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巷十八号》蜉蝣负屃

6、第六章

　　沉默震耳欲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无法化解这场集体默哀。
　　如果第一次可以用巧合来形容，那么第二次便是巧合也无法拯救的意外。
　　但若硬要说这是意外，温墨兮自己都不信，更不用说那位接二连三撞上这泼天富贵的受害者。
　　那一刻，他脑中飘过两个大字：孽缘！
　　混乱制造者手动阖上双眼，退到一旁强行安息。
　　“赶紧把人带下去。”
　　校长一声令下，这场别开生面的闹剧才终于拉上帷幕。这充满戏剧性的一幕，只怕会成为贵校历史上，永远无法抹去的高光一般的存在。
　　自打温墨兮灵魂出窍以来，对于后来所发生的事几乎断片。他隐约记得耳边似有阵阵魔音飘来，内容无外乎就两个字：好胸~
　　好胸……确实好凶……
　　好不好胸他不敢论断，某人的表情好凶倒是刻入骨髓。
　　两人杵在医务室里，气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
　　虽然穆辞君已经换上了新校服，但先前那魔幻的一幕已经深入人心。温墨兮不敢四处乱瞟，只能一个劲盯着手上刚处理完的擦伤看。
　　“故意的？”
　　对方冷不丁蹦出一句话，吓得他背脊一颤。
　　他抠着手指，头也不敢抬：“无意的。”
　　对方冷笑一声，往他这边靠拢了些：“你这话鬼信么？”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底气不足的辩解道：“是真的。”
　　即使不看，他也知道对方铁定翻了个白眼。
　　穆辞君将他逼到了绝路，他后背抵着冰冷的铁柜，头顶传来比铁柜还要冷上几度的声音：“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这人没完了是吧，老虎不发威当我病猫呢。
　　他的少爷脾气一下上来，立刻抬头直视对方锋利的眼神，怼的颇有些赌气意味：“爱信不信。”
　　对方一哂，勾着嘴角像是要吃人：“大庭广众扒人衣服，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某位少爷梗着脖子，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扒就扒了，丢脸的又不是我。”
　　“信不信我揍你？”
　　“你揍一下试试？”
　　“砰！！！”
　　耳边传来惊天动地一声雷，拳风堪堪擦着他的脸过去，后脑勺挨着的铁柜仍在传来震颤的余波。
　　穆辞君贴着他的耳朵，揍上了火力爆表的一拳。
　　他的手臂几乎贴着他的脸，上面传来淡淡的消毒水味，让心脏骤停的某人，眼睫一阵轻颤。
　　他略微俯身，凑近灵魂被击碎的温墨兮，压低了声音道：“温墨兮，算上之前的旧账，事不过三，警告你，好自为之，别来惹我。”
　　或许是某人刻意压低的嗓音极具蛊惑性，在如此要命的关键时刻，温墨兮一片混沌的脑子里，竟然蹦出曾经看过的狗血言情小说中，某些玛丽苏的弱智情节。
　　都被人贴脸开大了，他非但没想到反击，还能抽出心思YY脑残画面，这人果真有毒……
　　里屋的动静如此之大，自然也惊动了外面写报告的校医。他急匆匆往里赶，差点与迎面而来的穆辞君撞个正着。
　　年轻气盛的男孩子眉头紧皱，臭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没礼貌？
　　当他看到铁柜上那一块新鲜出炉的凹陷时，当即就想给自己来一针强效镇定剂。
　　现在的孩子不仅没礼貌，还挺暴力……
　　温墨兮与校医惺惺相惜对视片刻，转头盯着那处凹陷深觉后怕。
　　就说惹他干嘛，一上头差点就往自己脑门上招呼一拳，非得和小流氓赌气，真是吃饱了撑的。倘若真被那一下砸中，他这命途多舛的人生怕不是立马就得重开。
　　好一记重生之拳，但凡偏个一厘米，他就得跪在阎王殿喊冤了。
　　虚惊过后便是怨愤，他在心中为对方点满了蜡烛，这小王八蛋，下手真狠！
　　“都处理好了？”
　　非主流刚从主任办公室赶来，便看见站在医务室门口脸色欠佳的穆辞君。
　　“嗯。”
　　他点头以示回应，不自觉朝里面瞟了一眼，正好瞥见某人在面柜思过。
　　非主流捕捉到他短暂停留的视线，也循着目光在神游太虚的某人身上扫了一眼。
　　“要不要收拾他？”
　　“别动他。”
　　非主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扫视着对方的脸，试图从中寻出答案。
