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只想端茶倒水》Keyura

7、07丨露马脚以下犯上（二）

　　墨雪消被牢牢捆在了床柱上，就用的那条他觊觎了很久的蒙眼布。

　　他猜测苏凛并不是盲的，因为苏凛总是习惯性面向正在讲话的人，就跟看着对方一样，而盲人靠听力，多多少少会习惯性把耳朵偏向讲话的人。

　　所以，他认为苏凛故意装盲，或许是想让洞庭的百姓同情一下这位新任管辖，又或许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毕竟多一个把柄就多一层保险。

　　再说了，要是能看见大名鼎鼎的摇光君瞠目结舌、羞愧难当的狼狈样子也是挺有意思的。

　　然而，惊讶是有的，不多，瞬间就变成了怒意飞溅，眸含剑光。

　　外加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苏远文来拜见苏沐白，大概是阵法已经完成需要师尊再去查验云云，他似乎对苏沐白没有遮住双眼并不意外，好像这遮与不遮都跟吃喝拉撒一样，是件极为寻常的事。

　　墨雪消在那修长有力的手掌挨到脸上时也知道了，澹光台有过课程，想练习与神兵更完美的契合可以暂时封闭五感之一。

　　这下他可委屈了，都说不知者无罪，生气归生气嘛，教育两句就可以了怎么还兴打脸呢？

　　见苏沐白要走，他拽了拽布带，床柱四平八稳牢固得很：“你去哪？”

　　“与你何干？”苏沐白看都不看他，提上欺霜。

　　“你把我栓在这我怎么去茅房，”墨雪消，“刚才还说话呢，怎么下了床就不认人了——嗷！”

　　湛明如霜的长剑身从墨雪消削过，他一低头算是避过了，紧接着哗啦一声，竟是削断了床柱，连人带柱子一起滚在了地上。这下他连哎呦都哎呦不出来了，旧伤新痛苦不堪言：“……我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门口那阵法是不是需要……”

　　“你想多了，”苏沐白不等他说完便回过头，冷眸拒人千里之外，“不需要你。”

　　“是是是，”墨雪消道，“我是想说远文走不开，你肯定需要我。”

　　“你？”苏沐白道，“你能有什么用？”

　　“我可好用了摇光君，”墨雪消死皮赖脸，“带个路，解个闷什么的都行。”

　　解闷苏沐白唯恐避之不及，但是带路墨雪消不信他会拒绝。

　　果然，苏沐白没有回答，兀自走了出去，墨雪消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举着双手：“摇光君呀，能不能先给我解开——哎哟你把我弄疼了。”

　　苏沐白道：“把嘴闭上。”

　　墨雪消伸出手：“解开我就闭上——哎等会儿我！”

　　他追着大步流星的苏沐白来了管辖处，门前确实坐了不少人。这帮闹事的也是敬业，正值午后，太阳高照，这人困马乏宁可晒着也不肯回家躺着去。

　　墨雪消蹑手蹑脚地跨过两个倚着石狮的人，刚进门就愣住了。

　　这门外看着还算气派，门里却是浓尘滚滚，满地泥泞，一片狼藉。

　　显然这管辖处失火了，且不过两三日。

　　两三个人来来回回搬着东西，灰头土脸的，怀里的东西还往下淌着黑色的水，墨雪消踩在一地看不出原貌的东西上，一只手忽然拍了拍他的腿：“师兄，抬起来下。”

　　墨雪消连忙跳开，进来时光震惊了，完全没注意到这还有一个人一直躬着身找东西。只见这人从那乌漆嘛黑的泥汤里捡出一本什么，看了一会儿忽然惊呼：“找到了！这位师兄的脚真是好准头。”

　　墨雪消递眼过去，上看下看也没看出这是个啥，这人这才发现进来的是苏沐白，忙施礼：“摇光君，户籍簿找到了，我这就去清理一下。”

　　那人又看见墨雪消手腕上的白布，又看看墨雪消，一脸疑惑，墨雪消特意把双手递到他眼皮子底下：“你看摇光君这个结打得好不好看？”

