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下策》我有一只芽

8、何处有丘山

　　一夜辗转反侧，慕容皎满脑子都是“妻子”那两个字，她的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击不碎，落不下，堵得人喘不过气来。直至五更天，她实在困得不行了，才倒过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正午，她强忍着头晕眼花之感，揉了揉微涩的双眼，从巨大无比的床榻上翻身而起。

　　“大长公主，洗漱用水来了。”

　　碧潭端着一只盛满清水的铜盆走进内殿，转身将盆子放在床榻一旁的木架上。

　　慕容皎低声应道：“嗯，好。”

　　她走到木架旁，将脸胡乱埋进铜盆，面部传来的温热触感正竭力洗涤着一夜难免的疲劳，却消不退她心里说不出的沉闷之感。

　　盥洗完毕后，碧潭见她脸色仍旧不大好，出声儿问道：“大长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慕容皎略微一顿：“本宫没事。碧潭，你先替本宫梳妆吧。”

　　碧潭道：“是，大长公主。”

　　慕容皎站在内殿之上长长呼了口气，接着她转过身走到那方巨大无比的红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碧潭也并未再作声响了，只是默默地走到慕容皎的身侧，执起梳子，为她挽好了一个精致的螺髻，又从首饰盒中取来一根淡紫罗兰翡翠玉簪和一件同料翡翠流苏步摇，为慕容皎佩在了发髻一侧。

　　慕容皎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这螺形发髻颇为别致，又不显繁复冗赘，而且碧潭梳得那叫一个纹丝不乱，对称规整。她转过头，对碧潭淡淡一笑：“碧潭，你这手艺很是不错。”

　　“大长公主谬赞了，”碧潭依旧是一脸不悲不喜的淡定模样，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却是十分恭敬：“陛下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午膳，大长公主请用膳吧。”

　　“好。”慕容皎跟在碧潭的身后，来到餐桌旁坐了下来。

　　她扶了扶额头，随意地扫了一眼桌面，巨大无比的鱼肚白餐桌上早已摆好了十来盘红彤彤的山珍海味，荤素搭配合理，色香俱全，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的。

　　餐盘一侧还摆放着一只白色的陶瓷杯子，里面是透明的淡黄色花露，上方正飘着几缕热腾腾的烟气。

　　慕容皎端起杯子凑到眼前仔细一看，水里正漂浮着几根青白色的金银花草！

　　金银花草，清热解毒？她顿时皱起柳眉：他这是在叫我祛祛火么？还真是贴心呢！

　　慕容皎执起银筷夹菜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口，可她终归是心情烦躁，纵使菜品百般鲜美，也是食之无味，她只觉胸口发闷，难以下咽。

　　“啪！”她将筷子重重地压在了桌子上。

　　碧潭道：“大长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慕容皎顿了顿，低声说道：“没事，本宫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碧潭道：“大长公主，外面天儿凉，可是要奴婢去替您取一件外披过来？”

　　“不必如此麻烦。”慕容皎站起身，独自一人快步走出了内殿大门。

　　走到大长公主府门口，她扫了一眼屋外那排高大的绿树，又转过身抬头看了看殿门上方绿色的牌匾，还有那屋顶上绿光闪闪的琉璃瓦片，这满眼的绿色让她心里堵得更厉害了。

　　在门口站了半晌，她埋头朝着一侧走了过去，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可没走几步，她竟撞上了墨绿色的外墙，得亏头上的螺髻替她挡了一挡，额头才幸免于难。

　　“可恶，怎的又是绿色！”慕容皎瞪了一眼这片墨绿色的墙壁，提脚便朝着墙上猛踹了过去：“你才被绿了！你绿，你全家都绿！”

　　一脚当然是不够，她又连踹了数脚，墨绿色的外墙裂开了数道崩口，有如盘根错节的枯木枝丫，张牙舞爪地向周围延伸了开来。

　　终于，大抵是踹累了，慕容皎走到御花园湖畔，找了个凉亭独自坐了下来。她转头望向一旁清澈见底的湖水，秋日里凉风阵阵，掠过平静的水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游波荡漾，正逐渐平复着这一颗躁动之心。

　　她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以手抵额，闭目养神，正寻思着一个人清静清静。

　　“素素，月月，你们几个快来追我呀！快来追我呀！”

