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姊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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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地牢里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就在前一日，前任御史大夫宋平昌及其独子宋希成已经按照大绥律法斩首示众，现下宋家的几十名女眷仍然关押在大理寺地牢里，次日将押解流放岭南。
慕容皎独自一人行走在地牢走道中，这里阴暗潮湿，前后墙壁染了好些红褐色的陈年血迹，看上去一片斑驳陆离。
这仿佛是一个被世界遗忘和唾弃的角落，不过是一墙之隔，墙外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牢里却是一片黑暗与死寂，处处散发着一股子酸腐之味。
慕容皎以手捂鼻，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之感，快步来到走道尽头的一处木栏前。她透过稀稀拉拉的木条间隙往内望去，里面关押的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看上去二十来岁，年纪与自己相若，她正随意瘫坐在地上，一双圆眼目光呆滞，脸色像是打了腊一般有些泛黄，看上去死气沉沉。
她穿着一身灰白色的囚服，衣襟和裤子上沾了些细碎的干草，虽然身上未见伤痕，但蓬头垢面，看上去浑身脏兮兮的。可即便这般，从五官也能看出，她长得不赖，是个美人儿。
瘫坐在地的女人听到身旁传来的脚步声，猛地抬起头看了慕容皎一眼，可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太久，很快她就撇过了头去，继续呆呆傻傻地盯着一侧灰不溜秋的墙壁。
慕容皎凤眸微眯：“宋小姐，本宫今日是代蓉贵妃来为你送行的。”
听到“蓉贵妃”这三个字，宋卿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然从地上翻身弹起，她瞪大了一双圆眼，龇牙咧嘴，露出了一口似乎不算太完整的牙齿，对慕容皎作了一个恐吓的表情。
先前慕容皎就听人说了，宋府被抄没当日，这宋卿卿的神智就不正常了，当时她趁侍卫们不备，挣脱了控制，跑到大街上狂奔，嘴里还不停大声叫喊着“我是宋家嫡女！”，侍卫们追了这个疯女人足足三条街，费了好一通功夫才把她抓回来。
关入大理寺后，宋卿卿的神智则是时而清醒时而错乱。慕容皎原本是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从她口中套出点什么话来，没想到自己运气果然不太好，赶上宋卿卿神经错乱了，可现在这大理寺来都来了，她着实是不想白跑一趟，硬着头皮也是要探一探的。
慕容皎正想再说点什么，可她还未开口，就看见那宋卿卿突然举起双手，胡乱地挠了挠那一头蓬乱的毛发，尖着嗓子叫喊道：“啊！什么？你方才说的是宋蓉蓉那个贱人？那个贱人！是与不是！是与不是！”
尖锐的叫喊之声传入了耳中，慕容皎感到耳膜刺痛，她强忍着难受又温声重复了一遍：“宋小姐，本宫此番是代蓉贵妃来为你送行的。”
宋卿卿愤怒地瞪着慕容皎，用双手撑在地面上，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木栏前，干瘪蜡黄的两颊有些抽搐，五官都扭曲变形了，她自顾自叫喊了起来：
“什么！你说那个贱人！宋蓉蓉那个贱人！就是那个贱人！她来了，她来了吗！啊！那个贱人！贱人啊！她就是个贱人！贱人！天杀的贱人！”
“啊啊啊……贱人啊！她是想害我吧……啊……什么？她，她这是要来杀我么！啊！那个贱人要来杀我啦！要来杀我啦！娘亲，我要死啦！我要死啦！哈哈哈哈，我终于要死啦！”
慕容皎看着眼前这个疯狂咆哮的女人：“宋小姐，你冷静一点！”
宋卿卿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一般，再次大喊大叫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个贱人来为我送行？送我去西天吗？啊……那个贱人！哪里会如此好心！这天杀的贱人啊，现在我这般模样，她是想来看我笑发的吧！”
