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9丨春料峭鬼影幢幢(二) ...

  •   糟了。

      墨雪消一时慌了神,澹光台的双阵法是不传之秘,虽说他只是能看懂双阵法,但能看懂的人也是寥寥无几,而且必是在澹光台十年以上的人才能有幸习得,他心里有鬼不敢说,一面懊恼着自己非要逞口舌之快,一面干巴巴地回道:“……蒙的。”

      苏沐白的眉尖似乎攒动了一下,墨雪消已经领教过欺霜了,现在还浑身酸痛,避开目光道:“我听天璇长老提起过。”

      天璇长老是澹光台最入世的一位,喜好美酒喜好游历,常年飘在五湖四海不着家,苏沐白应该没有见过他几次,拿他来当挡箭牌是最稳妥的。

      不过——

      对方好像不信。

      门吱呀一声开了。

      突然的响动激发了墨雪消躲藏的本能,下意识地拉起苏沐白往帘后藏去。

      苏沐白原也没想到他会有这种举动,竟是被拉得飞起来,一扑扑进了他的怀里,身上的浮香飞漾起来,完完整整地摔在墨雪消的脸上。

      楼梯有了动静。

      苏沐白瞪了墨雪消一眼,将他的手拍打下去。

      墨雪消松了口气,还好来人了,不然又得一顿严刑拷打。

      浓雾之后走进一个女子,年方二八,面容姣好,墨雪消问苏沐白认不认识,苏沐白摇了摇头,示意他去看那女子手里攥得走形的东西。

      好像是媒人的帖子。

      楼梯上忽然大响,一群壮汉挤进小屋,本来就狭小的房间被塞得满满当当不透光日,女子满脸惊恐,慌慌张张往角落里躲,却仍然被壮汉揪了出来,拖在地上。

      “放开我,放开我!”

      凄厉的叫声穿透了整个院子,楼梯吱呀吱呀响过,一个男人慢悠悠地走了上来,带着狭促样:“哎哟,怎么能这样对待芳芳姑娘,快放开。”

      女子抱着腿,往后躲了躲。

      “不过芳芳姑娘这可是你的错,你阿爷已经收了聘礼,你不老老实实在家准备这是要跑去哪里?”男人蹲下来,手指挑起女子的下巴,女子撇过脸去,憎恶地躲开他的手。

      女子道:“你们是骗子,明明说是刘宾久病不愈给他冲喜,可他却已经死了!这是冥婚,不是冲喜!”

      男人道:“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

      “是我亲眼看见的,”女子又怒又怕,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那房间就里停着棺材,盖子都没有盖上!你们是骗子,我是绝对不会嫁过去的!”

      “你不嫁也得嫁,谁叫你阿爷欠了钱。”男人得知详情丝毫不惊慌。

      “我阿爷没有欠钱。”女子呜咽道。

      男人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抖开是张借据:“来,你看,白纸黑字,还有你爹的手印。他赌输了,我们替他还了,他又想赖账才把你抵过来的。”

      “不可能!”女子道,“阿爷从来不赌,他身子不好,每日都很少出门,是你们把我阿爷打得吐了血,他现在连床都下不了。还有我阿娘,自从你们来,我阿娘就不见了,一定是你们把我阿娘抓了起来逼着我阿爷写下这个东西!”

      “芳芳姑娘真是伶牙俐齿。”男人笑道,“不过嘛,你自己都说你阿爷身体不好,兴许现在病重了所以才下不了床,至于你阿娘,一定是看见你阿爷欠了这么多钱连夜跑了,也没准是你阿爷想挣点钱,把她卖去做娼了。”

      “你胡说!你胡说!”女子嚎啕起来,细弱的身子抖得不成样子,“你胡说!”

      男人挥了挥手,那几个壮汉纷纷退了下去,只留下他和那个女子。

      “芳芳,想清楚些吧,你没有地方去。如果你怪也应该怪刘宾,他看上你了,非你不娶。”

      “你乖乖结了婚,你阿爷阿娘都会好好的,你难道不想看见他们平安无事吗,刘家不仅免了债,还给了那么多彩礼,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

      男人忽然一拍手:“啊对了,忘了告诉你,你阿爷快断气了。”

      女子愣住了:“你说什么?”