　　“翠翠，好你个坏家伙，居然先跑了！今儿个，我非逮住你不可！”

　　“哎呀呀，你们这些家伙，别跑那样快，等等我呀！等等我呀！”

　　“哈哈哈哈哈，就不等你！怎么着！你倒是跑快点，来追上我们呀！”

　　“好啊，你们三个坏家伙竟然串通一气，联手来欺负我，好坏呀！好坏呀！待会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前方不远处，一阵欢声笑语犹如春日枝头欢畅的鸟啼，传入了慕容皎的耳朵里，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睁眼望去，前方有五六名少女正在嬉戏，她们你追我赶，有说有笑，朝气蓬勃。这些少女的衣着打扮虽不似蓉贵妃那般华贵，却也不似宫女，想必就是这四年里那些个选进宫来的秀女了。

　　慕容皎冷笑了声：“呵，又是好些个嫂嫂！慕容皑，你怎么有那么多女人？是嫌老子被绿得不够惨么？”

　　秀女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凉亭中的黑衣之人，她们快步走到凉亭外，弯身恭敬行礼：“拜见大长公主。”

　　这宫中之人虽有许多没见过她，但想必也都听说了昨日之事，况且除了她以外，这宫里还有哪个女人能穿黑色的衣裙呢？

　　慕容皎旋即换上了一脸泰然自若的表情，云淡风轻道：“各位秀女，免礼。”

　　“是，大长公主。”秀女们纷纷起身，抬起了头。

　　慕容皎仔细一看，这些秀女看上去约摸十八九岁，个个千娇百媚，五官精致如玉琢一般，皮肤吹弹可破，犹如初晨新生的骨朵儿，让她不由地想起了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可再一看，未免就有些煞风景了，她们和蓉贵妃如出一辙，全都是一马平川！

　　其中那名唤作翠翠的紫衣少女斜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偷偷地看了一眼，这大长公主瞧着是个长相文静还带着几分萌感的小姑娘，她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抹笑意。

　　她走近了些，目光久久停留在了慕容皎的发髻上，笑盈盈道：“大长公主，您这螺髻可真是……”

　　慕容皎向来厌烦此类搭讪，这秀女不外乎就是想说些废话来讨好于自己，现下她实在是没有心情与这些个闲杂人等周旋。她立即冲翠翠摆了摆手：“姑娘，不必如此。”

　　翠翠吃瘪，压低了眉眼，粉嫩的小脸上布满了尴尬之色。

　　慕容皎道：“你们先退下吧。”

　　秀女们道：“是，大长公主。”

　　不待这几位秀女离开，慕容皎直接绕过了她们，独自沿着一旁的步道走了过去。

　　一路上，萧萧落木秋意凉，平风卷落叶，仿佛一只只黄蝶在空中飞舞。她不曾抬头看一眼这两道之景，只是埋着头自顾自朝前走。

　　她一边走着一边心里琢磨着：这宫里的女人，一个一马平川可以说是巧合，但个个都是一马平川，着实是让人费解！这其间究竟有什么猫腻？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慕容皎来到了储秀宫附近。储秀宫殿门外种着两排樟树，高墙金瓦，庭院深深，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清冷之感，也许是人气太过稀薄。

　　前方有一名小侍卫，看上去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庞有些青涩，正站在门口当值。他看到不远处这一袭黑衣之人正在朝他招手，连忙一路小跑过来行礼：“卑职参见大长公主。”

　　慕容皎摆手道：“免礼。”

　　小侍卫道：“大长公主，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卑职？”

　　慕容皎神色认真：“本宫此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小侍卫再次对她行了个拱手礼，恭敬道：“大长公主，卑职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容皎道：“本宫问你，这储秀宫一共有多少名秀女？”

　　小侍卫顿了顿：“回大长公主的话，一共有七名。”

　　“一共才几个，”慕容皎表情有些诧异，又问道：“这宫里的秀女，怎的会这般少？”

　　小侍卫解释道：“大长公主有所不知，这储秀宫的秀女原本是有三十几位的，前些日子陛下将大部分都遣送了回去，这剩下的几位都是不愿离去的。”

　　“原来如此，”慕容皎环抱着双手，一脸好奇：“不过，这内务府是怎么选妃的？剩下的这几位个个都身材这样差，难道是巧合？”