笑发？慕容皎一怔，这宋卿卿方才是想说“笑话”么？
借着地牢里昏暗的光线，慕容皎仔细看了看宋卿卿那张开的大嘴，她这是，少了颗门牙？
突然，眼前的女人猛地冲上了前来，杂乱的头发绞在了粗糙的木栏上，她用双手紧紧抓住木栏使劲摇晃，也拉扯到了自己的头发，慕容皎都为她的头皮生疼。
“宋小姐何须如此激动？”慕容皎还是那副和善模样，好言好语道：“姊妹一场，到底是有些情分的。”
闻言，宋卿卿神色一变，对着慕容皎冷哼了一声，她的脸上闪过一抹戏谑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正常了一些，她歪着嘴角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情分？什么情分！我和那贱婢有什么情分！有什么情分！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慕容皎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就看到宋卿卿的脸色又是一变，她那一张脏兮兮的脸，比起方才扭曲得更厉害了。她一边用手抓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又狂躁地大吼大叫了起来：
“啊！那个贱婢，贱婢！勾引陛下，她倒是爬上了龙床，锦衣玉食，享尽荣伐（华）勿（富）贵！我呢？我呢！宋家遭难，她可曾为我们说过一句好发（话）？”
“啊，宋蓉蓉她，她就是个贱人！忘恩勿（负）义的贱人！贱人啊！天杀的贱人！良心喂狗吃了的贱人！她早晚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这发音是真的把慕容皎逗乐了，她轻轻咬了下自己两颊内侧的软肉，强忍着不笑，继续温声说道：“蓉贵妃告诉本宫，这件事她其实也是十分痛心的。”
宋卿卿扭过头双眼紧紧盯着慕容皎，神色看起来又正常了不少，可惜没持续多会，她又开始发狂了，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痛心？那个贱人会痛心？我看她是开心得不得了！巴不得我们宋家玩完才好！哈哈哈哈！一起玩完！一起玩完！”
慕容皎道：“宋小姐，你为何这样说？”
宋卿卿才不理慕容皎问的什么，恶狠狠地甩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咬紧腮帮愤愤道：“啊！宋蓉蓉！这个忘恩勿（负）义没良心的贱种！哼！没准宋家大难，还真有这贱人一混（份）！”
慕容皎强忍着厌恶之感，又对她好声说道：“宋小姐，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呢？”
听到这话，宋卿卿顿了顿，方才癫狂的神色看上去似乎收敛了一些，她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又伸手往嘴上抹了一把，怒道：“什么一家人！谁跟那个贱种是一家人！她不过是洗脚丫头生的贱种，骨子里就是贱人！灰（飞）上枝头也当不了轰（凤）凰！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我可是宋家的嫡女！嫡女！她是个什么玩意！也配跟我相提并论！”
“嫡女？贱种？”慕容皎终于是再也忍不住了：“我可不曾听闻那宋平昌有什么嫡女。”
宋卿卿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那……那是，你……你见识浅薄，孤陋寡闻！”
慕容皎冷哼一声：“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本来就不重要。”
“啊！怎么会不重要！”宋卿卿再次受到了刺激，几乎是尖叫了起来，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咬着残缺的牙齿，转过头怒瞪着慕容皎，又放声咆哮了起来：“当然重要！当然重要啊！我和娘亲等了那么多年！啊……都怪那个贱人，都怪宋蓉蓉那个贱人啊！都怪那个贱人！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慕容皎冷眼看着她：“宋小姐，你还真是会往别人身上扣！你没当上嫡女，和蓉贵妃有什么关系？”