　　“老大！”
　　小胖子双手插兜，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向两人，引来周围人频频侧目。
　　他的出现打断了刚才的话题，非主流略微不爽的飞去一个眼刀：“你每次非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出现？”
　　小胖子撸了把原地起飞的头发：“你懂啥，气场不能输。”
　　非主流无言以对，用关爱智障的眼神传递心情。
　　“老大，今天那小子要不要收拾他？”
　　小胖子说着，随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闻言，非主流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穆辞君，隐隐有些期待。
　　谁知这位大哥连思索的流程都没走，直接回绝：“不用，我自己会处理。”
　　“全听老大的，老大威武！”
　　非主流的期望落空，顿时垮脸。他再次看向屋内那抹清瘦的身影，不由冷哼一声。
　　从医务室出来，温墨兮直接去找了温诺宇。
　　两人走在林荫小道上，温诺宇关切询问：“伤口都没事吗？”
　　温墨兮摇头：“都处理好了，没事。”
　　见他一副印堂发黑的模样，温诺宇好奇道：“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刚从地府门口溜达一圈回来，搁谁都气虚。
　　他咬着嘴唇，格外艰难蹦出一句话：“小舅，我想住校。”
　　对方一惊：“怎么突然要住校了？”
　　温墨兮不喜与人接触，适应不了集体生活，这是仅有他们几人知晓，他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
　　“就，突然特别想感受一下集体生活。”
　　瞎话张口就来，他宁肯跳进这个火海，也不愿留在那个地狱。
　　温诺宇显然不信这番说辞，却也没再刨根究底，他道：“今年招的新生太多，宿舍已经没有空位，如果你决意要住校，那我帮你留意一下。”
　　“谢谢小舅。”
　　“听说你们搬家了？”
　　温墨兮乖巧点头，脑海中某张晦气的脸一晃而过。
　　“你母亲她……”
　　“哟！温老师，一起吃饭？”
　　他的话被这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在声波传达二人鼓膜的那一瞬间，温墨兮清楚看到温诺宇脸上浮起若干黑线。
　　一位身着黑色T恤的男子快步走来，衣服将他紧致的肌肉线条勾勒的恰到好处，配上健康的小麦肤色，男性荷尔蒙似要喷薄而出。
　　他嘴角上翘的邪魅狂狷，鼻梁上架着一副价值不菲的墨镜，加之刻意打扮过的精致发型，用孔雀开屏来形容实在贴切。
　　“小兮，你先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温诺宇几乎翻着白眼丢下这句话，如同躲避瘟神一般，转眼便离了几十米远。
　　“温老师，别急着走啊，我在外面餐厅定了位子，咱俩一起去吃呗。”
　　某位花枝招展的孔雀屁颠屁颠追在温诺宇身后，哪怕被无视也阻挡不了他开屏，并且途中还抽空给了温墨兮一个闪瞎眼的wink。
　　温墨兮：嗝……
　　直至走出校园，他仍在消化这个闪亮的信号。
　　许是被腻到五感失灵，连后方有车轰鸣而来他也未曾察觉。一辆黑色摩托快如闪电，在路人的惊呼声中，堪堪与他擦身而过。
　　在高速卷起的气流中，似乎有人推了他一把，他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手肘处传来一阵剧痛。
　　那辆肇事的摩托车在他前方不远处停下，他劫后余生般坐在地上，这才看清罪魁祸首的脸。
　　这是活阎王啊……
　　穆辞君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漠的眼神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讶然。
　　后座的非主流阴阳怪气道：“这位同学，走路不看路，被车撞死也是活该。”
　　莫名被人推了一把，又莫名遭遇一波冷嘲热讽，饶是温墨兮脾气再好，也得给他怼回去。
　　“谁眼睛长后面，还是说你天赋异禀，生来就和正常人不一样？况且是你们漠视交通规则超速行驶，还恶人先告状，这么嚣张还有没有王法了？”