　　闻言，小侍卫立即垂下头压低了眉眼，怯怯道：“回大长公主的话，卑职是新来储秀宫当差的，这内务府选秀女之事，卑职也不知。”

　　他这副胆小谨慎的模样，分明就是不敢说嘛！慕容皎顿时皱起了眉头，眼中似是有些怒意，厉声道：“你是不知，还是不想说呢？”

　　小侍卫一怔，慌乱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慕容皎不耐烦道：“说！”

　　这小侍卫哪里敢得罪大长公主，只好将先前从老侍卫那听来的传闻对她如实道了来：“秀女们是……是听闻陛下喜好平胸，这才纷纷束起了胸。”

　　喜好平胸？慕容皑这是什么清奇的品味？慕容皎强忍着无语，又问道：“陛下喜好平胸，这又是从何说起？”

　　小侍卫道：“前两年选拔秀女，内务府推选了好些个姿容秀美身材丰满的女子，可陛下一个都不满意，刚开始，内务府不明所以，后来……后来……”

　　见他说话这般吞吞吐吐，慕容皎又不耐烦了起来：“后来怎么了？”

　　小侍卫用手抹了把脸，给自己壮壮胆儿，继续道：“后来未央宫的一名宫女，胆大包天，夜间趁着陛下在殿内批阅奏章，就……就宽衣解带，妄图勾引陛下。陛下盛怒，说她是……是‘奶牛’……后来，后宫佳丽们便纷纷束起了胸，期盼有朝一日能承欢陛下。”

　　奶牛？真是个伤人的比喻，慕容皑这嘴也太毒了！而且，就因为他此前拒绝了一个“奶牛”宫女，这些秀女们就认定他喜欢一马平川，还纷纷给自己绑上了束胸布，以为这样就能吸引到他了？啊，她们这奇葩的脑回路竟然让人无法反驳！

　　慕容皎转念一想：好巧不巧，那位满头金簪的蓉贵妃也是个平胸。难道说，她的一马平川也是裹出来的？对了，这宫里好像还有个什么高贵妃？

　　说到高贵妃，她想起昨日在两位绿色姑娘口中听得的传闻，总感觉这事儿怪怪的。况且宫里发生这样大一件事情，慕容皑昨夜来访却只字未提，着实是不合常理，有些事情还是去搞清楚为好。

　　慕容皎道：“你可知那高贵妃之事？”

　　小侍卫道：“卑职也是略有耳闻。据说高贵妃是投毒陷害了蓉贵妃，致其小产，这才被陛下打入了冷宫。”

　　“哦？”慕容皎满脸疑色：“究竟是何种毒能躲过御膳房的层层查验？”

　　小侍卫摇了摇头：“这个，卑职就不知了。”

　　慕容皎道：“那，你可知高贵妃所居何处？”

　　小侍卫道：“是冷宫的冷霜殿。”

　　“冷霜殿，这名字听起来还挺有诗意的，”慕容皎抬起手指挽了挽耳边的发丝，将它们悉数拢在耳后，又笑着对小侍卫问道：“你去过冷霜殿么？识路的话，现在带本宫去一趟。”

　　闻言，小侍卫立即往后退了一步，青涩的脸庞上闪过一抹惧色：“回大长公主的话，卑职不曾去过。”

　　慕容皎蹙眉道：“你，很害怕么？”

　　小侍卫小声道：“传闻那冷宫，阴森森的，闹鬼。”

　　“闹鬼？”慕容皎一脸无语：“这都谁传的？”

　　小侍卫怯怯道：“是从前宫里的几个老宫女，她们说冷宫里白日和夜里都时常听见女子哀嚎，那声音呜呜唧唧的，如泣如诉。据说是二十几年前那好色昏君慕容桢的一位贵妃当众受了羞辱，在冷宫中自缢而亡，她不甘投胎做人，便化作了厉鬼，时不时就会出来害人。”

　　呵，心里有鬼才是真的！慕容皎小手一挥，转过身背对他：“罢了，既然你不识得路，本宫也就不再难为你了，你先下去吧。”

　　“是，大长公主。”小侍卫对她行了个拱手礼之后，转身拔腿就跑，急匆匆地回到了储秀宫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