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巷十八号》蜉蝣负屃

15、第十五章

　　他这样想着，便真的照做了。
　　在医务室追上他们后，看到穆辞君细心的为蒋非云打理一切时，他却又没了吐露心声的勇气。
　　他傻愣着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犹如芒刺在背，忽然有些后悔追来这里。
　　校医叮嘱几句便起身离开，走到门边才发现站在那里脸色阴沉的温墨兮。他眼皮条件反射一跳，看看他又瞧瞧穆辞君，最终扫了眼柜子上那块凹陷，吊着一颗心依依不舍出去写材料了。
　　“你觉得怎样？”穆辞君给蒋非云递去一杯热水，关切问道。
　　蒋非云惨白着一张脸，平日里本就没什么生气，现时看着更像入土三天刚被挖出来似的。
　　“好多了。”他接过水，目光飘向一旁默不吭声的温墨兮，嘴角扯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
　　穆辞君也发现了他的存在，他微微侧目，仅用余光看向他，生硬道：“你来做什么？”
　　他被问的一时语塞，竟忘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未等他开口，就被蒋非云抢了先，他幽幽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报复么，温同学？”
　　穆辞君从话里嗅出些不同寻常，皱眉道：“什么报复？”
　　“他好像对我有什么误会，去器材室的路上还说要报复我，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曾想他居然来真的。”蒋非云说的一脸无辜，在看向温墨兮时嘴角向上翘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闻言，穆辞君向他投去一个犀利的眼神，温墨兮犹如瞬间被人扼住咽喉，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他用力攥紧身侧的裤子，无力辩解着：“不是这样的。”
　　他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他曾无心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会转而被人利用，成为别人攻击他的武器。
　　一切都过于巧合，而一切却似乎并非巧合。
　　他惶恐无措，顿觉所有解释都不过徒劳无功。
　　穆辞君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审视着他，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那你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他冷漠的目光，有些自暴自弃道：“我说我没做过，你信么？”
　　他眼尾有些泛红，不是气的就是哭过。望向那双濒临破碎的桃花眼里微弱的希冀，穆辞君的心仿佛被针轻轻扎了一下。他开始有些动摇，想无条件相信这个人确实是无辜的。
　　见两人间气氛微妙，蒋非云掐准时机插了话：“我觉得温同学应该不是故意的，他或许只想和我开个玩笑，毕竟他不知道我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个玩笑或许会要了我的命。温同学，以后尽量别开这种玩笑了，我可没命陪你玩。”
　　这些轻飘飘的话落在温墨兮身上，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击个粉碎。他的心理防线在此刻彻底崩塌，被无故扣上杀人犯这顶沉重的帽子，堆积已久的怨愤在此刻终于爆发。
　　他转向制造这场事端的罪魁祸首，无能狂怒般叫骂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
　　穆辞君急忙呵斥道：“温墨兮，注意你的言辞。”
　　他满脸委屈的吼道：“我注意什么？他血口喷人，你为什么不让他闭嘴？他胡说八道你都信，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温墨兮，你给我适可而止，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他眼里有惋惜，也有无奈。
　　“我怎样？还是你认为我应该是什么样？”他眼尾的红更鲜艳，眼里仿佛盛了些亮晶晶的东西，闪着光刺痛着穆辞君的神经。
　　“你再这么不可理喻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穆辞君，你就是个混蛋！”
　　他不由分说重重推了把眼前这人，立即转身跑了出去。
　　刚探出个头的校医差点被这一闪而过的身影撞个正着，他看着温墨兮飞奔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屋内犹如被施了定身咒的穆辞君，暗自庆幸这两位小祖宗刚才闹起来幸好没把他这医务室给拆了。
