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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4丨扣心扉风雨如磐(四) ...

  •   这话就跟吃牛肉要养大牛犊一样,招得苏沐白看了他一眼。

      “婪城对妖族来说最适合修炼,况且妖在婪城不会受到伤害,所以暂时不会有什么事。”他浅浅皱眉,“要是这么说的话,这狐龙后代的血怕是给她准备的——祭品的补品。”

      苏沐白在想他怎么抓到的舞女,想来想去大概是那场火,以他的性格,应该是看不惯缥缈阁的奢靡以及里面的掠夺的东西,还有就是为了找人。

      一把大火可以逼得所有人都跑出来,这千八百的人他可懒得一个个去扒拉。

      就跟他从前去书馆找东西一样,威胁了十几个师弟替他爬上爬下找书,他倒好,长腿往那书案上一搭,指尖勾着一壶酒,对窗赏梨花。

      总是有一些偷懒的坏招数。

      苏沐白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去了不夜让他们自乱阵脚了?本来游神会之后售卖天女香料很正常,慢慢渗透便好,但你一去不夜他们就慌了。”

      墨雪消道:“你把所有人都带入临碣堡,又断了他们的后路,所以夏琼才会着急把脏水泼在姜医师身上。”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墨雪消说出了两个人的心声:“有这么幸运的歪打正着吗?现在唯一的进展就是挖出夏琼了,这算是她急功近利,还是有人过河拆桥?”

      苏沐白道:“都有。”

      墨雪消道:“她性情狂傲浮躁是个有利的弱点。”

      苏沐白盯着他的侧脸,忽然道:“你变了。”

      墨雪消一怔:“怎讲?”

      苏沐白道:“你从前没那么谨慎。”

      墨雪消淡得不能再淡地一笑:“从前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苏沐白又道:“可是按说……你的心智应当是五年前的。”

      “……”

      苏沐白显然跟他想的不是同一件事,墨雪消又是一怔,眉毛压下来,神情满是佻达:“怎么,你是觉得现在的我应该跟你差了七岁,不仅打不过你,脑子也转不过你?”

      苏沐白认认真真道:“难道不应该吗?”

      墨雪消支着太阳穴,歪着头,食指戳向他鼻梁的那颗痣:“几年不见而已,我这小师哥还学会瞧不起人了,我就是再躺十年,也照样吃定你。”

      那颗痣与他指尖相触,好像被火燎了一下,脸上猝然红了。

      好在墨雪消蹙眉咳了一下,扭开了头并未发觉:“那日我审问白殊,她管他们的计划叫做‘天机’,听那个意思,好像是个翻天覆地的谋划,怎么个翻天覆地我还不知道,还得翻一翻洞庭那尾巴男尸的事,以及长得像夏琼的赵夫人杀这么多人的玄机。”

      苏沐白道:“这需要江未涟的配合。”

      差点忘了洞庭管辖换人了,墨雪消这才想起来今天没看见他:“疯狗呢,怎么没看见他?”

      “有急事回飞来峰了。”苏沐白替江未涟欣然接受了“疯狗”这个称呼,“听说他拒绝了夏氏联姻,闹得很凶,联姻的对象是夏琼的侄女,夏琼很生气。”

      “那就等着吧,他很快就会来谢谢我。我这个表哥就这一个优点——绝对不欠人人情,我烧了缥缈阁他一准第一个拍手叫好。”墨雪消光顾着说话,说话时就有些神思不属,现在吃了没几口又咳嗽了起来,咳得呼吸都跟不上,伸手去摸杯子,竟是抖得泼了一手。

      苏沐白紧张地捧住他的脸,先是摸了摸额头的温度,再是指腹碾过嘴角,落在饱满的下唇上,细细看倒是没有血。他微凉的五指又深入衣领抚住后颈,疑惑道:“怎么回事?”

      墨雪消被他摸得无心吃饭了,放下筷子,索性让他盘个够。只不过有些不服气,凭什么他摸苏凛的时候对方跟炸了毛的猫似的,而苏凛摸他跟检查自家牲口一样。

      苏沐白的目光最后放在他那身什么都看不出来的黑衣上,夏琼那一鞭子莫非抽到什么地方了,命令他道:“脱了。”

      墨雪消:“……??”