　　那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慌慌张张抱了一摞东西就走了。

　　墨雪消用胳膊肘顶了顶苏沐白：“这院里这样，门外那样，这是什么新型的世外桃源吗？”

　　苏沐白不满他碰到自己，皱了皱眉，道：“门有封禁，不会被焚。”

　　墨雪消恍然，他倒是忘了澹光台喜欢各式各样的封禁：“原来的管辖呢？”

　　苏沐白垂眸：“殉职。”

　　他走到院里的桌子后坐下，那桌子快要散架了，三个腿歪歪扭扭，还有一个腿已经断了，随随便便绑了一截木头固定着，碰到桌面就是吱呀一声，勉强还能用。

　　他坐上却是四平八稳，一点也看不出这桌子椅子要散架了。

　　那本户籍簿很快被送了过来，页和页之间黏连的比较严重，油墨也花了，苏沐白专注而有耐心地翻着，墨雪消没有凳子，就蹲在苏沐白的对面，苏沐白看哪他便看哪。

　　户籍簿不会记载谁家有孕谁家产子，但每翻几页，苏沐白都会在另一张纸上记下两个人名和嫁娶时间，一刻钟后，一张纸写得满满当当，看来他这几日不眠不休的确做了不少功课。

　　苏沐白又圈了几个人出来：“这几人家中待产，去过露凉楼，没圈的是已故的，也去过。”

　　墨雪消托着腮：“那你去过露凉楼吗？”

　　苏沐白把笔放下，没有理他。

　　“你要是露凉楼一定惹人注意，说不定凶手就蹦出来了，那可省大功夫了。听说露凉楼又修了景，新来的姑娘可漂亮——你怎么无动于衷，不感兴趣？”墨雪消口出狂言，“难道说你喜欢小倌？”

　　苏沐白一掌拍在纸上，抓起来贴到他脸上糊了个结结实实：“看。”

　　“这么近哪看得见。”墨雪消吹了吹纸探出脑袋，把纸拿下来，“报不出准确的死亡人数是因为这些男性都失踪了是不是？”

　　苏沐白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声，漏出一丝疲惫，他阖了眼很快又睁开。

　　他的眼睛不似江未涟那般狭长，反而很大，眼尾微垂，到眼头拐了一个极柔的弯弧，听人说话的时候根根分明的睫毛卷起来堆在上面，莫名有种俊俏。

　　墨雪消想着想着一声呵呵傻笑，苏沐白疑惑地蹙了下眉，他立刻收了笑：“别凶。”他又指着自己脸，“你看这大手印，我长这么大还没挨过嘴巴子，打人不打脸你不知道吗？”

　　苏沐白毫无歉意地低下头，只当没听见。

　　想尽快查清鬼娘子那他二人肯定要时时相处，越早猜出对方现在的人品秉性也越方便他玲珑应对。可惜过了年少时期，二人疏远了很多，只是听人讲过几句，好像说是“鲜有人与之亲近”——因为即使不亲近也觉得亲近，亲近了又觉得不亲近。

　　可真是一句总结精妙的屁话。

　　管辖处的大门既有封禁，整个围墙连带上空也应当有封禁，那起火就只能从内部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苏凛不过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他，是不想说，还是说澹光台也后院起火没法说。

　　“现在能讲讲赵氏了吗？”

　　“赵小姐自称夫君被邪祟带走了，赵员外担心她有意外便找了管辖处，算是委托。”苏沐白道。

　　“自己老家都烧没了，还有闲情接受这种委托？”提起澹光台墨雪消就烦，一不留神就话里带刺了，“澹光台有那么好心？”

　　“澹光台有自己行事的规则，轮不到你评头论足。”苏沐白道。

　　墨雪消嗤之以鼻：“我在独山见过很多男尸被曝尸山沟，看衣着布料都还不错。不提吃喝玩乐，进入露凉楼必须先拿出一两银子，如此开销，符合这个条件的本地客人不会太多。”

　　苏沐白：“那地方你倒是熟悉。”

　　墨雪消：“那地方怎么了？你们澹光台的人不也去过吗，不然哪来的名单？”