　　刚放心不过一秒，只见先前平静的穆辞君忽然暴起，猛踹了一脚身旁的椅子。椅子应声倒地飞出几米，他握紧双拳，仿佛浑身都在颤抖。
　　校医欲哭无泪，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这两位小祖宗日后可别再来了。
　　温墨兮跑到一处空地，回想穆辞君方才隐忍着怒气的模样，心脏仿佛被揪着，又痛又气。
　　他摸出手机，隔着屏幕将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到群里。
　　温：啊啊啊！！！气死我了！！！
　　晏：baby~你怎么了？
　　张：发生何事了？
　　温：遇到小人了，张天师，你快给我做法收拾他！
　　张：啊这……
　　晏：0.0？？！！
　　他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告知给两位好友，却刻意将穆辞君名字隐去，用“同桌”来将其替代。
　　晏：岂有此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污蔑你！
　　张：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找他们评理去。
　　晏：都这样了评屁的理，老张，你快给我做法收拾他们！
　　张：要信奉科学……
　　向两位好友倾诉完委屈后，压在他心里的担子顿时便轻了不少，至少在此时，仍有愿意无条件相信且支持他的人。
　　手机震动了下，是晏寻单独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晏：话说，你那位同桌什么来头？
　　温：咋了？
　　晏：就觉得，你对他好像不太一样-.-
　　仿佛被戳中隐秘的点，他打字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温：怎么说？
　　晏：感觉你所有的委屈与愤怒，除去这件事本身带来的影响，大部分都是来自这个人，所有人都可以误解你，却唯独他不行，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在乎他对你的态度，简单来说，他主宰着你的情绪，你的喜怒哀乐都在被他牵着鼻子走，你很在意他的想法，你懂么0.0
　　他一时有些恍神，真是如此么？
　　晏：所以啊，你那位同桌是何许人也，好像挺特别的哦=v=
　　温：别八卦，就是一不良少年……
　　晏：噢=0=不良少年啊~
　　面对好友别有意味的试探，温墨兮自动略过这一话题，开启装聋作哑模式。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不过短短几小时，这件事就已经传遍了半个校园。下午他便被光荣请到了校长办公室，连带着温婉也一同挨了训。
　　事件相关的所有人在办公室站成一排，穆辞君好几次悄无声息的看向温墨兮，都会被对方恶狠狠给剜上一眼。
　　李主任耳提面命教育了不下半小时，办公桌后面的校长生无可恋，捂着头就差没原地去世。温诺宇一脸担忧的看向母子俩，几番都想说点什么，却被身旁的副校长摇头制止了。
　　“好了，李主任。”一直沉默的校长终于出声打断了他激情澎湃的演讲，他看向温墨兮，郑重其事道：“所以你到底做没做过？”
　　“没有。”他不假思索干脆回答，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
　　蒋非云轻描淡写回怼一句：“温同学，你的意思就是我在撒谎咯？难道是我自己把自己锁里面的？”
　　闻言，温诺宇反问道：“这位同学，既然你这么笃定，那你是否能拿出证据来证明就是他所为？”
　　他苦笑着耸耸肩，无奈道：“老师，那你为何就认为不是他呢？”
　　温诺宇向对方送去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因为我了解我学生的为人，相信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蒋非云也笑道：“您这个理由是不是太主观片面了点，有些牵强啊。”
　　尚未发声的副校长见二人僵持不下，终于开口道：“既然事情尚未查清，我们就不应武断的去下定论，我们一旦做错任何决定，对学生来说不公平，更是对他未来的不负责任。”
　　他说着，看向了正在思考什么的校长，双方交换个眼神后，他心领神会，再次转向了蒋非云。
　　“蒋同学，既然你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加之温同学也连连否认，在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我们便不能草率就将事情盖棺定论，这件事我们肯定会严肃对待，一旦查明结果，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蒋非云仿佛听了段天方夜谭，他嗤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都在袒护这个杀人凶手，看样子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爱咋样就咋样吧。”
