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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猎人总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


  •   两江总督五十大寿,府里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明亮的正厅里,烛火耀眼,照亮了每个角落,往来之间,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方知洵素手轻扬,泠泠的琴声从他手下的琴传出来。周围话音渐止。这清泉一样的琴声流进这些官老爷耳里,像是一下子浇熄心中的疲劳烦躁,清凉随着泠泠的琴声从心底最深处冒出,化入四肢百骸。

      十几年的练习,方知洵对曲子早已默熟于心,他余光微扬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在场的官员。

      其间多半是南丰楼的常客,他的熟人。唯一一个不甚熟悉的就是那天来南丰楼的黑衣青年。那人那怕今日换了个场合依旧肆意。他屈膝坐在座位上,拿着酒壶就往嘴里倒。

      他的座位就设在主位之下第一个。能坐在从一品身边的人又能是什么简单角色?

      那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这些日子派人去查过这个黑衣男子的身份,除了得到一个江姓之外,什么也查不出来。

      江?也没有性江的大户人家啊?

      他心里盘算着,手指却不停在琴弦上来回跳动,琴声愈加激昂。便如那长鸣的鹤,一声清啸,眨眼便要九天飞翔。

      就在这时,他指尖一拨,一声脆响。

      弦断了。

      琴弦忽然断裂,绷紧的琴弦霎时间弹出,直接割伤了方知洵的手指,点点血迹从指尖渗出。

      十指连心,钻心的痛。

      彻骨的疼痛让方知洵的手指微微痉挛。

      南丰楼头一次在这么大的场合下出现演出事故。

      原本欣赏着曲子如痴如醉的众人骇然。

      当众断弦这么大的演出事故,责任全在表演者自己。且不说竹筠这花魁生涯算是就此为止了,就连南丰楼也得给在场的各位挨家挨户的上门赔礼,算得上是一桩丑闻了。

      这可不得了。

      原本因为曲子动听而交谈声渐弱,现在四周却又嘈杂起来。

      唏嘘、不解、轻视……

      没人能相信方知洵能挽救眼前的局面。

      倒也不是单不相信方知洵。

      只是从古至今,这种当场断弦的表演除了暂停表演,就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弹下去一种方法。

      而无论是哪种,技艺不精、粗心大意的印象都将刻在竹筠这个名字上。从今之后,他不会再受众人追捧,只会被认做南丰楼,甚至小倌界的耻辱。

      而竹筠,必须对自己的表演失败负责。

      江云迟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神色莫名,捏着杯子在手中把玩,唇角抿起。

      断裂的那根弦是高音区的弦。

      而方知洵接下来的曲子,却几乎全是高音。

      换了谁,这曲子都无法继续弹下去。

      似乎只剩下暂停表演这一条路了。

      可偏偏遇到这事的是方知洵,金陵城色艺双绝的绝代花魁。

      他的琴弦是他自己搓出来的,每根弦的宽度,手感,弦与弦之间一丝一毫的差别他都记在心中。

      千钧一发之际,他用流着血的手指,扯断那根断裂的琴弦,以免它打在琴面,制造噪音。

      左手指甲从次高音处丝弦中抽出几根细丝,又伸手拉紧琴弦,将琴上的另一根弦改造成断掉的那根。

      与此同时,右手继续演奏。

      几声轻响,方知洵所弹之音与原先并无区别。

      他松了一口气。

      慌乱的心渐渐落在了实处。

      曲子顺利地来到最后一段。

      激昂的调子像是张开翅膀的白鹤,飞向无尽的苍茫。

      曲终,白色的丝弦上落下片片红痕,像是冬日里盛开的梅花。

      方知洵起身,将指尖藏在袖子里。向在场的人鞠躬。

      大厅中一时有些静默。

      倏地,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

      霎时间,大厅内掌声雷动。

      上首的两江总督大笑:“竹筠公子愿来我府上表演,是我府之幸。今,公子的琴不幸损坏,本官赠你一琴,你可愿意?”

      方知洵连忙跪下谢恩:“竹筠能有今日,多亏各位大人提携。如今得大人青眼,已是竹筠之幸。大人所赠本不应推辞,只怕技艺拙劣,辱没大人赠的好琴。”

      “如何称得上辱没?公子之技冠绝秦淮。此琴能归于你手,是它之幸。”

      “竹筠谢大人赏赐。”

      方知洵起身,他站的笔直,温雅的面上端的是一翻风华绝代。

      童子端上琴,琴旁还放着一块令牌。

      方知洵一看,竟是四大名琴中有名的“绿腰”。而今夜这一场惊人的表演,也将在天亮之时传遍秦淮。

      两江总督抚须笑道:“我虽于此艺不精,却偏爱音律。若有闲暇,还想与竹筠公子一同探讨音律。”

      方知洵嘴里说着场面话,应对自如,收下两江总督府上的令牌。

      方知洵得了两江总督口中的承诺,心里算是放下心来,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

      南丰楼这个地方,进来容易,出去可太难了。这地方可不想表面上的那么光鲜。他这个花魁,说起来是受人追捧。但若是那日不小心搅进了金陵这滩浑水,怕是哪日尸陈街头都悄无声息。

      名声盛些总归是个自保方法,况且他今日在两江总督眼前挂上了号,日后再走动走动,多少也算个支撑。

      今日的宴会本是他那老对手月漪接的活,却被他半路抢来分了一杯羹。月漪心中怨言自不必说。出门前,他就发现手中的琴被动了手脚。

      月漪的人十分谨慎,动的手脚也甚是高明。他们把琴弦从下面切断了一半,外表很难察觉。但只要自己晚上的曲子需要用到那根弦,那么只需轻轻一划,琴弦就必然断裂。

      若是平常人,月漪陷害他表演不成的目标也就达成了。

      只是可惜,他遇上的是自己。

      方知洵没选择在出门前更换一根新的琴弦,将计就计地继续演奏下去。

      毕竟一场毫无波折的完美的宴会,谁又会记得几个表演的伶人呢?