      男人冷声道:“我说你阿爷快——死——了。”

      女子疯了似的跳起来往外冲去,男人一把拉住她扔了回去:“你还想跑哪去?放心吧芳芳,只要你听话,你阿爷我会好好安葬的,否则我现在就让人把他切碎了喂狗。”

      女子哭得撕心裂肺:“阿爷——阿娘——”

      男人奸笑道:“别喊了,好端端的嗓子都喊哑了。不就是嫁给个死人嘛,你要是担心婚后没有乐趣,我倒是可以给芳芳姑娘一解孤闷。”

      女子惊惧地抬起头:“你说什么?!你要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就是你想的那样。”男人揪着女子的头发把她生生拎了起来,一把她按在了桌上,“反正马上就要结婚,一日两日不差什么,不如现在就让你享受一下男女之欢。”

      “啊——啊!你放开,你不是人!救命啊,阿爷!阿爷——”

      满屋充斥着天怨人怒的撕扯声和哀求声,墨雪消倒也不是不生气,只是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早就看开了,人世间那些污秽龌龊太多了,无论如何都洗不清,哪怕你穷尽所有拔出脚,到头来却发现再也没有落脚之地了。

      那男人脱去裤子,屋里的呜咽声逐渐浑浊,令人作呕,墨雪消忽然觉出这屋里无比的冷,比闹鬼祟还要冷。

      偏头一看,苏沐白的双眸如覆寒霜三尺,咬着牙,紧攥着拳,竟是气得微微发抖。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墨雪消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手蒙住苏沐白的眼,一手抱住他的肩膀,硬生生把人扳了过来,安抚道:“别看了,已经都过去了。”

      好在这一幕并没有完全展示,阁子里突然就万籁俱寂了。

      良久,墨雪消耳边传来一声冷清低沉的声音。

      “拿开。”

      墨雪消连忙松开他,嚷嚷道:“我这是怕你拆了房子,苏氏再有钱也不能没事拆委托人的房子玩吧,不然以后威名何在,除非你们乐意接一些什么拆迁啦、破除啦——”

      苏沐白道:“闭嘴。”

      墨雪消立刻闭了嘴。

      苏沐白转出了帘子,盯着那张桌子,仿佛随时都要把它化成齑粉,只是桌子无罪,何必迁怒于于事无补。

      屋里的灯暗了暗,又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这回走进来的是赵员外,墨雪消虽说脸盲,倒还是能分辨出这是很多年以前的赵员外,此时头发还乌黑,眼角也没有皱纹,意气风发就写在脸上。

      这是十几年前……抑或更早?

      赵员外一直走到苏沐白面前,他摸着着屋里的东西,似乎能从这些纹路里摸出曾经住在这里那人的苦涩和欢喜,苏沐白与他站得很近,沉着地审视着对方的表情。

      “我知道……你不想进来。这屋里的东西都扔了吧,或者烧了,可以吗?”

      他回头看向屋外的楼梯下,好像在征询某人的意见。

      久久不见回答,苏沐白走到门口,外面是月色下的花园,空无一人。

      看来幻境只是这间阁子里,然而赵员外的眼中应该是有一个人的。

      “如果你想离开,就走吧,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可这家还是你的家,虽然什么都没有了,虽然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

      “都怪我。”

      “如果我当时早些回来,或者早些提亲,或者……是我迟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长长的哀思埋葬了这里的春夏秋冬。

      “都太迟了,芳芳。”

      “……”

      …

      出了阁楼,苏沐白交代了一句先不要动赵员外便出门了。

      墨雪消寻了整夜都没有找到那个怪仆,正巧郎中又来看病,他一边想着事一边跟着那郎中往外走,走到荒僻地那郎中竟然跑了起来。墨雪消不明所以追了两步,没多远就把那郎中截停了。

      郎中抱紧匣子,又惊又怒:“你干什么,跟着我干什么?!”

      墨雪消一脸莫名其妙:“该是我问你,你跑什么,偷东西了?”

      “什么?!谁偷了东西!”郎中道,“你那么一大个子走哪不行,跟着我干什么?”

      “谁跟着你了?”墨雪消只觉好笑,“这里又不是你家,我走我的路,倒是碍着你了?”

      郎中气哼哼地扭头走了,墨雪消想了想又走过去拦住他,郎中吼道:“干什么,你又干什么!”

      墨雪消也急了:“你叫唤什么,除了一张脸上长了七个孔有什么可让人劫的!”