　　说完，他极其嘲讽的看了温墨兮一眼，而后转身潇洒离开。
　　“这这这，你看这现在的学生像什么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李主任看着他如此目中无人的态度，差点气的原地吐血三升。
　　让他吐血加剧的还有另外一人，穆辞君见蒋非云离开，也垮着一张脸招呼都不打就径直走人。
　　李主任：真是双喜临门……
　　待所有人都走后，副校长长叹一口气，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惫道：“这件事可真棘手啊，要是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一堆烂摊子等着去收拾。”
　　校长已经生无可恋的闭上了双眼：“已经有一堆烂摊子了。”
　　“不过，我怎么感觉你似乎有些偏袒那个学生？”副校长好奇问道。
　　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道：“他是温老的外孙。”
　　副校长如醍醐灌顶：“所以这就是你偏袒他的理由？”
　　“当年我在那老头手上可吃了不少亏，何来偏袒一说。”他顿了顿，连语气都变得正经了不少，“我相信温老的为人，也愿意相信从他家出来的人，都不是鸡鸣狗盗之辈。”
　　从办公室出来后，温诺宇被李主任叫去继续开座谈会，温婉则陪着温墨兮在学校的林荫小道走了一圈。
　　看着过往学生对自己投来的异样眼光，他颓丧的问温婉：“妈，你真的相信不是我做的么？”
　　温婉轻拍下他的额头，嗔怪道：“我是你妈，我肯定相信你，你可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还不了解自己儿子是什么人么。”
　　“但他们都不相信我。”尤其是穆辞君那个小混蛋。
　　“他们相不相信是他们的事，毕竟我们不能左右别人的想法，只要问心无愧，任他们苦恼去吧。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只要解开就好了。”
　　“妈，我想吃你做的甜汤。”他对温婉撒娇，像个受尽委屈后向大人讨糖的孩子。
　　温婉在他鼻梁轻刮一下，笑道：“你这个小馋猫，我回去做好，等你晚上放学回来就可以吃了。”
　　晚自习时，他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着，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怅然若失的苦闷。
　　文攸宁一直在和他传着纸条，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鼓励及安慰，表示自己一直都是相信且站在他这一边的。
　　即使有被冤枉后的委屈与难过，但也有这么一些人在相信并支持着他。这些人如同黑暗中亮着的一盏灯笼，哪怕现在给予他的是微弱的光，但必定会指引他走向光明。
　　晚自习结束后，他与文攸宁结伴出行，刚走到校门对面的巷口，路灯下那孤傲的身影跃然入眼。
　　穆辞君一见来人，晦暗不明的目光直直落在温墨兮身上，有何意图再明显不过。
　　文攸宁眨巴着眼睛，瞬间大彻大悟，贴在温墨兮耳边低声道：“我先撤了，明天见。”
　　话音刚落，他立马转身离去，中途还恋恋不舍的往回瞟了好几眼。
　　电灯泡一消失，穆辞君缓步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后，盯着人瞧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温墨兮，去向他道歉。”
　　他被这句话气笑了：“你专程在这等我，就是为了说这？”
　　对方对他的突然疯癫感到迷惑，便皱着眉头不予回答。
　　“别挡道，请你让开，我要回家喝甜汤。”他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绕过此人继续往前。
　　“回家？”穆辞君被他这傲慢的态度刺痛某根神经，也跟着疯癫了起来，“你以为你回的是谁家？”
　　温墨兮闻言，脚步忽然一滞，他有些迟疑的转身，不可思议的看向那个漠然的背影，不确定般开口道：“你说什么？”
　　穆辞君转身，朝他步步逼近，最终将他逼到喷满涂鸦的墙边，单手撑着墙，把他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他微微俯身，语气阴沉：“你回的那地方，是我家，不是你家。”
　　温墨兮的身体有些颤抖：“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是在赶我走？”他不由握紧了双拳。
　　“随你怎么理解。”他也干脆破罐破摔。
　　“你以为我想住在这里？我每天都发了疯想离开，若不是为了我妈，我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忍气吞声。”他毫不怯懦的直视他的双眼，将心里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由于音量忽然的升高，引起往来路人的频频侧目。以为是不良少年当街打劫乖学生的戏码，路过学生只敢匆匆瞥一眼便飞速逃离现场。
