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43丨扣心扉风雨如磐(三) ...

  •   偌大一个澜舟厅就只剩下墨雪消一个人了。

      他摸了摸那项圈,侧面的咒符闪着灵流,应当是带上便不好取下来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有人进来打扫,一见就他一人转头就跑出去了。

      呵。

      他晃晃悠悠地回了房间,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一声咳,喷出几滴血沫来,自嘲地笑了笑,索性拎了之前拿来的一壶酒,席地坐了下来。

      任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

      都将万事,付与千钟。
      ……
      ……
      大雨倾盆,风漫轩窗。

      中了火毒的墨雪消再醒来已经在自己屋内了,除了目眦欲裂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坐起来,肩膀上的伤已经绑扎完毕,结打得很是好看,怕绳扣隔着肉,还特意捋顺,规规整整地叠好了。

      床头摆了一碗药,尚有热霭。

      可能医师刚走。

      “墨雪消!”

      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一股灵风卷着西风骤雨刮了进来,把屋里那盆细弱的兰花刮倒了,摔在地上砸个粉碎。还没清醒过来,他的领口就被人揪了起来,整个人直接从床上摔到了地上。

      他闷闷地咳了一声,喷了一地鲜血,连伤口也挣开,一肩头的血色狰狞。

      来人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嫌弃地躲开了,生怕他的血溅到自己雪白的靴面上:“你连着两日缺课,长老让我们来看看你是活的还是死的,看着样子像是半死不活的。”

      墨雪消这才抬头,屋里挤进来四五个人,为首这个是那日指责他的人,叫苏彦飞。

      “还喝药呢,浪费。”他一脚踢翻了凳子,药碗飞了出去,泼了一地,“自己跑进幻祟山,受了伤出来还要澹光台替你养着吗,你都不姓苏,有什么脸在这赖着!”

      墨雪消皱眉道:“你是驴吗,踹来踹去尥蹶子?”

      苏彦飞又伸手去抓他,被墨雪消敏捷地躲开了,不知何时腕口顶了一把墨黑长剑。苏彦飞一见那墨侵瞬间凋了气焰,别说清醒的墨雪消,就是现在爬不起来的墨雪消他也打不过。

      哪怕人多。

      所以他只能动嘴。

      “今早听没听说一件大事,”苏彦飞对身边人道,“墨良仪修邪术入魔道,杀害三娘子家七十三口人,着凤凰台雷杖七十三杖,杖毕交由江氏,带回飞来峰押入山牢。也不知道这七十三雷杖打完,是杖毕,还是杖毙。”

      字字如刀,墨雪消浑身一抖,又是一口鲜血。

      这几个人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你还不回家看看,不,哪还有家,听说三娘疯了似的,一把火烧了自己爹娘的尸首,那一院子的血啊残肢啊,惨不忍睹。你说你爹得是走火入魔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人一个一个分尸,一个一个肢解,七十三个人啊,杀头猪都得半天。”

      他用嬉笑的表情说出这惨绝人寰的话,墨雪消几乎是目眦欲裂,浑身气血翻涌如浪,煮沸了的水也不过如此。他血眼猩红,苏彦飞吓住了,道:“你们看看他,有其父必有其子,早晚跟他爹一个样。”

      一道冷戾的灵风冲着他门面冲来,另一个人连忙拉了他一把,才算擦着脸躲了过去,灵风打在后面的屏风上,屏风顿时飞了出去撞在门上,木架粉碎。

      苏彦飞只是与那灵风擦身而过,脸上已然一道深深的血痕,他气急败坏道:“墨雪消,你爹入了魔,你就是脏了澹光台的杂种!你给我等着,早晚把你踢下清浊山!”

      他抹着脸上的血,回首一剑削断了被风雨吹得摇摇晃晃却一声不响的彩贝帘子:“还弄这种有伤风化的东西,呸,恶心。”

      几双白靴踏在碎贝上,那五彩斑斓一下子泥泞不堪,整个屋子的地面都被雨水混成了稀泥,脏得不成样子。

      第二天,送药来的医师只见满屋狼藉,墨雪消不见了。

      恰逢外面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案子,夏氏长子嫡孙,未来要继承宗主之位的夏明川忽然精神狂躁,杀了自己宅邸上百人,随后浑身炸裂,魂飞魄散。