      想要让人印象深刻,总得来点波折。无论是断弦还是割破手指,亦或是白色丝弦上的血痕,不过都是用来强化他技艺高超的形象的手段罢了。

      在获得两江总督青睐的同时,也弥补了上次江云迟没有看到的表演。进一步打消江云迟认为他是柔弱菟丝花的想法,毕竟进一步暴露反差感。

      毕竟菟丝花那么多,有几个能引起人的征服欲呢?多半是被当成个玩物罢了,能不能引得一时新鲜还不好说呢?

      暴露反差感激发征服欲和保护欲,这才是钓男人的第二步。

      以他上次告诉自己莫要轻视自己的话来看,这江家公子多半是个良善或者伪善的性子。若是江云迟看到自己这个极像他朋友的人被欺负,也定然会出手相助吧?

      正好,也能让他甩掉宁永啄这个大麻烦。

      方知洵可向来不干损人不利己的事,要想效益最大化,这得一箭双雕才行。

      断弦本来也是一个信号。他在出门前就同小厮约好,只要他琴弦一断,便去找那个草包倒霉鬼约见面。

      那觊觎他已久的宁永啄必然会在宴会上来者不拒地喝个半醉,只要听说自己找他,他必然会出来。

      方知洵袖口里藏着些楼内独有的迷药半月散,只要吸入一点就能让人春心大动,脑袋混沌。

      果然不出所料。

      方知洵引着宁永啄到达通往角房的必经之路上,只是简单地红着眼对宁永啄说手疼,对方就拾起他的手,想捏着他的手指含嘴里。

      方知洵将药粉藏在指甲,手指从对方鼻子前滑过,落在对方的脸上。

      药生效的很快。宁永啄一边扒着方知洵的衣服,一边把他摁在柱子上。

      方知洵早些年曾救一个孩子,那人现在正在两江总督府上侍奉。断弦后两刻,这个孩子会将酒撒在江云迟的衣服上。而守礼的江公子一定会在衣服湿掉后自然去角房更衣。

      随后,江公子会正好出现在长廊上。

      时间刚刚好。

      院子里灯火幽微,同热闹的大厅完全不同。

      江云迟被人一杯酒浇到身上,也没生气,反倒是相当欢快的离开座位去更衣。他早想离开那无聊的宴会了。觥筹交错俱是奉承之词,左右往来全是阿谀之辈。

      还不如一个人呆着,对月喝酒,不也是一派潇洒快意吗?

      他站在走廊上,梁上挂着的红灯笼随着晚风摇曳,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完全扰不乱他豁然开朗的心绪。

      只是,前面像是有什么人在拉扯。

      远处,一个青色身影被压在漆红的柱子上,他的胳膊被高拉过头顶,双手被一只麦色的大手紧紧攥着,勒出一圈红痕。原本整齐的衣衫不知道被谁扯乱,层层叠叠落在肩膀上。

      锦袍男人压在青衫男子身上,将他的不断晃动的身影遮了一半。看不见脸。

      两人的影子在灯下交缠,喃喃的耳语声随着夜风飘来,有些模糊。

      江云迟一哂,原是对野鸳鸯。既然你情我愿的,他也不必去坏人家好事。

      只是青色……脑海里忽然浮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青色人影。

      江云迟微微摇了摇头,正打算换条路离开。他手指套在玉佩系带中转着,将玉佩甩地很高,却无意打到了旁边的竹叶。

      一声脆响,惊扰了眼前的“野鸳鸯”。

      一个含糊的声音像是好不容易突破什么束缚,突然响起:“救命,求……”未尽的话语咽在含混地呜咽内。他的腿突然大幅度的蹬了起来,却撼动不了身前人半分。

      “安分点!哥哥带你去玩……”另一个人声音里满是酒气。

      江云迟收了手上转着的玉佩,眸色凛然,几个大步上前,一把扯开锦袍男,手腕一翻,将满含酒气的人甩在地。这才看向柱子前求救的人。

      那人一身青衫,竟真是刚刚想到的人。这人分明是刚刚酒宴上大放光彩的清逸花魁,也是那天游走在众多刁钻的客人中间游刃有余的花魁。

      只是与之前的清雅端正,万人追捧不同,现在的他更像是落了难的月亮,硬是被染上了人间的灯火殊色。

      漆红的柱子衬的方知洵是那样瘦弱,风光不再。他原本裹得严严实实的衣领散开,锁骨上泛着层层的粉。青色的纱衣外衫被揉出层层褶皱,半搭在肩上。白色的内衫外翻,凌乱的压在衣服尾部的银线青竹上,像是被人刻意摧折一般。

      方知洵靠在柱子上,剧烈喘息地胸膛不断起伏,眼中藏着迷蒙水雾,唇色嫣红。

      在这空无一人的夜晚。饶是再能说会道的嘴,也终究没了用,柔弱无力的身子在绝对的武力压迫下,根本逃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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