　　穆辞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火气蹭蹭往上窜，嗓音低沉的可怕：“那你走啊，没人拦你。”
　　“走就走！”
　　他赌气般推开穆辞君，离家出走的念头在他脑海生根后，忽就疯长起来，切断他所有的理智。
　　看着他负气离开的背影，穆辞君心中怨气丛生，无处发泄下只好一拳打在墙上，让刚巧路过的一名学生吓得瞬间腿软。
　　被情绪牵着鼻子走时，往往说的做的都与内心真正的想法事与愿违。他气对方不肯低头的倔强，也气自己碰了满手刺后说了那些违心的话。
　　直到回了家，他看见温婉站在门外焦急张望，拿着手机一个劲播着什么号码。
　　对方一见他，急忙迎了上来，着急询问道：“小君，你看到小兮了么？”
　　他疑惑道：“他没回来？”
　　温婉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他说了要回来喝甜汤，现在都没回来，打他手机也关机，这孩子真是急死人了！”
　　穆辞君一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难怪温婉会如此担心。
　　“不行，干等不是办法，我先出去找找，如果有小兮的消息，你再给我来个电话。”话音刚落，温婉已经跌跌撞撞跑出去了一截路。
　　看着她的背影，穆辞君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歉疚感。他自是不信温墨兮会因他几句话而离家出走，但若真是因此而造成什么无法弥补的后果，他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老许也跟了出来，对傻站在门口的穆辞君说道：“听说温家那孩子丢了，你说他能去哪里啊？”
　　“那么金贵的一个人能去哪里，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有些赌气的说道，也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老许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缓缓道：“今天那事，我听说了，我觉得温家那孩子不像这种人，你也这么认为的吧。”
　　穆辞君沉默着，不置可否。
　　老许抬头看了看月亮，背着手语重心长说了段没有头绪的话：“有些路，一定要自己亲自去走过，才能体会到其中意味，若我现在就将答案都告诉你，那便少了许多人生的趣味，以及那些金钱也买不来的经验教训。我相信你，你是个好孩子，一定能选择对的那条路。”
　　“什么才是对的路？”他低着头，喃喃道。
　　老许高深莫测一笑：“有些人能陪你一时，有些人却会陪你一世。这一时和一世，还得靠你自己用心去分辨。”
　　他仰头看着这如水的月色，长舒一口气：“真是个冤家。”
　　夜宵摊前人声沸腾，爆棚满座，这种鱼龙混杂之地，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韦小刀刚畅饮完一杯啤酒，就被慌慌张张赶来的小弟打断了雅兴。
　　“大大大，大哥！”小弟浑身抖成了筛子。
　　韦小刀不解道：“怎么回事？”
　　小弟往后一瞟，一个身影渐渐朝此处走来。
　　在看清来人后，小A拍案而起：“怎么是你！”
　　小B摩拳擦掌道：“你个臭小子，之前找你就装死，现在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虽然对穆辞君的突然到访倍感惊讶，但韦小刀仍然端着架子，不动声色道：“居然主动找我，难得。”
　　穆辞君简洁明了道：“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小B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板砖：“你说帮就帮，你谁啊你！”
　　韦小刀笑道：“找我帮忙，你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条件你开，我都接受。”
　　“帮什么？”
　　“帮我找一个人。”
　　便利店对面的街边，温墨兮坐在花坛边上，看着橱窗里那一排排包装精美的食物，肚子受不住诱惑发出咕咕乱叫。
　　他忽然有些后悔负气出走，本想给温婉报个平安，手机却碰巧没电。一想到不能在那混蛋面前失了骨气，他便真的咬牙决定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地方。
　　他真正委屈难过的是，穆辞君居然为了别人，要将他赶走。
　　在心中疯狂咒骂某个冷血无情的王八蛋时，他的眼前忽然多出了几双腿。
　　他抬头，发现是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
　　其中为首的那个猥琐一笑：“小弟弟，一个人啊，借点钱给哥几个花花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