　　周围的吃瓜群众不嫌事大，早就对两人飞扬跋扈的模样颇为不满，纷纷投去鄙夷的目光，窃窃私语中偶尔还蹦出“小混混”、“没素质”这类贬义词，却就是没有一人愿意上前扶起温墨兮。
　　非主流仿佛听了一段笑话，看着他笑的一脸慈爱：“王法？小朋友你几岁了，睡前还要听妈妈讲童话故事吗？”
　　这非主流笑里藏刀，看向他的眼神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感受到来自对方无形的敌意，温墨兮大脑立即高速运转起来。他印象中并没得罪过这个非主流，怎么对方就跟他有杀父之仇一般，眉梢眼角都是恨。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只手拉着温墨兮的胳膊，将他从地上给扶了起来。
　　由于条件反射，他立马挣开了对方的搀扶，为了掩饰这个刻意躲避的行为，他装作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谢谢啊。”
　　向对方道谢后，他才看清来人样貌。那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穿着同校校服，看样子应是校友。
　　男孩长相斯文，身材瘦高，午时正烈的光芒落在他身上，仿佛镀着一层朦胧的金色。用温墨兮以往博览群书的经验来看，这人放书里，妥妥的悲情男二没跑了。
　　对方关切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看了眼破皮的手肘，暗自感叹今天真是遭了血光之灾，却仍摇头笑道：“小伤，没事。”
　　非主流在一旁开启阴阳模式：“哟，这不是我们苏学长么，想出头当英雄啊？”
　　某位英雄连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直接将目光投向穆辞君。二者眼神相交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当即扩散开来。
　　嗅到二人间异于常人的敌对气息，温墨兮顿时心生好奇。身旁这位眉头紧锁，不爽中勉强保住了一丝清明。而对面那位，脸色臭到仿佛刚被人强行喂翔。
　　还未等他仔细鉴赏，对方就骑着车潇洒驶离，留下一排尾气供他品味。
　　见主角离场，没盼来预想中的高潮戏码，吃瓜群众也纷纷散去。
　　温墨兮捂嘴连连咳嗽，心中再次为某人点起一排白蜡。对方见状忍俊不禁，递给他一包纸巾，轻言细语道：“以后遇到这种人，直接无视绕道而行，惹不起但躲得起。”
　　他接过纸巾乖巧道谢：“谢谢学长。”
　　那包装格外卡哇伊的纸巾上画着一颗大大的爱心，生怕对方看不见似的，还刻意用加粗的红色记号笔，在周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LOVE”。
　　温墨兮表情复杂，他好像接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两人同行了一段路，交谈中他得知对方名叫苏念卿，是比他高一届的学长。对方举止谈吐温文尔雅，为人谦逊温和，与某位混混有着天壤之别。
　　尽管温墨兮小心隐藏着自己的伤口，却仍旧被眼尖的温婉发现端倪。看着这才开学第一天，就浑身挂彩的儿子，她既惊讶也心疼。
　　她扒拉着宝贝儿子的手臂反复查看，满脸都是藏不住的担忧：“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他本想将某人罪行添油加醋状告一番，临到嘴边却又改了口：“下楼梯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跤。”
　　“怎么那么不小心，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妈，都是小伤，我没事。”
　　好不容易哄的温婉不再担忧，他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打小开始，他便不愿温婉为自己的事担惊受怕，总会刻意在她面前隐藏不尽人意的一面。他不舍得让自己唯一的母亲受半分委屈。
　　他的目光瞥到一旁的垃圾桶，里面皱巴巴的塞着一件衣服。上面五彩缤纷，格外夺目，仔细一瞧甚为眼熟，这不正是穆辞君被弄脏的那件衣服么。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他回来了？”
　　温婉满脸问号：“谁？”
　　问完他便后悔了，自己平白无故打听他的行踪做什么，显得好像很在意他似的。