      “你脸上不也长了七个孔!”郎中就是没胡子,有胡子早就吹胡子瞪眼了,“说说说!”

      “问你个事!”墨雪消也是没好气,“这喜脉真的能摸出来男女吗?”

      郎中嘲笑他道:“什么喜脉,那就是滑脉,说是分出来男女也只是猜的,有的三四个月份就问,那还是个肉团,胳膊肘子还没出来呢就想问有没有把儿。非要问的话,脉搏有劲儿就说是男的,没劲儿就说是女的,游走郎中照着主人家喜好说就好了,我们坐馆的从来不说,准了你们送牌匾,不准就送大便,亏不亏心啊!”

      墨雪消道:“当真?”

      郎中白了他一眼:“骗你做什么,要是想知道男女,门口算一卦,那说不定都比我准。”

      “算卦?”墨雪消略一思考,眼中闪烁,“那你知道哪个卦摊比较准吗?”

      “倒是有一个。”郎中想了想道。

      一个女子从他二人身后匆匆走过,墨雪消觉得眼熟,看见她手里的篮筐才想起来这是那个卖花女,应该是来给赵宅送花。

      郎中好似也认识她,俩人点头笑了笑。

      市集一如往常烟火气很旺,只不过墨雪消出来的太早了,郎中指的卦摊后空无一人。他在对面的早点摊要了一份面,多加了份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跌跌撞撞,跑过墨雪消身边时撞到了桌子。墨雪消差点被汤水呛到,忙拉住那跑来的人,那人抱了满怀的花篮,花朵颤颤悠悠的跟它主人一样。

      卖花女忙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把花篮摆在卦摊旁边。

      墨雪消跟了过去,帮卖花女把花摆上。他一大男人也不懂的什么审美,乱七八糟一摆,挺像隔壁卖菜的,倒也别有风味。

      面摊老板倒是眼尖,抻着面还不忘搭话:“又挨打了吧。”

      墨雪消看看他,见他看的是卖花女便也看向她,卖花女还了礼,把一支长得奇特的蓝色花朵送给了墨雪消,墨雪消没有回绝,闻了闻花道:“谢了。”

      卖花女笑了笑,笑容无喜无悲,她捋了捋头发,好像身子骨比较虚弱,摸着凳子就坐下了,依旧靠在一旁。

      “她是哑巴,”面摊老板道,“可惜了。”

      又是哑巴,那个哑巴还没找到,又来一个,怎么着,哑巴是洞庭特产?

      墨雪消站在这里这会儿,身边忽然挤满了年少年长的女子,时不时有人瞄向他,终于不知是谁忍不住开了搭讪的头,一时间莺莺燕燕着热闹非凡。

      “公子哪里人呀?”

      “公子姓什么呀?”

      “小哥买花可是送给什么人吗?”

      “小郎君,买这个,这花可以吃,回去做成馅儿裹在饼子里,就叫鲜花饼。”

      “……”

      墨雪消笑了笑:“我不吃花,吃人,嗷呜。”

      “呀,好可爱呀。”

      “嘻嘻,这郎君长得又软又飒,好生可爱。”

      墨雪消一向不怯场,越是人多越是左右逢源,他一面应付着这些女子,一面观察着卖花女,眼神游刃有余并不落在她身上。那卖花女却眼神空洞地看着一个角。

      好似热闹是别人的,与她,与她的花摊都毫不相关。

      她偶尔拾起铜板丢进篮子里,有那么一两个扔在外面了,看都不看,攒的多了才抓了一把扔回篮子里。

      “姐姐们,我的面都凉了,你们玩着。”墨雪消见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便从容抽身,坐回面摊,“老板,你方才说这个卖花女挨打,是谁打她,家人吗?”

      面摊老板给他加了些热汤:“她男人,喝多了就打她,挺可怜的,也就是卖花这一时半会还能出来消停消停。你看她那单薄的样子,两下不就得打死了,她那个混蛋男人也是舍得。”

      墨雪消问:“她是此间人?”

      面摊老板道:“不清楚,倒是卖了几个月的花了,好像住在独山山脚,那边人烟稀少就那么一两处人家,好找。而且我听说要是路过还能去她家讨口水喝,这姑娘人好得很,就是命不好。”

      墨雪消听着老板唏嘘,又坐了半个时辰。

      算卦的老道始终没有出现,墨雪消等的倒不无聊,他余光穿梭在花摊和卦摊,甚至耳朵里还听着老板絮絮叨叨,直到一个男人在花摊前扔下一两银子,包圆了剩余的花。

      面摊老板问道:“你是在这等人吗,都坐了半天了,也没见人来。”

      “嗯,想算个卦,”墨雪消道,“这个卦摊的老道平日里什么时候来?”