宋卿卿咬紧腮帮，并未答话，可转瞬她的神色又开始悲伤了起来，整个人像是被刺穿了的鱼泡儿，泄了气，精神干瘪了下来，她双眼紧盯着斑驳的墙壁，目不转睛。
慕容皎都怀疑她接下来是不是要放声大哭，但是她没有。宋卿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胡乱地甩了甩头，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毛躁干枯的头发按到了嘴里，她竟也全然不觉。
宋卿卿几乎是带着哭腔道：“你知不知道，我好恨呐，我真的好恨呐……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娘亲就是大呼（夫）人，我就是嫡女了！我好恨呐！”
“大夫人？嫡女？”看着这疯疯癫癫的宋卿卿，慕容皎一脸嫌弃：“你们争来斗去，一辈子就苦苦盼望个男人恩赐身份，也真是可悲！”
宋卿卿垂下头没有再作声了，慕容皎正要松口气：终于安静了！
可谁知，突然间这宋卿卿又发起了疯来，满嘴脏话痛骂蓉贵妃，而且她是越骂越来劲，嘴里一直唧唧歪歪的没完没了。
她反反复复地骂着宋蓉蓉不要脸，勾引慕容皑鸠占鹊巢当上贵妃，抢了她的位置，还害了她没当上嫡女，害得她变成这样之类。总之就是，什么都往别人身上扣，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她骂不出口的。
约摸半个时辰后，宋卿卿终于是安静了下来，她蹲在牢房一角，眼睛死死盯着地上发霉的灰白色被褥，真的不再出声了。
慕容皎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听完了，这个过程实在太过煎熬。她快步穿过长廊，走出了地牢，对门口当值的狱卒吩咐道：“去，把宋卿卿的嘴给我堵了！”
狱卒拱手行礼：“是，大长公主。”
慕容皎拂了拂衣摆，转身沿着步道向外走去。
可走出不过数丈，她便顿住了脚步，心想：方才之事有些不妥。我的确是很嫌弃宋卿卿，可她本身并无大罪，是被她父亲宋平昌牵连才下狱的。如今她已经落魄成这样了，我又何苦为难于她呢？
慕容皎转身回到大理寺门口，对狱卒摇了摇头，：“罢了，她也怪可怜的，还是找个大夫给她治治吧。”
狱卒道：“是，大长公主。”
慕容皎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去，她一边走一边琢磨着，结合此前的听闻和方才宋卿卿零零碎碎的说辞，她现下明确了一些关于蓉贵妃的信息。
宋蓉蓉是宋府丫鬟所出，其母产女后便被宋府大夫人发卖了。在宋府里，宋蓉蓉地位低下，脾气却倔得很，是个打必还手骂必还口的主儿，虽说她名义上算是个庶出小姐，但实际上地位和丫鬟也没什么分别，她在宋府里向来过得很是不如意。
宋府大夫人出身名门，但不能生育，宋府二夫人则是为宋平昌生下了一儿一女，也就是宋希成和宋卿卿。
四年前，宋平昌原本是想将宋卿卿嫁给慕容皑的，他安排了一场寿宴，想要撮合这场婚事。可谁知，宋蓉蓉竟然趁着慕容皑来访之际，百般勾搭，当晚便爬上龙床，生米煮成了熟饭，宋平昌也不好再多言。由是，宋蓉蓉嫁给了慕容皑，成为了现在的蓉贵妃。
蓉贵妃进宫后颇得圣宠，一年多以后更是走好运怀上了龙种，据方士推算，还是个男胎。宋平昌大喜过望，出钱出力兴修椒房殿，等着宋蓉蓉诞下皇子，自己就可以正儿八经地当国丈大人了，届时宋家的地位，哪里还是那高家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可天有不测风云，让宋平昌万万没想到的是，丞相高远之女高贵妃竟然在茶水里投毒，致蓉贵妃小产。慕容皑盛怒之下，将高贵妃打入了冷宫。
宋平昌心愿落空，与高远的关系彻底白热化。没过多久，高家被检举以权谋私，满门抄斩。两个月前，宋家也因贪污受贿被抄没了。
至于蓉贵妃的这个姊姊，说来确实有点倒霉。不久前宋府大夫人郁郁而终，宋平昌许了二夫人正妻之位。宋卿卿欣喜若狂，以为娘亲终于可以扶正了，自己也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身份尊贵的宋府嫡小姐。可奈何世事无常，就在前一天，宋府便被慕容皑给抄没了。
蓉贵妃？高贵妃？想到这里，慕容皎摸了摸衣袖里的那只雕花铜镯，觉得这件事情更耐人寻味了。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姊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