      而后,凤凰台查验认定死于魇术。

      本就视异族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凤凰台联合夏氏一同前往剿杀藏于深山的魇族,一时见哀鸿遍野,血海淋漓。从凤凰台运送墨良仪去飞来峰的当天,魇族正从后方偷袭,劫走了墨良仪。

      墨雪消追了三天,终于在道上拦住了这一部分零星散碎的魇族。

      这些人伤的伤,残的残,却还是倔强地背着身上被雷杖烧得一条条焦痕的墨良仪。

      魇族并没有为难墨良仪,甚至用魇术吊着他一条命,当时的头目名为桑却月,是个笑容烂漫的女子。她将墨良仪交过去,只是说了一句话:“我尽力了。”

      墨良仪被染血的白貂裘严严实实地裹着,虽然气若游丝但还是勉强睁开了一丝缝隙,见着墨雪消,费力摸了摸他担心垂泪的脸,问道:“……三娘呢?”

      墨雪消强忍着的潮湿瞬间断如白珠。

      三娘,他这辈子最爱,最放不下的人,就连出门都要送行十里的人,就连自己都快要死了还放在第一位的人,怎么可能杀她全家,怎么可能入魔碎尸!

      “为什么帮我们?”

      墨雪消昂起年少的脸,从这一刻开始,清澈敛无,深沉攀上。

      “有人害我们,墨先生替我们说了一句话。”桑却月骑在一匹黑马上,满身鲜血难掩英容月色,肃然回答,“一句之恩,魇族当誓死相报。”
      ……
      ……
      一直到月上枝头,或者星满玄空,苏沐白端了一支残烛,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找到了蜷在角落的墨雪消。

      岑寂的夜里,这孤独的人,于梦中还浅浅蹙了眉头,唇上尚且带了血色,酒的洌香环绕着也盖不过那浓烈的铁锈味。苏沐白看向那颈间禁锢的狗项圈,只觉一种比那春雷还响的声音滚在脑中,滚在心里,将一切经脉劈开,肝肠寸断,烧得焦黑。

      他蹲了下来,忍着颤抖,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虚虚抚过这俊美无俦的面颊。

      墨雪消耳中似乎一声轻响,比那院落初生树叶的晃动声大不了多少,又仿佛闻见了那淡淡的兰木香,缓缓睁开了双眼,于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什么清澈的东西,透着凄清的光一滚而下。

      落入黑暗,落入尘埃。

      他在烛光摇弋之中看见了苏沐白的面容,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没有迟疑,炎炎地笑了。他闭了闭眼,似乎忍着什么,又克制着不想让对方看出来,可惜没有忍住,慌忙捂住嘴还是溢出一声咳。

      他低下头,把手藏在身后。

      苏沐白一把捉住了,翻过来,掌心尽是鲜红。他扣住腕脉,墨雪消轻轻按住他的手,喉结滚动了几个来回,沙哑道:“我没事,皮糙肉厚休息一下就好了。倒是你伤还没好,不要太累了。”

      苏沐白的右手舍不得挣脱他的手,只得左手放下那残烛,抚住了他的后颈渡入灵力。

      微凉的灵流缓缓而入,抚平了那翻涌而起的血流,墨雪消这次没有拒绝,恬然地歪了歪头,靠在了他腕子上。苏沐白的手碰到那项圈,心头厌恶,刚想看一看,被闭着眼的墨雪消拦住了:“不用看了,我试过了,只有袁薮能解开。”

      练器大师袁薮。

      未知行踪的练器大师袁薮。

      这就意味着这恶心人的东西不知道要带多久。

      苏沐白目色沉抑,指尖划过那符咒,符咒喜欢水系灵力,纹路随着灵流旋转,紧紧贴着他的指尖滑行。他划到前面那个用来牵绳的环扣,指尖一蜷将墨雪消勾了过来,墨雪消眸子微微漾动,停在距离他寸余的地方,鼻尖几乎相撞。

      苏沐白的水眸像是点了一把烧不起来的火:“你在不夜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两个人挨得太近了,近到只能看着双眼,墨雪消靠数着他的睫毛镇定,数不到几根就乱了套,照旧用装傻转移话题:“……你没去参加晚宴吗?”