      “他?”面摊老板摇头,“早说你等他,来不了喽,听说这老道今早买药去,进药铺时候还好好的,出了药铺就死了,七窍流血可惨了。也不知道生的什么怪病,平时在那谈笑风生的,一眨眼没了。”

      墨雪消心底一沉。

      他再看向那卦摊,卖花女已经匆匆收拾了摊子,挎上空篮子就走了。

      墨雪消假装有一句没一句的聊闲天:“卖完啦。”

      面摊老板道:“小哥你可真招人稀罕,这才几时花就卖完了,也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回家又少不了挨打什么的。”

      墨雪消道:“我要是招人稀罕,你的面也应该多卖几碗才对,更何况包圆的是那位。”

      面摊老板笑道:“你见哪个小娘子坐这吸溜吸溜吃面的。”

      “这个卖花女的花确实不错,”墨雪消道,“我下回也找她订一批。”

      “什么卖花女,”面摊老板没多想,说道,“人家叫何念,思念的念。”

      “是嘛。谢谢老板,明天再来。”墨雪消付了钱,不忘夸赞一嘴,“面不错。”

      面摊老板跟他聊了这许多,差点聊出感情来,好心叮嘱道:“这几天管辖处门口打架呢,小哥你没事别往那边去,免得招惹是非。”

      墨雪消笑笑:“好。”

      他从面摊离开一直想东想西,被人拦住才回过神,眼前远文一脸疲惫,耷拉着脑袋,仿佛被女妖抽干了气血:“你这是怎么回事,印堂发黑,血光之灾?”

      远文指了指不远处:“我一直在这,出来透透气。”

      墨雪消这才发现自己走来了管辖处,门口沸沸扬扬的,一群人或捶胸顿足,或群情激愤,然而大门紧闭着,死气沉沉,仿佛从来没有开过一般。难怪远文这副狼狈样,这种场面比七姑八婆扯皮还让人挠头。他道:“昨天那个老头不是说好全部撤走,怎么今天比昨天还热闹?”

      远文愁道:“前几次师尊担心那些百姓渴着饿着,给过水和包子,所以他们堵归堵并没多闹腾。今天来的都是生面孔,送水和食物出来直接被打翻了,有哪个百姓这么糟蹋粮食?我怀疑这些人都是那个江少主找来捣乱的。”

      倒是江狗风格,墨雪消点头:“那你还不快去帮忙?”

      远文小脸一耷:“不去。”

      墨雪消惊奇:“不听师尊的话?”

      远文摇头:“不听。”

      墨雪消笑了。苏凛一共就收了两个徒弟,一个不认,一个不听,真不知道这师父干着有什么意思。一个别扭俩个别扭还好说,现在三个人都别别扭扭的,翻光整个澹光台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套来。

      “对了,师尊倒是让我找你来着,他说你在轻舟堤上时身上沾染了一种香味,从未闻到过,或许与凶手有关。”远文道,“我倒是也闻见了,不是澹光台的香薰。”

      墨雪消醒来时确实有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只不过当时心思不在此处,便也没有多想:“他自己怎么不来问我?”

      远文道:“他说不想跟你说话。”

      墨雪消恼道:“他还不想跟我说话,不就是——”远文看着他,还等着他说,他自觉收了话头,摆了摆手,“哎算了算了,回头我给他赔礼道歉。”

      远文捉住他的手,往指间闻了闻:“又有了,就是这个味道。”

      墨雪消道:“你是说刚吃完面,还是说刚去完茅房。”

      远文嫌弃地放开他的手,墨雪消特意往他身上抹去,吓得远文连着跳了两步。墨雪消问道:“那个怪仆你了解吗?”

      “还行吧,一开始师尊问过赵员外,他承认曾经找过高人将一位挚友剩余的魂魄封在了那个怪仆的身体里。”远文见他神情凝重,问道,“你今天还是去找鬼娘子?”

      管辖处又腾起一阵哄闹,墨雪消看过去,嘴角一挑:“义庄在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09丨春料峭鬼影幢幢(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