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巷十八号》蜉蝣负屃

8、第八章

　　第八章
　　自从得知穆辞君与自己多了层莫名的“亲属”关系后，温墨兮看向他的眼神逐渐失去理智。
　　人们常说乱点鸳鸯谱，而他母亲简直就是在乱点族谱。他这家门是得多不幸，祖上到底多么罪孽深重，才能碰上如此一个惊世骇俗的天煞孤星。
　　他绝不承认也绝不相信，这位恶贯满盈的校园传说，是他无中生有的表舅。
　　在此之后，二人嫌恶之情更甚从前。
　　温墨兮一副避嫌避到天涯海角的模样，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疯狂呐喊：孽畜，休来沾边！
　　殊不知，对方更想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每每见他装乖犯蠢，穆辞君总会神色复杂的上下扫视他一圈，细品之下有种别来玷污我优良血统的嫌弃之情。
　　呵，半路捡的便宜外甥。
　　虽然穆辞君对这个便宜外甥格外瞧不上眼，但却十分乐意利用这层关系，看某人疯狂炸毛。
　　“大外甥，给我拿瓶水。”
　　“大外甥，如果有人欺负你，记得跟你表舅我说。”
　　“大外甥，干什么总是愁云不展？”
　　“大外甥，表舅请你吃糖。”
　　“大外甥，过来。”
　　……
　　温墨兮抄起一把闪着寒光的铲子，直奔院子里正蹲在小菜地前浇水的穆辞君。
　　噗呲一声，铲头入土三分，惊跑了翩翩起舞的蝴蝶，连带追逐蝴蝶的猫也一并吓没了影。
　　目光扫过还在轻微晃动的手柄，穆辞君放下手中水瓢，抬头看向某只气到脸色斑驳的小河豚。
　　温墨兮目光阴冷的俯视对方，咬牙切齿道：“你再敢叫这三个字，信不信这把铲子下次直接铲你头上。”
　　穆辞君笑的玩世不恭，语气轻佻：“怎么，想谋杀亲表舅？”
　　再次被踩到痛点，他气急败坏道：“这两个字也不许说！”
　　某位表舅眉梢轻挑：“说了会怎样？”
　　“信不信我再揍你一遍？”说着，他举起了跃跃欲试的拳头。
　　对方毫不在意他的威胁，用最轻浮的语气说出最义正言辞的话：“外甥打表舅，这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要遭天谴的。”
　　啊！！！去你妈的傻逼表舅！！！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两人距第一轮互殴仅相隔一天，又开启了第二轮崭新的战斗。
　　看着二人脸上新旧交加的伤痕，温婉一下下抚着心口，特别想来两粒速效救心丸。
　　她最初告知两人这层关系的本意，是想利用亲缘关系的束缚，逐步化解两人间不知为何而起的隔阂。谁知此话一出，没等来料想中的结果也罢，反倒弄巧成拙，更加剧了二者间的矛盾。
　　处在叛逆期的孩子，在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里，总会把亲情看的格外淡薄，以至于这个年龄段才会出现这么多不可理喻的不孝子。她在心中如是安慰自己。
　　面对两位怨气丛生的不孝子，她有气无力道：“你俩谁先动的手？”
　　温墨兮眼珠骨碌碌一转，再次展现戏精的自我修养。
　　他摆出琼瑶女主的架势，说的甚为哀怨：“妈，不管谁先动手，总归是都动了手，动了手的人都有错，我愿意接受惩罚。虽然不知道穆哥为什么总是不待见我，但我自认问心无愧。从今以后我一定与穆哥保持距离，不再惹他生气。都是我的错，妈，你别怪穆哥，罚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说到最后，甚至还带了一点轻微的哽咽。
　　这番我见犹怜的表演，让一旁安静看戏的许老头把脸埋进报纸忍俊不禁，却叫另一位默不作声的不孝子毛骨悚然。他满脸死气的看向小戏精，嘴角抽搐着默默握紧了双拳。
　　好一番教科书式的表演，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换谁碰上这位表演系大神作妖装傻，都会甘拜下风。