　　苏沐白：“不一样。”

　　墨雪消：“哪里不一样？”

　　苏沐白：“你去做什么？”

　　墨雪消：“喝酒！”

　　他还真是理直气壮，除了喝酒也没干过别的，见苏沐白上套，摇着大尾巴道：“怎么，摇光君想从蛛丝马迹揪出我的身份？我才不想跟你们搅合到一起，你就别动心思了。”

　　苏沐白没抬头，语气还算缓和：“你是谁我不在乎，但你不请自来便是不怀好意。没有处理你是因为六宛，但如果你借用六宛为所欲为，就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我怎么就不怀好意了，我又怎么就为所欲为了？这么喜欢空口白牙地说教，活该你徒弟不认你。”

　　“这不关你事。要么按你自己说的尽快解决这个案子，要么滚。”

　　“真当我不敢打你？”

　　墨雪消皱眉。其实说到这他已经觉出自己气急败坏了，苏凛不代表澹光台，也不代表整个玄门，怪只怪他自己气不过，小心眼了。

　　苏沐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以前认识我吗？”

　　墨雪消：“……？”

　　墨雪消被问得一愣，这人怎么总是不按理出牌。二人对视片刻，有人跑过来：“摇、摇光君，我是大长老门下的霈月，很、很高兴——”

　　原来是个仰慕者。

　　墨雪消正愁没办法下台阶，倒还得感谢一下这个不长眼的霈什么玩儿来着，谁知苏沐白一点也不避讳人，直视墨雪消：“闹够了？再有下次我不管你是谁，一起揍。”

　　那个霈月听见这话一个激灵，生怕连他也挨揍似的转身就跑，“咚”的一声撞上了柱子。

　　墨雪消想都没想就认了怂：“好的摇光君。”

　　他双手还捆在一起，此时指向摊开的户籍簿，活像个指认现场的罪犯：“这个叫周叉的写了个无固定职业是什么意思？”

　　“周……那是文。”苏沐白一时语塞，缓了缓才道，“周文这个人倒卖过草药，也卖过兽皮，今年雨水多山又不好爬，闲着无事就会去卖艺。”

　　墨雪消道：“我想去一次露凉楼。”

　　苏沐白狐疑地看着他。

　　墨雪消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表情：“办正事。”

　　他蹲麻了，胳膊肘撑住桌子往前靠了靠，小声道：“我有点好奇，六宛是你徒弟，不称呼师尊还能称呼什么，他不认你你是不是挺委屈的？”

　　苏沐白低着头没有说话，墨雪消又往前倚了倚，从下往上看他，这样一来苏沐白满眼都是他晶亮的双眼：“是吧，小师尊？”

　　苏沐白蓦地站了起来，顶着桌子的力道忽然就失去了一边，哗啦一声就散了，连着墨雪消一起趴在了地上。

　　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几双眼齐刷刷地看向墨雪消，又齐刷刷地转了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墨雪消熟练地爬起来，抖了抖身上泥土，向苏沐白伸出手：“解开吧师尊，难道你想让别人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如果你喜欢也不是不可以。”

　　…

　　露凉楼外。

　　墨雪消靠着树上，一肚子坏水地看着苏沐白。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只要他不去，苏沐白就得进去，没想到苏沐白一脸镇定自若。

　　“你去。”

　　“还是你去吧，我又不知道问什么。”墨雪消假模假式地催促道，“快没时间了呦，一会儿天黑了满大街都是人，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看见了会传摇光君闲话的。”

　　苏沐白眸子又压了下来，手腕一翻，欺霜露了出来。

　　墨雪消往树后一躲，抱着树歪着头，决定就此赖皮下去了：“不是吧，摇光君还真这么洁身自好？男人嘛要学会长大。”他指着露凉楼，“你看翠娘现在也不忙就在那廊子上站着了，就这么两步道，快去快回我在这等你绝对不跑。”

　　苏沐白改口道：“既然她不忙，你去把她叫下来。”