　　温婉后知后觉他话中的那个“他”是谁，回答道：“你是说小君么？他比你早回来一会儿，看样子好像不太高兴，午饭也不吃。”
　　不吃拉倒，长那么人高马大，还能饿死不成。
　　目光再次扫过那件被丢弃的衣服，他心中却莫名有些发堵，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他这位传说级同桌神龙见首不见尾，直接翘了下午的流程。地雷不在，他自是乐得清静，一边默默祈祷这人最好从此别再出现，一边却又被那件破衣服的影子晃的心烦。
　　直到回去的路上，他终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捏着平日里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零花钱，温墨兮步履蹒跚迈进了他常光顾的那家服饰店的大门。
　　在里面晃荡了一圈，他也没能挑出中意的。跟在他身后的店员小哥，见他一副纠结到眉头打结的模样，忍不住出声询问。
　　“小弟弟，你想选什么风格的？我觉得这件就挺适合你。”
　　“不是我穿。”
　　“是给朋友选么？”
　　“不是朋友。”
　　“哦，那是兄弟亲戚吧？”
　　“更不是。”
　　小哥内心：……？
　　“那，你那位……喜欢什么风格，平常都穿多大码的？”
　　他在脑内搜索一圈后，斩钉截铁道：“虎背熊腰，人模狗样。”
　　“……”
　　拎着店员小哥根据这八个关键字选好的衣服，他的心在默默淌着血。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小混蛋，他竟然动用自己的小金库，换谁不心疼啊。
　　虽说小混蛋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但毕竟他也毁了人衣服。或许是为了良心好过一些，或许也是不愿说出那三个字，他最终决定赔给对方一件衣服，此后两人便两不相欠。
　　这顿晚饭吃的格外闹心，第一次与校园传说同桌吃饭，氛围古怪到实在有些难以下咽。
　　途中他偷瞟过对方几次，瞟的对方略有些不耐烦，回击几个“再看就扣眼珠子”的眼神后，他才变得老实许多。
　　穆辞君吃的不多，似乎被某人眼神影响到胃口，没吃几口就下了桌子。
　　晚饭后，温墨兮抱着口袋一直在楼梯间徘徊，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最终没能打开天台的门。
　　他鬼鬼祟祟的转着圈，偶尔从附近传来的微小动静，都令他杯弓蛇影，不自觉捏紧了袋子。
　　他有些颓丧的倚着扶手，心中万马奔腾。
　　忽然，开门声传来，两人在看到对方时，皆是一愣。
　　温墨兮眼疾手快的将袋子藏到身后，做贼心虚般将目光移向别处。
　　穆辞君没打算理这个行为怪异，看上去傻了吧唧的人，选择直接无视，径直下楼。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温墨兮忽然有些心急，蹦出了一句没经过大脑，还显得特别蠢的话：“你去哪儿？”
　　对方闻言，背脊明显一震。他停住脚步，隔了两秒才缓缓转身。
　　“关你什么事？”
　　语气冷漠，满脸傲慢，果然还是如此欠扁。
　　温墨兮犯蠢后的羞耻感顿时全无，对方轻蔑的态度戳的他脸皮一阵发烫，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烧毁了之前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微末的愧疚感。
　　是啊，他去哪与他何干，是生是死又与他何干。这个吕洞宾，只当一回就足够了。
　　他咬牙切齿甩出一句话：“怕你在外面被人揍成狗。”
　　对方挑眉，笑的一副地痞流氓样：“担心我？”
　　“快滚吧你。”
　　忽觉被调戏的某人老脸一红，只得恶狠狠摔门进屋。
　　带着满腔怨愤，他将装着衣服的口袋，一巴掌甩进了垃圾桶，全当真心喂了狗。
　　然而这股豪爽之气却没撑过三秒，他便满脸心疼又将衣服从垃圾桶里捡起。毕竟是用自己小金库的钱买来的，再生气也不可委屈了钱财。
　　他抱着衣服自暴自弃般躺在床上，这一天发生的各种魔幻情节开始在他脑中轮番上演。
　　想到那一拳，他忽然有种不靠谱的预感，直觉在将来某一天，他一定会与对方干上一架。
　　他摸出手机，点开三人小群，生无可恋的输入一排字。
　　温温大魔王：张天师，我是不是犯太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