      严淮书来,晚上肯定有一场晚宴,苏沐白浅浅摇头:“我怎么吃得下。”

      是啊,那沉星演武厅还躺着那么多人,那地下还躺着那么多新死的人,辰砂还关在房里,白殊还锁在牢里。

      他们怎么吃得下。

      “我说伤重太累,没有人拦着我,况且有没有我都不差。”

      “嗯,谁叫你一句话都不说。”

      “没什么可说的。”

      “现在你就在跟我说。”

      “那是——”苏沐白停顿了一下,忽然站起来,“我去给你找吃的。”

      他打开门栓就出去了,墨雪消收看着那放下的门栓——方才怕有人来,进来时就把门栓上了,那苏凛怎么进来的?又看向床铺——暗道爬过来的?

      摇光君居然是爬暗道过来的?

      不多时,苏沐白端着饭菜回来了,进门时才发现墨雪消就抱着臂靠着门站着,仿佛一直等着他一样。他心里酸涩得难受,嘴上用愠怒掩饰着:“站这里做什么?过来。”

      墨雪消乖乖跟过去坐下。

      苏沐白看了眼还在地上的蜡烛,桌上的琉璃灯依然熄着:“你怎么总是不点灯?”

      墨雪消道:“习惯了。”

      苏沐白手尖碰到刚滚下来的烛泪,烫了一下:“不怕黑吗?”

      墨雪消道:“一个人,点不点灯都一样,况且乌涯山没有蜡烛,还要出去买,我又出不去。”

      “出不去?”

      “我拆了四柱,所以出不去。”

      出不去吗。

      苏沐白心里升起一团疑惑,如烟似雾,先是拿了湿毛巾给他擦了擦嘴角,又托起手掌擦了擦手心,墨雪消不由得笑了:“小师尊这是照顾谁家小孩呢。”

      苏沐白把毛巾摔进他手心:“谁是你师尊。”

      墨雪消:“摇光君。”

      苏沐白:“嗯。”

      墨雪消:“师兄。”

      苏沐白:“……嗯。”

      墨雪消:“美人师哥。”

      苏沐白:“……”

      墨雪消支着额,侧着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沐白从托盘里一一摆出饭菜汤食,一应俱全,最后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发什么呆,怎么不吃?”

      墨雪消这才开始吃饭:“夏琼当真有解药?”

      苏沐白轻轻叹气:“蓬莱岛所售香片中古摩罗花的浓度远超游神会,青山白骨作祟应该也是这种浓度。”

      墨雪消道:“缥缈阁里就是这个东西,但是浓度不高,不会出现无力或者神志混乱的症状,打的名号是助人清修,而且这东西并非香片而是丹药,就算不提古摩罗花也有毒。”

      苏沐白当即皱眉:“夏氏并无丹修。”

      “嗯,咳咳咳!”

      墨雪消好像呛着了,苏沐白拍了拍他的背:“吐血了还喝酒,是不是找死?你的身子是我捡回来的,麻烦你尊重一下我。”

      墨雪消笑道:“好的恩公。”

      “……”

      苏沐白无奈于他哪来这么多花式称呼,眼目含情,嘴又跟抹了蜜一样,真不知道哪句真的哪句假的,尤其街头巷尾的总是传他各种风流韵事,花样多得听得人面红耳赤,刚把他捡回来时一度想剖开这肚子看看里面到底盘了多少花花肠子。

      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墨雪消喝完接着道:“我想去看看第一个死者,他的浓度最高。蓬莱岛买这个东西的大多是狐龙后裔,绝对不是梦想成真这么简单。”

      苏沐白道:“我看过了,脚腕有一处取血口。”

      墨雪消道:“取血?”

      苏沐白示意他接着吃饭:“我之所以把这些人都带入临碣堡,就是因为最早发病的几个人都于梦中被人取了血,而且都是狐龙后裔。第一例死者你见过,游神会想跟你买花的那个人。”

      墨雪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人不过痴嗔执念重了一些,却遭此横难,最终还是灭了自己的灯绝了后:“这么说,抓住红韶也是为了取血,可取血修炼是妖鬼一族喜欢的事,怎么会有这么人类掺合。”

      苏沐白想起自己这几年查到的一些零碎,日后有时间得跟他说一说:“红韶可有消息?”

      墨雪消这才想起来昨天惹急了苏凛,根本没来得及说这件事,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尴尬。不过他现在知道了,高冷如摇光君还是挺好哄的,只不过得趁早,晚了性命不保。

      “有一点,我抓到那个舞女了。红韶被送去了婪城,毕竟刚刚化形,太年轻了,如果真的有人想用她那还得养一养才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43丨扣心扉风雨如磐(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