　　“……”墨雪消算盘打空，不过万事贵在持之以恒，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苏沐白发觉不妙再伸手已经迟了，“翠——娘——呀——”

　　苏沐白扑过去捂住墨雪消嘴的时候，翠娘已经听见了，一见是两个玉树临风的郎君立刻眉开眼笑，拎着裙摆就跑将下来。墨雪消见苏沐白这么失态可是乐开了花，直直笑到肚子抽筋：“是你让我叫的哈哈哈哈哈哈！”

　　二楼廊上的珠帘后有一只手伸了出来，撩起一个角，墨雪消立刻认出了那是谁，他连忙拉住苏沐白的手将他推了出去：“去吧摇光君！”

　　“天呀，”翠娘一双杏眼眨巴眨巴冲向苏沐白，伸手就去摸他的脸，苏沐白慌忙退了两步：“哪家的仙子下凡了，小郎君真是太俊了，比我这儿的花魁都俊，比那画上的魔头还俊。”

　　“比谁？”墨雪消一手打飞翠娘就要摸到苏沐白的手，“你又没见过墨融，怎么知道他比墨融俊。”

　　翠娘生气地一叉腰：“反正都凉透了，他能把我怎样。躲开，别耽误我看美人。”

　　墨雪消：“？？？”

　　翠娘又看向苏沐白：“你这鼻子呀嘴呀我瞧着眼熟，莫不是来过我露凉楼，看上了哪个阁子的姑娘呀，怎么还不好意思进去？要说现在是早了些，姑娘们都休息着，你去我屋里坐坐，有好酒好茶。看你这清俊雅致的小模样——告诉翠娘你喜不喜欢琴棋书画，花鸟鱼虫？我帮你挑一个有手艺的姑娘，保证你从白天美到夜里——”

　　“嘎吱”一声响，墨雪消似乎听见了攥紧剑身的声音，眼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不好再开玩笑了，忙打断翠娘：“哎呀行了，打听个男人。”

　　“男人？”翠娘瞪大了眼，复又习以为常，笑道，“男人也有啊，不过那可太可惜了，你这脸蛋可真是便宜男人了。”她再次伸手摸向苏沐白的脸，被墨雪消精准抓住重重丢开，直丢得翠娘一个趔趄，可她一个指尖已经碰到脸颊了。

　　“哎呦，差点摔着老娘。”

　　“是你自己站不稳。”

　　墨雪消见苏沐白抬了抬手，似乎翠娘刚刚那一下让他感觉不舒服，但出于教养又把手放了回去。墨雪消一贯热心肠，提起自己的袖子就给苏沐白抹了抹脸，也不管那袖子干不干净。

　　苏沐白好像懵住了，没说话也没反抗，直到墨雪消转过去才看向他的袖子，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拎起自己的袖口大力蹭了蹭。

　　墨雪消道：“翠娘，不是我说你，有些脸不是你想摸就能摸的。”

　　翠娘自讨没趣，翻了个白眼：“又不是老虎屁股有什么摸不得，这么老远把我喊下来，一点便宜都不给占呐？说吧，找我干什么？”

　　墨雪消道：“你认识，周文。”

　　翠娘脸上的笑意蓦地消去，警惕道：“你打听客人？”她瞥了眼二楼，二楼的帘子已经放下了。

　　“别看了，”墨雪消回手便抓起苏沐白的袖子给她看，“江氏不是洞庭管辖，最好想清楚你现在的主子是谁，你这破店还想不想开了？”

　　翠娘这才看见那金绣，差点抽自己的脸。

　　洞庭的百姓不见得认识苏氏，商户们还是认识的，尤其是露凉楼这种经常出乱子的地方。何况这几日澹光台的人来买过画，总听客人讲，讲得她都学会按金绣分辨等级了。

　　万一方才把这位惹急了，当场烧了她这露凉楼都不在话下。

　　“哎呦，早说呀，两位仙君大人不记小人过，快随我进去说。”

　　“呦，”墨雪消揶揄她道，“不嫌远了？”

　　“哎呦就这两步。”翠娘一路小跑带着路，“快别说了，臊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