      苏沐白蹙眉:“怎么,你还会不好意思?”

      他微愠时候真是一副悍妻摸样,墨雪消一边想一边心里发毛:“……我是怕你不好意思。”

      他不敢违背,还是脱了,刚脱了一层,那雪白的中衣上就现出了浓郁的血痕,难怪方才都是血腥味。还没解开衣扣直接被苏沐白粗暴地割开了,褪下来就见那长长的鞭痕打得皮肉翻起,中间一排细碎狭长的孔痕。

      这不是一般的马鞭,上面有许多倒生的长刺,一鞭子抽进去就扎入肌肤,再转动手腕拎起来便如万般荆钩拔出泥土,带出血肉加倍疼痛。

      苏沐白心痛到差点窒息,手里尚且攥着墨雪消的衣服,如果续了灵力,这会儿已经成齑粉了。

      墨雪消背对着他,见他半天没有反应,问道:“夏琼是画了个天王盖地虎吗?”

      苏沐白忍下目中红泽:“……有毒,倒是寻常,但是勾起了你的火毒。”

      当年墨雪消的火毒不知为何治不好,找了姜衍之也是摇头,后来没多久墨雪消就出走澹光台了,便没人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是否还会发作,又是否会暗夜疼痛。

      “没事,以前在乌涯山湖里泡一宿就好了。”墨雪消好似觉出苏沐白惦记,怕他多虑便告诉他了。可他哪知道这一句话里无论“乌涯山湖里”还是“泡一宿”都不是什么能安慰人的词语,反而跟从冰水里把人拉出来又扇了一巴掌一样,因为冻得麻木而疼得生硬。

      不知道苏沐白从哪掏出来一颗药丸,也没递给他,从后面摸到鼻尖找到嘴,直接塞入嘴中,起身拿了杯子,那手指似乎带着盛怒地给他灌了一口水,蜷指推起下巴逼他咽了下去。然后坐下,给他上药。

      墨雪消偏了偏头:“师兄,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他的马尾从肩上滑下,露出肩头那陈年旧伤,苏沐白紧抿着唇,道:“不会。”

      墨雪消觉得那药丸入腹有些酥麻,然后神智就糊了起来,比喝了两坛烧刀子那个劲儿还大:“你给我吃的是迷药吗,你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

      “……”苏沐白站起来,“喝了酒会更晕一些,待会儿睡觉,睡醒就好了。胳膊抬起来。”

      墨雪消张开胳膊,一道绷带从后面翻过肩头,随之过来的是苏沐白的胳膊和侧脸,还有那源源不断的兰木香,捆了几圈之后,双臂环了过来,在他胸前盲打着结,打完还怕隔着肉一般捋顺了。

      这个绳结——

      墨雪消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胸口猛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冷静下来,可能是药劲儿太大了,双瞳有些失焦地甩了甩头。苏沐白以为他是晕的,道:“醒醒。”

      墨雪消一语双关:“醒不了了。”沉了沉,又道,“明日开始,你要更加辛苦了。”

      明日开始,前路如履薄冰了。

      苏沐白发现自己愈发能听懂他的一字一句了,只不过心酸还是在所难免,毕竟自己的亏欠如山高如海厚,墨雪消现在所受的每一点轻如鸿毛的委屈都能把他压垮:“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墨雪消转过来:“洗耳恭听。”

      苏沐白一字一顿道:“不要作践自己。”

      墨雪消无言看着他,看了很久。

      他一直是个敢于正视内心的人,所以这次重聚,也确实如桑无渊所说,他有些舍不得离开。从前对苏凛不过是一见钟情或者年少情谊,当年确实很喜欢这个人,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喜欢而已,所以到后来藏起心事也是一件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的事,但好过无人撩拨,也就搁浅了。

      所以他并没有忘记。

      而这感情就像顽疾,相处越久越是被对方的一切深深吸引,被对方的细腻反复研磨,一举一动,一颦一语,都还是让他牵一发而动全身,但他知道无论是动情还是动心,都是能找到出处的。

      可苏凛对他关心与体贴好像跋山涉水而来,艰辛又绵长,他总觉得有些不理解,好像一条长长的叙事画断了一节,而苏凛手里就握着断掉的那一节藏了起来,讳莫如深。

      他道:“我能问几个私人问题吗?”