　　他翻了个赏心悦目的白眼，眼神游离间，却与小作精不经意投来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时烈日正艳，几缕金色光束挤进窗檐，刚好被收进那双漂亮的桃花眸里。迎着光，少年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盛着泪水，将落未落。
　　不知从哪飞来了几只小鸟，落在屋檐雀跃的哼着小曲。猫伸了个惬意的懒腰，爪子在木桩上一下一下的挠着。
　　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与那根木桩交换了位置，霎时便有些痛痒难耐。
　　忽而风至，桂香袭来，两人不约而同移开目光，仅有一瞬的相交仿佛从未出现。
　　煞费苦心铺垫了一大堆感人至深的废话，温墨兮终于委屈巴巴将自己的最终目的和盘托出。
　　“所以，为了不再激化矛盾，让关系继续恶化下去，我认为还是应该从这里搬出去。”
　　此话一出，震惊在场除去他以外的其余三人。
　　穆辞君微微一怔，不可自控的轻蹙眉头。
　　许老头也收起了那张看戏脸，从报纸里抬起头，老花镜后面的双眼不停眨巴着，似乎若有所思。
　　温墨兮悄悄观察着温婉的神情，那对圆睁的双眼里，除了惊讶与不解，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掐准时机，他向温婉发出灵魂一问：“妈，你觉得呢？”
　　“这……”温婉肉眼可见的犹豫了，她满脸纠结，不知该作何回答。
　　小作精火上浇油，使出会心一击：“不能再让穆哥生气了。”
　　“……”温婉彻底败下阵来。
　　“要滚就滚，废什么话。”
　　从先前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穆辞君突然爆发，甩下这句话便愤然离场。
　　不是，这人突然发什么神经？
　　温墨兮满脸不解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明白这位阴晴不定的兄台，到底又为何而发怒。
　　斗殴事件暂时告一段落，穆辞君虽然不再利用这层关系让温墨兮炸毛，但二人碰一起总免不了一番鸡飞狗跳。
　　在学校尚能装模作样，一到家彼此就卸下面具，总要针锋相对一番，方能解心中压抑了一天的怨气。
　　而穆辞君的冷言嘲讽，远比先前的调侃逗弄，更让温墨兮心烦意乱。这位传说似乎只要冷着脸，不开尊口都能令他心神不宁。
　　见二人关系一天天恶化下去，温婉不由得开始认真思考温墨兮之前的提议。终于在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她迟疑着向许老头开口了。
　　“许舅爷，我想……”
　　许老头摆摆手，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他坐在一把老式藤椅上，迎着阳光，将手中的报纸翻过一篇，而后高深莫测一笑。
　　“再等等看。”
　　这句话让温婉暂时压下了这份心思，但她却仍想做点什么，来缓解目前的紧张局面。
　　“我现在就叫那臭小子给我滚回来！”
　　这是温婉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告诉穆逍后，对方唾沫横飞骂出的第一句话。
　　眼见他拿起手机就要拨出电话，温婉立即制止：“千万别！你这样小君他心里只会更不高兴的。”
　　穆逍放下手机，却仍旧骂骂咧咧：“这臭小子都跟他说过多少次了，有家不回，非要去挤他外公家，真就皮痒了欠收拾！”
　　温婉安慰道：“别这样说，我们是后者，应该搬走的，是我们才对。”
　　“那不然我托人重新给你们找个地方？”
　　“许舅爷让我们暂时别搬走，还是先别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了，只是我没想到这两个孩子之间隔阂这么深，所以才来找你想想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温婉说的颇为头疼。
