋，对着铜镜一看，发现自己脸上也蹭了黑灰。

　　她思及刚刚老祖宗对她的夸奖，不由讪讪。

　　鹭言一直在门口等着。俞澈换好衣物推门而出，鹭言便恭敬低首，引俞澈前往厢房小坐。

　　“小官大人正在诊治，我们堂主稍后便来，劳驾姑娘稍等。”

　　鹭言轻轻阖上门。

　　俞澈提着的那口气终于一泻。她瘫在桌子上，好好地放松了一下筋骨。她想自己失忆之前也定然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她瞧着这高门大院，便难受得紧。

　　不知过去了多久，俞澈都快趴在桌上睡着了。忽而听到屋顶上有脚步踩踏之声。

　　她下意识警觉地睁开眼，一抬头，和屋顶上那双眼睛对了个正着。她一声惊叫，直直地后仰，又没拉住桌子，轰然地摔在了地上。她疼得龇牙咧嘴。

　　屋顶上那双眼睛瞪大了，紧接着立刻将瓦片盖上。那人翻身跳了下来，打开了窗户，又翻进了屋子。

　　他手足无措地扶起俞澈：“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俞澈站起身来：“你这采花小贼！怎生在屋顶偷看！”刚刚站起来揉了揉屁股，猛然反应过来胳膊上的手是属谁。她陡然挣脱后退，气到结巴：“你你你你你怎还登堂入室了！”

　　眼前站着个着宝蓝色圆领窄袖缺胯袍、腰挂黑色腰带、脚踩六合靴的男子。男子立即慌张地举起双手：“冒犯了！我又忘记这是个姑娘的屋子！”他眼疾手快地从窗户翻出厢房。

　　虽说浮生男女大防并不严格，却也没有如这厮这般莽撞地闯入女子厢房的！

　　俞澈警惕地将眼神在男子身上巡回。

　　男子举着双手讪笑：“姑娘，我是天聚馆段家的段晏旸，字江润！你直喊我名便可！”可千万别喊什么登徒浪子，否则他一定会被打断腿的。

　　他心里将话说半截的报信小厮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还以为救了秋家姨母的是个男子，却并未曾想是个女子。还以为有什么二男争一女的狗血情节。结果他想赶个新鲜热闹却变成了惹祸上身。

　　俞澈见段晏旸眼神真诚，稍稍原谅了些。她刚刚放松了目光，段晏旸便随之放下双手。俞澈又一记眼刀飞去，他又飞快地举起手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些好奇是谁救了秋姨母……”以及秋姨母是和哪个男人一起被救的。

　　“你个大男人，好奇心那么重作甚！”俞澈嘴上骂着，心里却被段晏旸乖觉的行为逗笑。

　　“姑娘您定有副好心肠，您可千万别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段晏旸想到他爹阴沉着脸，拿着大刀要砍他的模样，后背一寒。

　　不远处传来小厮丫鬟的声音。

　　段晏旸回头看了眼，只急急说了句：“求姑娘嘴下留情！”便翻墙逃了。

　　“你怎么睡着了？”门口传来鹭言斥责之声。门口守着的小丫鬟似乎才惊醒，连连惶恐道歉。俞澈才闻声，便已不知该将手脚放在何处了。她看着门口坐立难安。

　　鹭言推门，秋池抬步踏入。俞澈连忙福身：“秋堂主。”

　　“坐吧。”秋池点点头，嘴角噙一抹笑。她坐在桌边，端起鹭言刚刚倒的茶：“以茶代酒，替我姨母谢姑娘救命之恩。”

　　俞澈一边恭敬碰杯，一边道：“举手之劳，堂主不必挂怀。”

　　“鹭言。”秋池轻飘飘地给了鹭言一个眼神。鹭言便将门外人引了过来。

　　只见一群捧着金银珠宝、丝绸罗缎的侍女鱼贯而入。

　　俞澈心里一跳。她有些受宠若惊地站起了身。这是在作什么？她只是路过报了个信，怎担得起这些。

　　秋池随手拿了个镯子在俞澈手腕上笔划了下：“果然衬你的肤色，这些都是我特意去库房挑的，故而来晚，刚让姑娘久等了。”

　　俞澈直觉不好。她缩了缩手：“秋堂主这是……。”

　　“今日之事，还望姑娘谨言。”秋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姨母和一男人一起从围墙上掉下来的事情。”

　　俞澈张了张嘴，却未出声。

　　“其他人我也都打点清楚，只要姑娘不说出去，便无人知晓。”秋池不容置疑地道。

　　小官大人和一男人从围墙上翻下，于浮生民风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难不成是担心风言风语，说小官大人和那男人苟且？那男人不顾安危将小官大人救出，此情令人感动。只可惜秋家似乎不同意这门亲事，真是可惜。

　　俞澈接过秋池手里那只翠绿色玉镯：“这只玉镯便够了，我定不胡言乱语，给小官大人惹麻烦。”

　　秋池盯着俞澈的双目，直瞧得俞澈心如鼓镭。明明秋池是抬首望她，可那目光灼灼，却像是要把她看进泥里，让她无处遁形。尽管如此，她也不曾将目光移开。

　　短短几息，却似过了一盏茶那么漫长。秋池移开了目光，挥了挥手。侍女们便低首退出了屋子。

　　“姑娘可在秋府休息一夜，若是着急回育德堂，便让鹭言给姑娘备车，若有个不舒服的，也可找鹭言给姑娘寻府上大夫来。”秋池站起身，“今日多谢姑娘了。”

　　秋池终于离开了。

　　俞澈后背都渗出了冷汗。

　　俞澈瞧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然亥时，此刻回去，定打扰春安姐姐他们休息。她对鹭言道：“今日便再叨扰一夜，我明日早上就离开。”

　　鹭言点点头，将门口的小丫鬟唤来：“好好服侍俞姑娘，莫要像先前一般偷懒。”

　　小丫鬟小鸡啄米般点头。

　　鹭言离开后，小丫鬟立刻向俞澈告罪：“姑娘饶恕，先前我也不知怎么，脖子一疼就睡了过去，并非故意偷懒。”

　　俞澈心道恐怕是那“采花小贼”干的好事。她好生安慰了一番小丫头后，便瘫到床上。

　　她舒服得长舒一口气。许久没有坐车，一坐车便是五六个时辰，身子都摇散了。

　　俞澈累极，来不及胡思乱想，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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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好喜欢可可爱爱的小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