      苏沐白无情道:“最多三个。”

      墨雪消苦笑:“行。第一个,你记得我们以前一起生活在秦川雷氏吗?”

      “记得。”

      墨雪消愣了一会儿,也是,苏沐白比他大,应该能记住一些事,那这么一来仿佛他认识自己更久一样:“所以到后来我去澹光台,你也是一直知道那个孩子是我了?好奇怪,明明从生命的开始我们就认识了,在我心里却好像空白了一大块。”他那长眉病殃殃似的挤了挤,“你好狠心啊,居然没来没有跟我讲过。”

      苏沐白:“你从来没问过。”

      墨雪消无奈:“可是我不记得啊。”

      苏沐白:“那就不是我的过错。”

      墨雪消:“……”

      墨雪消主动认输,继续道:“那第二个,你以前讨厌我吗?”

      “讨厌。”

      他回答得极快,墨雪消被这坦诚逗笑了:“以前是轻浮了些,不过也是想跟你好好结识一下,谁叫你总是郁郁寡欢的,看着就跟有什么心事郁结在心中一样。”

      苏沐白:“你那是结识吗,你那是劫持吧?”

      墨雪消笑得伤口都扯着了:“稍微心急了些,小师哥不要生气嘛。”

      苏沐白:“……”

      墨雪消收了笑:“那第三个,你把我的尸首带回去,是因为铁骨睚眦还是因为我替你挡过火毒?”

      “……都有。”

      “还有别的原因?”

      墨雪消从他的迟疑听出了话外之音,他们果然有其它纠葛吗——不过他也不打算逼问了,有些事还是要自己想起来比较感受真切:“好,这是我欠你的,我会慢慢回忆的。”

      苏沐白的眼睛忽然敛了什么光在里面,一闪而逝。

      墨雪消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苏凛早就知道有人要去劫他的尸体,把他带上岛,本就是想让他换回来。可苏凛为什么要借用他人之手,而不是亲自把他送进那个角楼?

      苏凛不仅知道他会换回来,还知道凤凰台会把他弄走,更知道只有苏凛自己才能把他留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这份盘算他计划了很久吧,也一定复盘了很多次,为什么最后会选择让自己灵修枯竭、心脉俱损的结果?而且为什么明知如此,还是无怨无悔,值得吗?

      再加上那夜高烧时候的哝语——

      是一种偿还吗?

      他感觉自己已经撞上苏凛这尊冰山的一角了。他们一定还有什么纠葛,大于那日药女的火毒,大于苏凛的灵修,甚至大于苏凛的生命。

      可他想告诉他,我不需要你的偿还,我喜欢你,想把你揣在胸口,摆在家里,按在床上的那种喜欢;想给你映日红花,天高水长,顺遂无忧的那种喜欢。

      但他不能说,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这个人全身而退。

      墨雪消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游荡回来,最终说道:“你为什么肯相信我……即使你家差点被我弄塌了。”

      他没有等苏沐白答复就站了起来,东倒西歪地往床上走去,因为药劲已经让他想不了再多了,甚至已经说不出像样的话了。苏沐白一言不发,只是把他搀在床上。

      墨雪消知道一会儿睡下了对方就要走了,也就这一会儿还能看看他,勉强撑着。

      可又不能出言挽留。

      他还是头一次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喝酒,一面撑着如山倒的睡意,一面在双目朦胧之中紧紧追随着那白衣。就要闭上眼的时候,他看见苏沐白走了过来,以及摸向他后颈的手。

      “墨融,你还听得清我说话吗?”他道,“你睡吧,我在这。”

      话音未落,苏沐白只觉一只宽阔有力的手掌覆住了后腰,霸道地揽着他滚到了床上,再一抬手,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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