　　穆逍在脑中过滤掉“熊孩子打一顿就好”、“黄金棍下出孝子”、“雷电法王杨永信”“跪搓衣板”等一系列动作类词条后，忽然灵光一闪，颇有些不靠谱的说道：“我有一计。”
　　世界之大，却总有科学无法解释之事。当现代科学历尽千帆也无法化解之时，人们便不由自主想到中国古老的传统文化科学—玄学。
　　当温婉满怀期待与穆逍坐在一张摆满各式法器的木桌前时，电脑里却陡然蹦出一个铿锵有力的男声：“叫地主！”
　　屋内三人：……
　　眼前这位身穿道袍的老者捋了捋花白长须，抬手挥衣袖的瞬间，眼疾手快的在电脑上按下静音键。
　　他端坐在前，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缓开尊口：“二位前来所为何事啊？”
　　穆逍笑道：“恳请张天师瞧瞧这两个八字。”
　　这位张天师便是张玄凤爷爷，外号张八爷，经营着一家名为“神机妙算”的铺子，主营红白喜事一条龙服务，副业道教用品批发及家电维修，顺带做点文物鉴定的闲活，偶尔还接点外出做法事的大生意，可谓十八门武艺雨露均沾。
　　张八爷接过纸张，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一番后，摸着一枚光滑的龟甲，阖上眼睛念念有词，颇有种装神弄鬼的玄幻美。
　　“大师，结果如何啊？”
　　在欣赏这个江湖神棍气息浓厚的天师装模作样发功一阵后，穆逍忍不住发问。
　　“哟呵！”张八爷捋着长须，摇头晃脑道：“妙哉妙哉，实在妙哉！”
　　“大师，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么？”温婉小心翼翼询问，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答案。
　　“这二人八字天作之合，实乃万人之中也找不到两个如此登对契合之人啊。”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掐着手指，满脸都是高深莫测。
　　温婉与穆逍满头问号的对视一眼，而后再次发问：“可是他们两人，怎么相处的不太像大师您说的那样呢？”
　　张八爷挥一挥衣袖：“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这个缘嘛，它总是要历一些劫，才能修成正果。”
　　听君一席话，穆逍有种醍醐灌顶的通彻，他竭力为张八爷这番晦涩难懂却又暗藏天机的话，作出了最顶级的阅读理解：“那就是说，他们现在是在渡劫咯？”
　　张八爷满目欣赏，微微颔首：“不错。”
　　“那这个劫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呢？”温婉一脸的迫不及待，全然未觉自己已经被这两人给带偏了。
　　“不急不急，这可急不得，缘分天定，时机尚未契合，自是得不到想要的果。”他说着，顺手从抽屉里面摸出一道鬼画符般的符纸，掩饰不住嘴角奸商般的笑容，往二人眼前一放：“本尊这里有一道在金光洞开过光的符，你们带回去，定能起到妙用。他人前来我都收原价，念你们心善，加之这位穆施主也是常客，本尊就打个贵宾VIP九五折给你们带走吧。”
　　最后，二人面面相觑的拿着那道符离开了，有种听人一本正经瞎扯淡，最后被忽悠买了保健品，却又察觉不出哪里不对劲的迷茫感。
　　“爷爷，我回来了。”
　　张玄凤刚回来，就看到自家亲爷一边掐着手指，一边甩出一个王炸，游戏瞬间结束。
　　他盯着那暴涨的欢乐豆，面无表情道：“爷爷，你又作弊。”
　　被当面戳破后，张八爷脸不红心不跳，振振有词：“休要胡说，我运该如此，哪是作弊呢。”
　　张玄凤无奈摇头，目光落在写着生日的纸上，询问道：“有人来算过八字了？”
　　闻言，张八爷又对着那纸端详了起来：“本是天造地设，其中一人却命带孤煞，妙是妙，不过合则分，分则合，分分合合必易生隙，缘生劫，劫生缘，缘劫交错，相辅相成，甚凶险，需历经数劫才可求得佳缘，成则琴瑟和鸣，散则死生不复，天命如此，是姻缘，是孽缘，全凭造化。”
　　张玄凤也盯着那张纸思量片刻，忽然面色一沉，嘴角一抽：“爷爷，这俩都是男的。”
　　二人真挚对视：“……”
　　“嘿！真是世风日下！”某位天师面不改色，端着仪态拂袖而去。
　　张玄凤仰天长叹，随后拿着那张纸仔细研究了起来。钻研半晌，他眉头猛然一皱，沉吟着：“这……”
　　从张八爷那里求来了符后，温婉在许老头的指导下，将它挂在了屋内风水最佳之处，静待奇迹发生。
　　军训七天很快过去，在副校长的好言相劝下，李主任才免去穆温二人在阅兵仪式上当众宣读检讨书这一流程。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二人最终仍旧被拉着名字出来鞭尸，被当成反面教材对新生们做了次深刻的警醒教育工作。
　　自打这之后，温墨兮的名字便成了同学间流传甚广的一个词，他忽就跻身校园八卦榜前三，更有甚者还为他编排了“黑暗骑士VS混世魔王的世纪之战”此等坊间传闻。
　　他接收此类八卦的源头，正是前排文攸宁旁边的八卦哥。
　　“你拳头很硬吗？”
　　当八卦哥站在他面前，带着满脸求知欲发问时，他有种特别想回敬这人“你可以试试”的念头。
　　他含蓄一笑：“不清楚呢。”
　　八卦哥看看他旁边的空位，神秘兮兮问道：“你和他关系很差吗？”
　　眉头微皱，但很快又被抚平，他用最后的耐心回答道：“还好吧。”
　　八卦哥一脸讳莫如深，立马走开又和别人窃窃私语去了。
　　他旁边的座位大部分时间都空着，这位兄台也不知在忙什么，晚自习从不见人，课也旷的五花八门，偶尔大驾光临，都是趴在桌上闷头睡大觉。
　　他这同桌，简直形同虚设。这样也好，省的彼此都闹心。
　　文攸宁回头，特别斯文的说：“我也觉得你俩关系不差。”
　　温墨兮内心忍不住呵呵：“何以见得？”
　　“他没来你好像挺在意的。”
　　他脸色一阵发青：“绝无可能，大写的嫌弃也能看错，小文你眼镜是不是该换了。”
　　“是么？”文攸宁一脸天真的扶了扶镜框，而后微笑道：“待会儿一起去食堂？”
　　“嗯。”温墨兮点头同意，却心虚的不敢再瞟向旁边。
　　虽说二人不再上演全武行，但并不意味着关系的缓和。相反，这种趋于白日化的相看两厌，远比全面爆发冲突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下午的课结束后，温墨兮和文攸宁结伴来到食堂，正值用餐高峰，里面人山人海，光是每个窗口前排起的长队，都令人望而却步。
　　二人对视，无奈一笑，老老实实在后面排起了队。
　　两个桀骜不驯的身影跨进食堂，为首的那个双手插兜，一脸苦大仇深。
　　“怎么今年新生这么多？”他怪腔怪调道。
　　身后那人扑了上来，显得特别狗腿子：“报告大哥，听说相比去年，扩招了百分之十。”
　　“这些妞还挺正点的。”苦瓜脸的目光在几名女同学身上不停打转，眼神猥琐而油腻。
　　狗腿子嘿嘿一笑：“新生嘛，看上去都挺水灵的。”
　　苦瓜脸用十成装逼的功力甩了甩刘海：“走，去教教这些新生怎么做人。”
　　二人招摇过市，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向那几条长队，在人群中挑挑拣拣后，最终站到了快要排到窗口的温墨兮身旁。
　　苦瓜脸居高临下般藐视着这位天选之子，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滚。”
　　温墨兮上下打量他一阵，尤其在看到那张皱眉撅嘴颇似便秘难忍的脸时，扑闪着桃花眼天真一指：“厕所在那边。”
　　对方如受重创，翻着白眼差点气绝身亡。
　　他调整好呼吸，摆出黑·道大哥的唬人气势：“我他妈叫你滚，听不明白？”
　　温墨兮盯着他恼羞成怒的脸，勾着嘴角一字一句道：“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